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明明無風無沙,可他卻覺得周圍好像突然騰起了漫天的風沙,將一切都卷裹了進去,自己也陷入了一片混沌當中,不僅視線模糊,甚至連唿吸也變得有些困難。


    這種近乎窒息的感覺,他也並不陌生。


    這幾十年來,每當夜幕來臨,每當他陷入夢境的時候,就會被這樣令人窒息的夢魘所侵擾,祝烽隻感覺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要停止流動,整個人也在慢慢的僵化。


    好難受……


    這種感覺,雖然並不陌生,但也許久沒有降臨到他身上了。


    自從,自從——


    就在他的思緒混沌不堪的時候,一個溫柔卻有力的聲音突然穿破重重迷霧在他耳邊響起。


    “皇上!”


    就像是一隻手,將他從無底深淵救了出來,祝烽驀地從混沌中清醒過來,一轉頭,就對上了一雙清亮眸子。


    南煙正關切的看著他:“皇上,你怎麽了?”


    “……”


    祝烽還有些茫茫然,而南煙已經伸手過來,握住了他的手。


    那隻粗糙的大手,掌心全都是冷汗。


    看著祝烽有些茫然的模樣,又摸到他掌心的冷汗,南煙也感覺到這一幕有些眼熟,仿佛自己當初第一次給他上夜的時候,就曾經看到他陷入夢魘當中痛苦的樣子。


    南煙握緊了他的手,輕聲說道:“沒事吧?”


    她溫暖的手仿佛也給祝烽注入了一點力量,祝烽這才清醒了過來,又看了她一眼,然後笑了笑:“朕沒事。”


    但,這也並不足以讓南煙放心。


    畢竟,別人不知道,但她太明白,在薛運為祝烽解毒之後,再度來到這個可能曾經發生過什麽的地方,對祝烽而言意味著什麽。


    於是,南煙小聲的問道:“皇上是,想起什麽來了?”


    祝烽又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沒有。”


    “……”


    “朕隻是覺得,有點悶。”


    “……!”


    他這樣的人,說“有點悶”,那怕是已經非常難受了。


    南煙急忙說道:“既是這樣,那趕緊讓他們下來紮營,先讓皇上休息吧。”


    祝烽道:“不急。”


    說著,他又抬頭往前看了一眼。這時,英紹也已經下了馬,派人在周圍巡梭了一遍,然後走到了祝烽的跟前,行了個禮道:“皇上,今夜紮營還是在這外麵嗎?”


    祝烽想了想,道:“進去。”


    南煙驚了一下,轉頭看向他:“皇上要在那裏麵過夜嗎?”


    祝烽道:“怎麽,不敢進去?”


    南煙猶豫了一下,道:“也,也不是。”


    祝烽道:“你上次不是就嚷嚷著想要進去,因為懷著成鈞,朕才讓你留在了外麵。怎麽,這一次讓你去,你反倒不敢了?”


    南煙道:“妾隻是覺得,那裏麵看著陰森森的。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祝烽笑著搖了搖頭,道:“之前那一次是——你那‘夜哥哥’在裏頭搞鬼,才搞得整個玉門關都陰森森的。”


    他故意加重了“夜哥哥”三個字,南煙聽了就瞪他一眼。


    祝烽接著道:“其實,裏麵不過就是住著溫家老小。如今他們都搬走了,這裏也就徹底的荒下來了,還能有什麽危險?大不了就是有點狼或者狐狸,咱們這麽多人,咱們才是危險。”


    聽見他們這麽說,英紹便立刻吩咐下去。


    另一邊的高也和阿比戶說了幾句話,然後走過來說道:“皇帝陛下今夜要進那座土城去嗎?”


    祝烽點了點頭。


    然後說道:“你們呢?”


    高也仿佛是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道:“昔雲想要多跟貴妃娘娘親近,若皇帝陛下和貴妃娘娘今晚要在裏麵過夜,那我們也要跟著進去。就是不知道——”


    說著,他轉頭看了一眼。


    “不知道裏麵,太不太平。”


    祝烽道:“隻要有人,就不會太平。”


    這話說著,又像是在打禪機。


    南煙看了看他們兩,索性做個和事老,說道:“有人就不會太平,但這裏頭已經沒人了,怎麽樣也起不了什麽大風浪的。咱們要去就趕緊進去吧,別再拖下去,天都要黑了。”


    於是,兩邊都下令,人馬開始往那座土城前進。


    這個地方仍舊和幾年前一樣,地麵上怪石嶙峋,兩邊坍塌的土牆高高聳立,如同一個迷宮一樣。隻是,幾年的功夫,這兒被風沙腐蝕得更厲害,除了他們騎著的駿馬的馬蹄聲,整個土城安靜得就像一個傻乎乎的盆景。


    南煙往周圍看了看,親聲說道:“真難想象,還沒有被廢棄的時候,玉門關是什麽景象。”


    祝烽也道:“可惜了。”


    高也看了他們兩一眼,沒說話,隻帶著他們那邊的人馬跟著一道往前走,這裏的人除了祝烽之外幾乎都沒來過,對這片陌生的土城有些戒備,走了一會兒,那阿比戶問祝烽,到底要走到什麽地方去。


    祝烽抬手指了一下前麵:“往前走不遠,有房子可以遮風避雨,若起了風沙也不怕。”


    南煙轉頭看向他:“皇上說的是——”


    “溫家人的房子。”


    祝烽道:“之前他們跟咱們走了,雖然過了幾年,但房子應該還在。”


    他雖然說“不遠”,但騎著馬也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天色都暗了下來,終於在前麵的路口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黑影,周圍的人舉著火把過去一照,正是過去溫家的人立在這裏的石碑。


    上麵“見玉而定,見煙而隱;遇皇則釋,遇海則興”仍清晰可見。


    高也忍不住過去,細細看了一番。


    祝烽道:“這是過去一個守關人他們家族的讖語,如今——”他說著,看到最後一句“遇海則興”,猶豫了一下,才說道:“都差不多應驗了。”


    高也聞言,看了他一眼。


    又迴過頭去,接著火光細細的看著那幾句話。


    尤其,他的目光長久的落在“見煙而隱”這幾個字上。


    祝烽指著另一邊說道:“房子就在那兒。”


    火光閃耀著,照著另一邊長路的盡頭,果然看見了幾間土房。


    上一次來,那房子裏還有一點火光,但這一次,卻是黑洞洞的,已經快要淹沒在暮色中。


    南煙低聲道:“這裏,沒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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