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便是為啟程迴京做準備。


    南煙將自己和祝烽夏天的衣物都收拾好,讓第一批人送迴去,又過了幾天,他們便啟程了。


    雖然之前已經派了一隊人馬先迴去,可皇帝的禦駕仍舊是浩浩蕩蕩,車駕人馬在草原上排成了一條長蛇。


    茫茫雪原,千裏冰封。


    但隻要南煙一撩開簾子,就能看到外麵旌旗飄飄。


    也能看到許多將士騎在馬背上,英姿勃發的樣子,南煙尤其看了看跟在皇帝金車後麵不遠處的錦衣衛的隊伍,黎不傷跟過去一樣,策馬走在最前麵。


    而他的身邊,跟這些日子一樣。


    永遠都跟著謝皎皎的身影。


    周圍的人似乎也是見怪不怪,還有幾個人的臉上露出了竊喜的笑容。


    對所有的人來說,這位總是冷冰冰的,拒人千裏之外的黎指揮使看起來太過孤獨了,就像是草原上的孤狼一樣,獨來獨往,人人都擔心,他會不會一輩子都如此。


    畢竟,也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接受這麽冰冷的男人。


    卻沒想到,如今真的有這麽一個姑娘,不在意他的冰冷,甚至好像,就是被他這種心性吸引,而黎指揮使,也不知道聽了誰的話,竟然也不想以前那樣對她冷冰冰的,有的時候,甚至還會跟她說兩句話。


    所有人都想著,再這樣下去,可能好事不遠了。


    南煙看著,忍不住笑了笑。


    一陣冷風吹進車廂裏,祝烽原本低頭在看著書,這個時候立刻說道:“趕緊放下來,一會兒吹涼了。”


    “哦。”


    南煙有些戀戀不舍的將簾子放下來,又迴頭看向祝烽,他這一路上難得都沒有上馬,而是跟自己一起窩在車廂裏,不過,手裏捧著書就不說話了,雖然南煙也喜歡看書,但時間長了沒人說話,她也覺得悶得慌。


    加上馬車搖搖晃晃的,晃得她有些困了。


    祝烽又不準她看風景,她便挪到他身邊,靠在他肩膀上,開始打瞌睡。


    感覺到肩膀上一沉,祝烽低頭看著她,輕聲說道:“又困了?”


    “……”


    “你不是剛剛才睡了一覺嗎?”


    南煙眯著眼睛,輕聲說道:“又不能看風景,皇上又不陪妾聊天,妾除了睡覺還能幹什麽?”


    說著,打了個哈欠。


    “皇上看書吧,別理妾了,妾睡一會兒就起來。”


    祝烽笑了起來,卻將手裏的書放下,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南煙立刻睜開眼睛:“幹什麽?”


    祝烽笑道:“別老睡,現在睡了,一會兒晚上就睡不著了。”


    “睡不著就睡不著嘛。”


    “你睡不著,還不是就鬧朕一個人。”


    南煙聽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原本剛剛還有些困倦,可說兩句話,人又精神了起來,便說道:“好吧好吧,妾不睡了。”


    “……”


    “可是不睡,幹些什麽呢?”


    祝烽又拿起手上的書,說道:“陪朕一起看書。”


    南煙一看,有些驚訝。


    她原以為祝烽看的一定是兵法之類的書,畢竟這個人出身行伍,每天想的都是舞刀弄劍,馳騁疆場的那些事,卻沒想到,他手裏拿的,居然是一本詩集。


    南煙立刻笑了起來。


    聽到她的笑聲,祝烽低頭道:“你笑什麽?”


    再一看她的樣子,他立刻明白過來什麽似得,也笑道:“怎麽,你覺得朕就應該每天抱著兵書不放手,不該看這些詩詞歌賦什麽的,是嗎?”


    南煙笑道:“妾隻是覺得,跟皇上不太搭嘛。”


    “哼,你懂什麽。”


    “……”


    “你以為詩詞歌賦就隻是吟風弄月?朕告訴你,這裏頭也有文章,甚至還有治國之策。”


    “什麽?”


    南煙問道:“這裏麵,能有什麽大文章?能有什麽治國之策?”


    祝烽一聽,也來了精神,便翻開自己剛剛看過的那一頁,指著上麵的一首詩說道:“你讀一讀這個。”


    南煙定睛一看,是白居易的放言。


    這首詩,她小時候就偷偷跟著家中的先生念過,哪怕不看,也能背得出來,立刻道:“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複誰知?”


    念完了,她又想了想,看向祝烽:“這個——”


    祝烽說道:“你說說看,治國的根本是什麽?”


    南煙想了一會兒,在看了看那首詩,立刻會過意來。


    道:“用人。”


    “嗯,倒也不笨。”


    “哼。”


    祝烽笑著說道:“用人,是一門學問。在什麽時候用什麽人,在什麽情況下用什麽人,甚至——怎麽用不同的人,都是學問。”


    “……”


    “而這首詩說得最要緊的,就是要學會分辨人才,不能隻看眼前。”


    “這個,妾知道,”


    南煙說道:“世人對王莽,就是隻看眼前,沒想到他包藏禍心,篡漢十五年;而周公旦,若是隻看眼前,那世人就隻能看到一個權傾朝野的周公,誰能想到,他掌握著最高的權力,卻隻是默默付出,最終歸政成王。”


    “沒錯,”


    祝烽道:“很多時候,很多人,都不是一兩眼,甚至一兩年就能看出心性的。”


    “……”


    “若看仔細了,用了對的人,得的是千秋之功;若不看仔細,留下包藏禍心的人在身邊,就像是在懷裏窩一條蛇,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甚至——身敗名裂。”


    聽到最後四個字,南煙不知怎的,心裏微微的顫了一下。


    她抬頭看向祝烽,隻見他那雙漆黑的眼睛裏閃過一點冷冷的光,像是想起了什麽。


    南煙輕聲道:“皇上……”


    祝烽卻沒有說話,兩隻眼仍然盯著那本詩集,盯著那首放言,但看他的目光,卻像是已經穿透了紙墨,看到了更深,更遠的地方去了。


    他,想起了什麽人?


    南煙的心裏一時間也有些亂。


    是秦若瀾嗎?


    她知道,祝烽曾經對這個女人付出了真心,可最終,卻是被她背叛,被自己的父親猜忌,留下了十幾年難解的噩夢。


    還是,葉荃?


    她知道,葉荃也是他的噩夢,甚至直到現在,祝烽都不能將真相告訴葉諍。


    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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