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黎不傷的眼睛裏像是閃過了一道光。


    沉默了許久,他慢慢低下頭,輕聲說了一句:“這樣,就好。”


    聲音,仿佛有些微微的顫意。


    南煙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這句話表示他自己放心,還是為自己高興,又或者還有別的情緒,可這個時候,她也顧不上那麽多。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剛剛那幾個舞女說的話,令她有些費神。


    一陣風吹過來,草浪起伏,好像要吞沒他們兩人似得。兩個人騎在馬背上,都一動不動。


    黎不傷靜靜的看了她好一會兒,見她眉心微蹙,眼神恍惚,便知道她在想事情。


    輕聲道:“你還在想剛剛那幾個人說的那件事。”


    “……”


    “有人,好像知道皇帝的禦駕會經過那裏,也知道驛丞會為討好皇帝而準備歌舞,所以特地花錢,讓這些舞女到前方驛站去攬生意。這人倒是不簡單。”


    南煙想了想,說道:“皇上巡幸罕東衛,雖然不是一件大事,但也沒有完全的保密,消息傳到這邊來,有人知道禦駕會經過驛站,並不稀奇。”


    “……”


    “而朝廷的官員,沒有不想討皇上好的,更何況一個小小的驛丞,哪怕不是討好,也不敢輕慢了,他會想要準備歌舞侍奉皇上,也並不難猜測。”


    這麽說起來,事情倒也順理成章。


    黎不傷道:“那你在想什麽?”


    南煙說道:“我在想,這個人的目的是什麽。”


    “……”


    “驛丞的目的,自然是為了討好皇帝;舞女的目的,不外乎飛上枝頭變鳳凰。”


    “……”


    “可他的目的是什麽?”


    “……”


    “若是為了討好皇帝,可這個人顯然並沒有露出行跡,甚至,本宮還不知道皇上有沒有發現這一點。”


    “……”


    “這個人,為什麽要做這件事。”


    想到這裏,她不由的又想到了那封來曆不明的飛鴿傳書,隻“查幹巴拉”四個字,就將祝烽引到了罕東衛,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跟請舞女的應該是同一個人。


    他將祝烽引到白虎城,顯然是為了白虎城即將發生的大事。


    可是,引幾個舞女來,又是為了什麽?


    難不成,關心玩了國家大事,連皇帝龍床上的那點事,他也都要關心上?


    這些年來,她雖然身居深宮,但也並非全無長進,揣摩人的心思,猜度人的想法,是後宮的嬪妃最擅長的,她也漸漸掌握了這一門“手藝”,從一個人的行事,大概能推斷出這個人的目的,甚至能隱隱的猜到對方的性格。


    但眼前這些事,卻讓人琢磨不透。


    這個人的行事,或明或暗,忽正忽邪,不僅看不透他的性情,甚至連他的目的,也完全猜測不出。


    就在她費力思索的時候,總後傳來了大部隊的聲音。


    迴頭一看,若水騎著小馬,領著車隊過來了。


    眾人被他們騎馬落在後麵好遠,剛剛都有些著急了,幸好若水姑娘跑迴來引路,幾個小太監跑上前來,跪在南煙的跟前哭著說道:“娘娘可不能再這樣了。若娘娘真的遇到什麽危險,有個什麽閃失,皇上一定會砍了小的的腦袋的,小的們還不如就一頭碰死在娘娘跟前了,嗚嗚嗚。”


    南煙見他們這樣,苦笑了起來。


    說道:“好,本宮迴車上去。”


    說完,便翻身下馬。


    但沒想到,地上的草長得那麽厚,踩上去那麽滑,險些滑到,幸好一旁的黎不傷動作更快的翻身下馬,一把扶住了她。


    “小心!”


    南煙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隻要把手抽迴來。


    黎不傷卻握著不放。


    南煙的眉頭頓時一擰,沉聲道:“你,放手!”


    黎不傷道:“這裏地上草厚,不知道會不會有石頭,可能還會有蛇。微臣扶著娘娘上車。”


    他始終不肯放開,南煙也不好跟他拉扯,免得引起眾人注意,反倒更不好。


    隻能由他扶著,往金車那邊走去。


    在上車的時候,南煙想了想,又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這件事,暫時不要傳出去。等到了罕東衛再說。”


    黎不傷扶著她的手臂讓她上車,麵無表情的說道:“我不關心這些事。”


    “……”


    南煙的心又是微微的一沉。


    他是錦衣衛指揮使,其他幾個指揮使在朝中的身份,雖然不及那些大員,但其實人人都知道,他們全都是皇帝的心腹。


    可這一個“心腹”,卻明白的說,他不關心皇帝的事。


    南煙都不知該說他什麽好。


    而等她上了車,黎不傷這才輕輕的鬆開了她的手,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將簾子放了下來。


    轉身上了馬,一揮手:“前進。”


    車隊的人這才將一顆心放迴到肚子裏,紛紛策馬繼續前行。


    前方的如血夕陽,慢慢的墜入地麵,就好像殷紅的鮮血,漸漸的融入這片大地一般。


    |


    祝烽緊握的雙手,在頭頂一陣涼意之後,慢慢的鬆開。


    薛運將今天的最後一根銀針從穴位中拔了出來,低頭看了看祝烽的反應,輕聲說道:“皇上,今天……已經好了。”


    “嗯。”


    祝烽隻應了一聲。


    卻還閉著雙眼。


    即便銀針已經從身體裏拔出來了,即便在施針解毒的過程中,腦海裏浮現的幻覺在這一刻已經消失無蹤,但,剛剛那種近乎真實的窒息感,還是令他有些難以抽身。


    直到此刻,他的一口氣還憋著。


    眼看他麵紅耳赤,臉頰上露出了咬牙的痕跡,薛運又輕聲說道:“皇上……皇上?”


    祝烽這才睜開了雙眼。


    眼睛,還有些紅。


    薛運憂心忡忡的說道:“皇上……若皇上實在難以支撐,可以暫時停下來。貴妃娘娘也說——”


    “不必,”


    不等她說完,祝烽已經長出了一口氣,沉沉說道:“你隻管聽朕的就是。”


    薛運神情複雜的看了他一眼,隻能輕聲應道:“……是。”


    自從上一次,皇帝跟陳紫霄大人帶著幾個親兵騎馬出去之後,迴來的情緒就有些不對,原本已經答應了暫時停止施針解毒的事,又重新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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