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將軍,”


    陳玄盯著那艘大船上,有些顯眼的身影,顯然是貴妃司南煙:“要追上去嗎?”


    “……”


    許世風沒有說話,而是默默的看著那些船順著江流迅速離開,巨大的船身很快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當中,隻剩下滿江的火焰,和噴薄而來的熱氣裏透著的濃濃的血腥味。


    見他許久不應,陳玄又輕喚了一聲:“許大將軍?”


    “……”


    許世風仍舊沉默,陳玄這才發現,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便也不再說話,隻站在他身邊,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許世風用很小聲的聲音,卻是無比沉重的口氣,慢慢的說道:“他不在。”


    “……他?”


    陳玄想了想,立刻迴過神來。


    許世風說的“他”,應該是指他的兄長,也就是一直跟隨祝成瑾造反的那位軍師——許世宗。


    之前的幾場戰役,都能看到許世宗的身影,唯獨這一次,他不僅沒有出現,而且對方的戰法可以說是非常的淩亂,盡管陳玄知道,他們這一迴也算是機關算計,但憑之前許世宗拿下金陵時所顯露出的智慧和手段,今夜他們不應該贏得這麽輕鬆。


    可偏偏,就是這麽“輕鬆”。


    也就是說,這場戰役,從頭到尾,都沒有許世宗的參與。


    陳玄輕聲道:“許大將軍……”


    話沒說完,就看見許世風紅了眼睛。


    但立刻,他又伸手用力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將剛剛隨著風吹過來的一臉水霧都抹去了,隻留下了一兩點不易察覺的水痕,然後轉頭說道:“跟上去。”


    陳玄道:“要追嗎?”


    “不用追,隻要跟上去就好。”


    他說著,又轉過頭,看向已經駛遠了的那幾艘船,雖然已經看不清船的輪廓,但他們要去的地方,許世風早已深諳於心。


    他楠楠道:“他們,也隻有一條路可走了。”


    |


    正如許世風所說,長江雖長,長江雖寬,可那幾艘大船帶著的小船,這樣一支船隊卻已經沒有了別的路。


    倉惶的情緒像一塊烏雲,籠罩在整個船隊的每個人頭上。


    天快要亮的時候,南煙走到了甲板上。


    一陣冷風吹來,她驀地打了個寒顫。


    竟然已經這麽冷了。


    再一抬頭,就看到周圍一片昏暗,天還沒亮,隻有東方有一點淡淡的魚肚白,但也很快就被周圍高高的黑影擋住,定睛一看,他們的船隊進入了一條河道,兩邊都是高山峽穀,將中間一條不算寬敞的河道擠壓得蜿蜒曲折,好像隨時都會被折斷。


    這條河道,很陌生。


    不過,南煙一點都不奇怪,畢竟在這艘大船的前麵,領航的是李忱的船。


    這些人雄踞星羅湖數十年的時間,早已經清楚這裏的每一條河溝會流向哪裏,之前他們從星羅湖趕往金陵,走的就是一條地圖上沒有的路,這一次再迴去,而且情況比來的時候更緊急,顯然會走一條更近,更鮮為人知的路。


    南煙看了看周圍,然後再將目光投向前方。


    船頭上,站著一個消瘦得仿佛隨時都會被冷風吹走的身影。


    是祝成瑾。


    昨天晚上她走進船艙的時候,他就一直站在那裏,現在都還在那裏,好像連動都沒動一下。


    她正要走過去,而跟在祝成瑾身邊的葛龍已經立刻伸手攔住了她。


    南煙眨眨眼睛,看著葛龍:“幹什麽?”


    葛龍沉著臉,冷冷說道:“沒有公子的允許,任何人都不應該接近他。”


    聽到這話,南煙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之前在金陵皇宮的時候,祝成瑾也沒有這麽小心翼翼,反倒是現在,明明都在一艘船上,居然連自己靠近都不行了。


    看來,是真的給嚇壞了?


    她冷冷的說道:“就在這艘船上,人來人往的,你又能避得了誰?”


    祝成瑾仍舊站在船頭,背對著她。


    過了許久,才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麽?”


    “知道我會輸。”


    “……”


    聽到這話,南煙又冷笑了一聲,說道:“本宮不過是個弱女子罷了,若說什麽後宮爭寵的手段,本宮還能有這揮斥八極的底氣;可你說的,是戰事,是你們上陣殺敵,真刀真槍拚殺的事,這種事,本宮怎麽會早知道?”


    “……”


    “更何況,三策可都是許世宗為你所出,若真的會輸,那也是許世宗的問題。”


    “不,不是他的問題。”


    祝成瑾兩隻手用力的抓著船頭的圍欄,因為太用力的關係,南煙甚至都能看到他的肩胛骨透過衣裳高高聳起的樣子。


    他說道:“是你,是你讓我一定要選中策。”


    南煙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說道:“我讓你一定要選中策?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


    “從頭到尾,除了你問我上中下分別是哪三策,我告訴了你之外,關於中策,我甚至沒有多說一個字。”


    “……”


    祝成瑾又沉默了許久。


    船頭的風更冷了一些,也是這樣的冷意,讓他們隱隱的意識到,夏天已經過完了。


    這個時候,船尾也有了一點動靜,像是有人在走動。


    想來,應該是陸臨川和他的人,他們上船之後就一直待在這艘大船上,為了抓緊時間趕迴星羅湖,路上不再耽擱一點功夫,這些人一直留在這艘船上,隻是,祝成瑾讓他們去了船尾,不允許他們靠近船頭。


    現在,更是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本人了。


    南煙迴頭看了一眼,船尾也沒有人點亮火把,隻能隱隱的看到幾個人走動,但自然,這些人也是不能靠近船頭的。


    這時,祝成瑾又開口說道:“正是因為你沒有多說一個字。”


    “……”


    “這就是你讓我一定會選擇中策的手段。”


    南煙冷笑道:“我更聽不懂了。許世宗明明白白的把三策寫在那裏,我多餘一個字都沒有說,哪怕要選,你也有三次的機會,怎麽就成了,我讓你一定會選擇中策呢?”


    “因為你,步步為營。”


    祝成瑾道:“他的死,就是你安排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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