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放開了那隻小手,就像是碰到了燒紅的炭。


    那嬤嬤還不知怎麽的,隻跪在地上,有些愕然的望著他,輕聲道:“皇上……?”


    許妙音坐在他的身邊,看到他這個樣子,也輕聲問道:“皇上怎麽了?”


    “……”


    祝烽沒有說話。


    但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的唿吸亂了,也許連心跳都亂了,那雙從來都深邃無底,讓人捉摸不透的眼睛,此刻閃爍著一點不定的光。


    這是大家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祝烽突然伸手,將這個繈褓從嬤嬤的手中接了過來,那嬤嬤有些愕然的道:“皇上?”


    祝烽道:“你們先下去,準備公主的後事。”


    “……”


    “準備妥當了,朕再把公主送來。”


    看他這意思,是要一直跟已經亡去的小公主待在一起。


    那嬤嬤,連同身後的太醫,還有周圍的一些妃嬪都有些愕然,按照禮節,皇帝是不應該這麽做的,但現在,他卻要一直懷抱著已經死去的小公主……


    難道,皇上對這個女兒的逝去,就悲傷至此嗎?


    就在眾人有些疑惑的時候,南煙上前一步,輕聲說道:“皇上痛失愛女,的確是一件憾事,但也希望皇上不要太過悲傷,保重龍體要緊。”


    “……”


    祝烽沒有說話,隻看著她。


    那目光閃爍,仿佛有許多話要說,但他整個人,又沉默而壓抑。


    南煙輕歎了口氣,轉頭對皇後娘娘道:“皇後娘娘,咱們……先退下了?”


    她說的“咱們”,自然是指她自己,和延春閣中其他的嬪妃,但皇後若再一細想就會明白,這個“咱們”,也是包含著皇後自己的。


    這個時候,倒是她來主持大局了。


    許妙音看了她一眼,也會意過來,便起身對著祝烽行了個禮。


    眾人也都跟著她叩拜行禮。


    皇後道:“請皇上勿要太過悲傷,保重龍體要緊。”


    然後,便帶著眾人往外走去。


    就在大家都走到門口的時候,安嬪突然道:“惠妃娘娘,你怎麽了?”


    眾人迴頭一看,原來是吳菀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跌倒,幸好她身邊的小宮女,還有安嬪伸手扶了一把,才將她扶住。


    許妙音轉頭也看著她:“嗯?”


    吳菀的臉色有些蒼白,隻擺了擺手:“沒事。”


    說著,便往外走去。


    眾人看著她這樣,也不好多問,大家都紛紛的往外退去,就在南煙走到門口,正要出去的時候,身後又突然傳來了祝烽的聲音——


    “南煙。”


    “……”


    南煙一下子停下了腳步。


    她迴頭一看,看到這個偌大的延春閣內,剛剛還站著那麽多人,仿佛熱熱鬧鬧的場景,一下子就走得隻剩下他一個孤零零的坐在椅子裏,懷中抱著僵冷的,沒有生命的小公主,這種淒涼的感覺,令人心碎。


    南煙輕聲道:“皇上有何吩咐?”


    “……”


    雖然叫住了她,但祝烽卻沒有立刻開口,隻是迴頭看著她。


    那目光,顯得又複雜,又惘然。


    南煙也看了他一會兒,卻是輕聲說道:“皇上現在需要安靜的待一會兒,妾就在外麵服侍,若皇上傳召,妾會立刻就來。”


    “……”


    她的意思也很清楚。


    你若不知道該對我說什麽,我便不在你眼前亂晃。


    你若要找我的時候,我也會在。


    這樣溫柔的態度,讓祝烽原本已經有些僵冷的心感到了一點俗世的溫暖,他看了南煙一會兒,才說道:“你也累了很久了,好好休息一下。”


    這句“累了很久”,說得很沉重。


    南煙看著他,半晌,輕輕道:“……是。”


    她點頭,然後退了出去。


    等到她一退出去,延春閣的大門立刻關上了。


    小順子守在門口,正在勸說各位嬪妃都先迴各自的宮中等候消息,皇後便也下令,讓各人迴各人的地方。


    皇後自己也準備迴永和宮。


    她臨走之前,又迴頭看了南煙一眼,道:“妹妹你——”


    南煙道:“妾先在這邊偏殿候著,若無事,妾再迴翊坤宮去。”


    許妙音點了點頭,說道:“這件事就讓妹妹費心了,皇上如今隻怕也就聽得進你的話,他若太傷心,妹妹多勸著些。”


    “是。”


    “對了,馮千雁的事……”


    說到這裏,許妙音自己也有些遲疑。


    她知道南煙冰雪聰明,未必看不出來她是等著許妙音生下一個皇子,自己將來好有個著落,至於馮千雁,從來都不在她的計劃裏。


    隻是現在說起來,有些尷尬罷了。


    南煙倒是坦然,隻笑道:“她的罪行已經顯露,隻要刑部那邊明正典刑,妾就無話可說了。”


