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道:“怎麽了?”


    祝烽嘟囔似得,輕聲道:“如果早一點知道是你,就好了。”


    其實,他早該知道是她的。


    那糾纏了他十幾年的夢魘如同一條毒蛇一樣,即便是秦若瀾在身邊,即便是親近如許妙音,也未能讓他擺脫那樣的噩夢。


    唯有這個小女子,第一次守在他身邊,就為他驅散了所有的噩夢。


    早該知道的。


    聽見他一直嘟嘟囔囔的重複著“早一點”的話,南煙心裏立刻就明白過來,也忍不住笑了笑。


    她知道,祝烽一定是有些遺憾,兩個人如果早一點知曉對方,也許就不用中間蹉跎的那些歲月了。但其實在她看來,他們兩還真沒蹉跎什麽歲月,不過就是瞎折騰罷了。


    而如今,她已經貴為他的貴妃,膝下兒女雙全,就算蹉跎了一點時間,又算什麽呢?


    於是她靠在祝烽的懷裏,輕聲說道:“現在知道,也不晚啊。”


    “……”


    祝烽即便看不見她,也準確的伸手一把擰住了她的臉,隻是這個時候,他沒什麽力氣,隻輕輕的擰了一下。


    “你啊……”


    說完,緊緊的將她抱在懷裏。


    兩個人就這麽相互依偎著,在這樣靜謐的夜晚,連彼此的心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南煙安靜了一會兒,心裏又冒出了另一個念頭來。她貼在祝烽的胸前,輕聲說道:“皇上,皇上連這個都想起了,那——”


    她的話沒說完。


    因為就在她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就聽見自己緊貼的胸膛下,祝烽的心跳頓了一下。


    南煙下意識的撐起身來,就清楚的看到在微弱的月光下,祝烽的神色一下黯了下來。


    她立刻閉上了嘴巴。


    “……”


    而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祝烽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他隻用有些沙啞的聲音低低的說道:“朕想起的,也隻有一點而已。”


    “……”


    “其他的,朕都忘了。”


    南煙道:“皇上……”


    祝烽又看了她一眼,然後說道:“好了,朕有些餓了,你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朕——朕想喝點米湯,要熱的。”


    “……”


    平時他若是餓了,隨便喚個人來吩咐一聲就是了。


    眼下,卻讓貴妃親自去看看。


    況且這裏是玉門關,哪裏來的廚房。


    但南煙也不多話,乖乖的站起身來,還伸手將他的被子稍稍掖緊了一些,然後才輕聲說道:“那妾下去看看,皇上先歇著。”


    說完,她便往外走去。


    打開門的時候,南煙下意識的迴頭看了一眼,隻見仍舊躺在床上的祝烽伸出手,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南煙沒有說什麽,走出去關上了門。


    她倒也不會真的去廚房,隻叫了人過來吩咐讓他們準備一些熱熱的米湯送來,自己便裹緊了衣裳,在門外的空地裏踱起步來。


    一地清冷的月光,好像凝結了滿地的寒霜。


    她一步一步的踩過去,有一種如履薄冰的感覺,有些寒意從腳底升起,也有些寒意從心裏滲了出來。


    哪怕祝烽一個字都不說,她心裏也早就猜到玉門關的風沙和老國舅的死所埋葬的真相,而如今祝烽的態度,隻是更讓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而已。


    塔娜公主的確是當年死在了玉門關。


    但,她不是死在老國舅和孝慈皇後的手裏。


    而是死在高皇帝的手裏。


    因為任何人當著祝烽的麵殺死塔娜公主,都隻會讓這個孩子仇恨,但不會將他逼瘋,隻有至親的揮刀相向,才會讓一個孩子崩潰發瘋。


    至於高皇帝為什麽要親手殺塔娜公主……


    南煙不太願意去細想,但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其實心裏也已經有了答案。


    或許,是去母留子。


    一個倓國公主


    又或者,高皇帝隻是不願意讓任何人知曉,他曾經跟倓國的公主有過這樣的一段經曆。


    其實,高皇帝有太多的理由殺死塔娜公主,而塔娜公主就算不死在他的手上,以她曾經做過的那些事,她也會最終死在倓國人,也就是自己的親人的手上。


    這,大概就是代價。


    為了愛情而放棄一切的代價。


    她曾經為了愛情而奮不顧身,甚至連自己的親人和祖國都背叛了,如果讓她知道,自己放棄一切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她是否仍舊會如飛蛾撲火一般,去走上這樣一條絕路?


    想到這裏,南煙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她雖然吩咐讓廚房的去準備一點熱熱的米湯,也讓他們不必著急,是想要多給祝烽一些時間平複心中的痛苦,可下麵的人哪裏知道這個,隻聽著貴妃娘娘的吩咐,忙得腳不沾地的就去了,不一會兒便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湯。


    南煙親自接過來,正有些猶豫要不要送進去,房門就開了。


    隻見祝烽也披著一件單薄的衣裳,慢慢的從裏麵走了出來。


    他明明身形高大,可這個時候看著,卻單薄得連整個人都隻剩下薄薄的一片似得,南煙慌得急忙上去一隻手攙住了他的胳膊,輕聲說道:“皇上怎麽出來了?還是迴去躺下吧。”


    祝烽搖了搖頭:“躺得太久,身上疼。”


    “……”


    “朕想出來看看。”


    南煙無法,隻能扶著他坐到屋簷下的小石墩上,又立刻進屋去拿了一件風氅出來給他披上,隻見祝烽坐在那裏,兩隻手捧著那碗還散發著熱氣的米湯,一口一口的喝著。


    他平時說話做事都是大馬金刀的,吃個飯也跟打仗似得,可不知為什麽,這個時候小口小口喝米湯的樣子,卻跟過去完全不同。


    像個寂寞的孩子。


    身上,也莫名的多了一層煙火氣。


    好像整個人從雲端落到了人世間一般。


    他好像終於擺脫了一些東西,但也好像,有一些東西從他的身體裏徹底的消失了。


    南煙走過去,輕輕的將風氅籠在了他的肩頭,祝烽抬頭看了她一眼,南煙輕聲道:“皇上喝完了就早些迴屋吧,外麵冷,萬一再受了風寒,這燒就退不了了。”


    祝烽笑了笑。


    這笑容,也透著一點說不出的易碎來。


    他說道:“你放心,朕心裏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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