心平三步並做兩步衝過去,扶著圍欄往下一看,不由得發出“哇”的驚歎。


    他們幾乎就是站在雲霧當中,看著前方的金陵城,此刻像一個巨大而精致的盆景一樣,道路縱橫交錯,湖泊如翠玉一般點綴其中,裏麵的人更是細如螞蟻,在慢慢的蠕動著。


    永平也跟在她身邊看著,小聲說:“姐姐,人真小。”


    心平道:“人本來就很小。”


    祝烽走到他們兩的身後,看著前方那金陵城,隻是沉默著。


    倒是南煙,看著那新起的金陵城,心中似有無限的感慨,伸手撫著他倆的頭頂,微笑著說道:“人當然很小,但是,你們看那大大的金陵城,不也是這麽小的人慢慢的修築起來的?”


    永平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對哦!”


    心平抬頭看看自己的母妃,又看看自己的父皇,若有所思。


    這個地方霧氣中,不一會兒頭發上,衣角都被霧氣給弄濕了,宜妃擔心他們兩個小孩子會著涼,便帶著兩個人去另一邊一處修在山石上的涼亭內坐著歇腳,南煙仍然陪著祝烽站在這石欄前。


    祝烽的眼睛,一直看著前方,像是在看風景。


    但南煙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的心思已經不知道飛到什麽地方去了。


    南煙突然問道:“皇——老爺在想誰?”


    祝烽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老爺誰也不想。”


    “我不信。”


    “……”


    “老爺這個樣子分明就是在想什麽人。”


    南煙一邊避開身邊不斷說笑著走上來看風景,甚至吟詩作對的老秀才們,一邊用眼角挑著祝烽,說道:“指不定是哪兒的狐狸精呢。”


    祝烽被這句話氣得哭笑不得。


    都想伸手打她,但在外麵到底也不比在宮中,他忍耐了半晌才咬牙切齒的道:“朕看你就像狐狸精!”


    南煙嘿嘿的笑了起來。


    兩個人又看了一會兒風景,周圍的人實在太多,接踵摩肩的,讓方步淵他們也有些難做,畢竟是微服出巡,不能鬧得聲勢太大,但也不能老是讓人上來挨著貼著皇帝跟貴妃,於是祝烽便帶著南煙離開了那處平台,往宜妃他們歇腳的涼亭走去。


    走著走著,南煙突然聽見祝烽低聲道:“如果朕說,朕在想黎不傷呢?”


    “……?”


    南煙詫異的轉頭看向他。


    而祝烽也沒有再說什麽,隻往前走去,宜妃見他們過來,立刻起身向迎,祝烽走進去坐了下來,往周圍看了看,笑道:“這裏風景也不錯。”


    南煙也坐到了宜妃的身邊,笑道:“就是好像還差一點什麽。”


    祝烽橫了她一眼,道:“是不是這兒再給你溫一壺酒,再準備兩碟小菜就最好了?”


    南煙立刻拍手笑道:“老爺說得對。”


    宜妃在一旁捂著嘴笑了起來,而方步淵道:“屬下這就去準備。”


    祝烽板著臉道:“這倒也不必。”


    南煙也擺了擺手,笑道:“說笑罷了,在這兒看看風景就好,大張旗鼓的,還怕人不知道咱們是誰麽。”


    方步淵便低著頭退下了。


    他們雖然來到金陵之後的確比在北平的時候更放鬆一些,尤其是宜妃,第一次跟著皇帝出遊,看到了另一番天地,和另一個模樣的祝烽,跟南煙也更加親近了些,兩個人湊在一處便嘀嘀咕咕的有說不完的私房話,祝烽也不管他們,隻看著周圍的風景,過了一會兒喃喃自語道:“這個時候,京城那邊該冷起來了。”


    宜妃立刻笑道:“可不是麽,再過幾日宮裏——各院的都該去領炭和過冬的棉衣了。”


    永平仰著頭道:“金陵就不冷。”


    宜妃笑道:“對啊,金陵在南邊兒,可不是不冷嗎?”


    南煙道:“可這邊過冬的時候還是冷,尤其下雨雪的時候,比京城下大雪還冷呢,燒炭都不管用。”


    永平又轉頭看向她:“煙娘娘,那哪兒才不冷呢?”


    眾人都小心了一些,幸好這涼亭周圍也沒人,宜妃立刻提醒她不要亂喊,南煙笑道:“那就隻有再往南邊走,那邊過冬就不冷。”


    永平道:“再往南邊走,那是哪兒啊?”


    祝烽這時突然道:“越國。”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為什麽,整個涼亭內都靜了一下。


    南煙轉頭看向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而宜妃立刻笑道:“可不是嗎,妾——妾身聽說,那邊的天氣又溫暖,又幹燥,一年四季都跟在過夏天似得。”


    他們聊得火熱,但心平完全坐不住,她看到另一邊山壁前長了一棵歪脖鬆樹,從來沒見過那樣的,便心癢癢的要過去玩,南煙勸她不住,隻能讓明心跟著,再有兩個常服的錦衣衛遠遠的護著,心平便高高興興的出了涼亭往那邊走去。


    樹下,正有幾個衣著樸素,看上去有些風塵仆仆的旅人坐著休息,一邊喝水一邊聊天。


    一個年輕人問道:“大哥你們看著不像是本地人啊。”


    那幾個旅人道:“我們是從江城過來的。”


    那年輕人道:“這一路上,怕是不好走吧?”


    那幾個旅人都苦笑著紛紛搖頭,其中一個年長的說道:“路還算好走的,就是快到金陵的時候出了點岔子,繞了一條大路,險些幹糧都不夠吃了。那才真的要了命的。”


    那年輕人道:“怎麽的?”


    那年長的人說道:“就是龍口穀那兒,不能走啦。將來,怕是也都走不了啦。”


    年輕人問道:“為什麽?”


    那年長的往周圍看了一眼,確定周圍沒有其他的人,隻有一個小姑娘蹲在樹下撿鬆子,還有一個小和尚站在旁邊,便放下些心來,說道:“聽說,朝廷在那兒,殺了一村的人,連婦孺都不放過,整個山穀裏都染紅了,再一把火——”


    那年輕人嚇得臉都白了:“真的?”


    年長的人低聲道:“那還有假?整個山穀都燒紅了,遠遠的還能聽到那些人的哭喊聲。”


    他旁邊的一個旅人低著頭,輕聲說道:“我這些日子天天晚上都做噩夢,就聽見那些人喊冤,那麽多的冤魂,唉……”


    啪嗒一聲,心平手裏的鬆果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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