    “這是自然。”


    “還有,就是那個太醫——”


    “他自然更不會輕饒了,本宮已經派人過去捉拿了。”


    說著,許妙音拍了拍她的手:“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哪裏,妾不敢言苦。”


    許妙音輕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等到她一離開,南煙站在台階上,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又看見一個身影走到麵前來。


    “娘娘。”


    低頭一看,卻是魏王祝成軒。


    他一臉感激的望著自己,隻是這個時候,大概心有餘悸的關係,臉色還有蒼白。


    南煙笑著走下去,拍拍他的肩膀:“魏王怎麽了,有話跟本宮說?”


    “我,我……”


    他們一邊說,一邊往前走,等走到小路上,魏王一下子對著南煙跪拜下來:“多謝貴妃娘娘!”


    “哎呀,你這是做什麽?”


    南煙說著,急忙伸手將他扶起來。


    祝成軒眼睛都有些紅了:“多謝娘娘救我。”


    南煙笑道:“是你自己救自己。”


    這孩子已經大了,自己也不用把話說得太明白,祝成軒當然也知道,南煙那麽留心延春閣內的東西,隻怕早就想到了脫身之法,那個時候,若自己自私自利一些,為了脫罪而誣陷她,恐怕現在,就不是這個情形了。


    說起來,也的確算是——自己救自己。


    祝成軒道:“兒臣看得出來,父皇他,似乎也是這個心思。”


    “……”


    “他不會讓娘娘受委屈了。”


    “……”


    聽到這句話,南煙的神情微微一凝,隻淡淡的笑了一下,沒多說什麽。


    這時,心平又湊上來。


    看到她,南煙的心裏有些感慨,尤其剛剛裏麵才死了一個小公主,這兩個孩子,更讓她感到這個宮中的生死無常,能活下來,已經是很好的事了。


    她對祝成軒道:“好了,天黑了,你也該迴去休息了。”


    “是。”


    “帶著妹妹迴去,交給奶媽子們,別玩得太晚。”


    “兒臣知道。”


    祝成軒想了想,又問道:“娘娘是要留在這裏嗎?”


    南煙迴頭看了一眼延春閣,隻點了點頭,祝成軒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喜色,似乎是感覺到了她跟皇帝之間的關係有緩和,帶著心平高高興興的走了。


    等看著她走了,南煙轉過頭去,玉公公上前來,請她到偏殿休息。


    南煙抬頭一看,偏殿那邊已經亮起了等。


    點點頭,便過去了。


    走著的時候,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像是感歎一般的說道:“這些孩子,看上去活蹦亂跳的,現在看來,他們每一個人的生命,在這個地方,都像是一個奇跡。”


    “……”


    “稚子何辜,生天家啊。”


    “……”


    聽到她這樣的感歎,冉小玉輕聲道:“娘娘,你也為那孩子難過啊?”


    “你不難過嗎?”


    “這——”冉小玉遲疑了一下,才輕聲道:“雖然奴婢討厭馮千雁,但那畢竟是個小生命,奴婢心裏也……”


    南煙輕笑了一聲,笑容中雖有苦澀,卻也帶著一點欣慰。


    “娘娘?”


    “放心吧,你是不是以為,你為那孩子難過,我會不高興?”


    “……”


    “我並不會不高興,事實上,我也難過。”


    “……”


    “不管孩子的母親是誰,那終究是一條小生命,且不說什麽物傷其類的話,人之所以為人,與禽獸有別,最要緊的就是四端之心,對這樣一條小生命,即使仇怨糾纏,仍能感到悲傷的,便是惻隱之心。”


    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冉小玉。


    心裏笑道:你雖然平日裏說嘴,霸王似得一個人,但內心還是很溫柔的嘛。


    “嗯?”


    “有這樣的心,才是人。”


    “……”


    說到這裏,她歎了口氣,又看向延春閣緊閉的大門。


    連他們,都會感覺到心痛,此刻的祝烽,不知又是怎樣的心如刀割呢?


    她歎了口氣,慢慢的走到了偏殿裏。


    這裏倒是已經收拾好了,燒著暖爐,床上的被褥都準備好了,連座椅的墊子也是剛剛換上,嶄新綿軟,南煙坐下去,稍微歎了口氣。


    可眉心,卻還是緊蹙著。


    冉小玉給她倒了一杯茶過來,有些不解的說道:“娘娘你既然——”她原本想說,不打算跟皇帝和好,但這話不好說出口,隻略了過去,接著道:“為什麽又在這裏候著?”


    “……”


    南煙沉默了下來。


    目光,卻漸漸敏銳了起來。


    冉小玉也感到了什麽,道:“怎麽了?”


    南煙道:“剛剛,你看到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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