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南方的夜晚跟北方還是有些不同,沒有嗚嗚嗚吹個不停的北風,空氣裏滿是溫潤的濕氣,甚至還有花園那邊飄過來的淡淡花香。


    隻是,沒有人有心思去享受這樣的夜晚。


    南煙原本是在等祝烽休息,但等到半夜都還沒等到,讓人去一問就知道,果然,見過許世風之後,他就一直一個人待在那邊的書房裏。


    他聽到的,應該跟自己從冉小玉口中聽到的一樣。


    這件事,隻怕對他打擊甚大。


    雖然知道,每個人都有獨自悲傷,一個人舔舐傷口的權力,可祝烽現在的身體,已經不是一個可以等待傷口自己痊愈的最好的狀態,為了他的身體著想,南煙還是走過去看看。


    遠遠的,就看到一片漆黑的書房,裏麵連一點光都沒有。


    隻有小順子帶著兩個小太監遠遠的守在外麵。


    聽見腳步聲,轉頭看到南煙過來,幾個人立刻過來行禮:“貴妃娘娘。”


    南煙點點頭,又看了看門窗緊閉的書房。


    低聲問道:“皇上還在裏麵?”


    小順子輕聲道:“是。許大將軍走了之後,就一直沒聲音了。後來蠟燭也燒盡了,奴婢原本想進去換的,可皇上不讓任何人進去打擾。”


    “……”


    “娘娘,您來了就好了。”


    “……”


    “奴婢一直擔心,皇上這麽一直憋著,舊傷不說,都是要被憋出病來的。”


    南煙的眉頭也擰緊了。


    的確,相比起祝烽的身體,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什麽給他單獨撫平傷口的時間了。


    她想了想,沉聲說道:“你們都先下去吧,也不要讓其他人靠近。”


    “奴婢們明白。”


    小順子行了個禮,對著兩邊的小太監招了一下手,都下去了,連跟著南煙過來的若水也乖乖的退了下去。


    人一走,周圍就陷入了一片寂靜。


    南煙聽著自己的唿吸和心跳,過了一會兒,等到自己也稍微平靜一些,清醒一些之後,才慢慢上前,走到緊閉的大門前,伸手輕輕的敲了兩聲。


    篤篤。


    寂靜的夜晚,這兩聲敲門聲,就像是打在心上。


    隱隱給人一種震耳欲聾的感覺。


    但是,書房裏仍舊一點聲音都沒有。


    即便是這樣,南煙還是知道,祝烽並沒有睡著。


    沒有睡著,在聽到有人敲門——這個時候敢過來敲門的,當然也就隻有自己,而他也沒有出聲讓自己離開。


    南煙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推開了大門。


    “吱呀”一聲。


    大門打開,眼前是一片比夜色更深更濃的黑意。


    好像一個無底深淵一樣,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息,即便站在門口不動,都像是站在一個深淵的邊緣,稍不注意,就要被吸進去,萬劫不複。


    可南煙卻慢慢的走了進去。


    這個宅院是他們第一天才到,南煙也並不太熟悉這裏的構造,包括這個書房的裏麵的陳設,加上沒有一點光線,她甚至都不敢亂走,生怕碰倒什麽東西。


    倒是不怕摔碎了,隻怕驚擾了祝烽。


    可是,即便眼前一片漆黑,南煙還是立刻轉頭,看向了自己左手邊,那一片漆黑的地方。


    一股沉沉的氣勢,在夜色中傳來。


    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祝烽的氣息。


    在黑暗裏站了一會兒之後,她的眼睛也終於適應了黑暗,再借著窗外照進來的淡淡的月光,她勉強看清,那裏擺著一張寬大的桌案,而祝烽,就坐在桌案後麵。


    他的眼睛,閃爍著淡淡的,沉鬱的光。


    南煙的唿吸一下子窒住了。


    這一刻,她感覺自己進入的不是一個書房,而是一個深山老林裏的洞窟,麵對的也不是祝烽,而是一頭受了傷的老虎。


    一時間,她竟不知自己應該靠近,還是應該就站在原地。


    不過,就在她有些無措的時候,黑暗中又響起了祝烽的聲音——


    “過來。”


    他的聲音,雖然還是熟悉的音調,可明顯沙啞得要命,好像刀鋒磨過粗糲的岩石一般,她明明聽說,祝烽隻見了許世風一個人,並沒有見其他的人,而且就算接見了那些官員,說再多的話,也不至於讓嗓子啞成這樣。


    隻怕就是——內心急劇的煎熬。


    已經快要把他熬幹了。


    南煙急忙走過去,甚至都來不及行禮,直接走到了他的身邊,剛要說什麽,就感覺一雙手伸過來,抱住了她的腰。


    隨即,祝烽將臉埋在了她懷裏。


    “皇上……”


    南煙的心情也有些沉重,隻是現在,不是她悲傷欲絕的時候。


    她輕聲說道:“皇上,讓妾先去點燈好嗎?”


    祝烽環著她的兩隻手卻不肯放開。


    南煙以為,他還非常的虛弱,在聽完了葉諍死亡的真相之後,需要一個人來給他依靠,便也站著不動,可這時,耳邊——或者說是懷裏,傳來了祝烽低沉的聲音。


    “南煙——”


    |


    第二天一大早,南煙打開書房的大門,讓守在外麵的小順子他們送熱水青鹽進來,服侍皇帝和自己洗漱。


    一看兩個人的眼睛,都紅彤彤的,布滿了血絲,就知道肯定是一夜沒睡。


    想來,葉諍的事出了之後,皇帝幾乎就沒睡一個囫圇覺,這一次到了翠滄縣,肯定更是睡不著了。


    小順子和若水他們服侍了兩個人洗漱,正要退下,外麵送來消息。


    聽祿跑進來,對著祝烽和南煙叩拜行禮,然後說道:“皇上,替身那一路已經安全過了湖口,再過兩天就能抵達金陵了。”


    聽了這話,祝烽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南煙沉凝的臉色稍稍的緩和了一些。


    事實上,皇帝每一次出巡,除了自己這一路之外,都至少要安排兩路人馬,由替身帶領走別的路線,這樣能降低在路上遇刺的風險。


    之前,祝烽的膽子很大,都敢微服在北平城出遊,可自從在黎不傷的府上遇刺之後,周圍的人就把他看得很緊,這一次出巡,對替身的安排也非常的謹慎。


    聽說那一路無事,南煙才鬆了口氣。


    她揮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也讓廚房那邊趕緊送早膳過來,然後親自沏了一杯茶送到祝烽的手邊,輕聲問道:“皇上今天打算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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