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好愛吧!連同我那份一起,好好愛他!加倍愛他!隻要他愛你一天,你就必須同樣愛他!雲裳,你能做到嗎?」


    初丹目光銳利,神色嚴肅,言辭間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決然。


    雲裳聽著,心髒莫名一緊。


    說不清心裏到底是什麽感覺,但明明受到致命打擊卻這麽快就接受現實的初丹讓她心慌。


    就覺得,她或許根本沒她現在表現出來的這麽堅強……


    「雲裳,你能做到嗎?」


    見她久未迴答,初丹再度出口追問,語氣比剛才更加凝重了一分。


    雲裳輕輕咽了口唾沫,斟酌了下,說:「我愛他!但我隻會用自己的方式!」


    嗯,她的愛情,她自己做主,要怎麽愛,或怎麽散,都該由她自己做主,她不要被別人擺布,哪怕這個人是對她有著救命之恩的初丹。


    毫無疑問,初丹愛鬱淩恆,愛到願意付出一切,而事到如今她不能愛了,便想著有人能用她的方式繼續愛他,就如同自己依舊在愛他一樣……


    雲裳懂得初丹的意思。


    正因為懂,所以她不願。


    她不想用「初丹式」的愛去愛鬱先生,她是她,她有自己的愛人方式!


    愛情都是自私的,情`人眼裏也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她對愛情的要求從來都是,不要就不要,要就要全部!


    她可以理解初丹想愛卻不能再愛的悲傷和無奈,但她不接受恩情綁架。


    初丹看著雲裳,耳朵裏不停迴蕩著她說「我愛他!但我隻會用自己的方式」的愛情宣言……


    片刻後,她垂眸,像是自言自語般自嘲輕笑,「也罷!我都是要走的人了,還管這些閑事做什麽呢?」


    雲裳狠狠蹙眉,明明初丹的話沒有任何病語,可她聽著就是覺得心裏不太舒服,隱隱有那麽一絲不安……


    這時,初丹緩緩閉上雙眼,像是突然累極倦極一般,幽幽道:「我累了,你走吧!」


    雲裳深深看了看初丹平靜而蒼白的臉龐,輕輕站起來。


    既然初丹下了逐客令,她也不便再叨擾,初丹現在的狀況的確需要多多休息。


    「雲裳!」


    轉身剛走兩步,身後突然又響起初丹的聲音,虛無縹緲得像是從天際飄來。


    雲裳迴頭看著依舊閉著雙眼的初丹。


    「再見!」初丹唇`瓣微啟,閉著雙眼的模樣恬靜安然。


    雲裳心髒一緊,眉心緊蹙。


    「順便也幫我跟阿恆說一聲……」初丹的唇角若有似無地勾了勾,幾不可聞地吐出三個字,「再見了!」


    再見了!


    我的愛……


    然後,她不再言語,整個病房靜謐無聲。


    雲裳怔怔地看著一直閉著雙眼的初丹,清晰地感覺到從她身體裏瀰漫出來的悲傷和絕望,越發覺得,初丹並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麽堅強……


    因為她也是習慣偽裝堅強的女子,所以比一般人更加敏感。


    半晌後,雲裳轉身輕輕離開。


    而在雲裳轉身的那瞬,初丹的眼角,緩緩溢出淚來……


    ……


    雲裳從初丹的病房出來,抬眸就迎上一雙複雜難辨的黑眸。


    初愷宸雙手插在褲袋裏,背靠著病房對麵的牆壁上,很明顯是不太放心所以一直等候在外麵。


    但他很有教養,選擇靠在對麵的牆上,沒有偷聽她和初丹之間的談話。


    看到雲裳出來,初愷宸立刻站直身,眸光深沉地凝睇著她……


    她看了他一眼,然後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


    他一言不發,默默跟上。


    誰也沒有開口,隻是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後`進入了電梯。


    一直到地下停車場,在雲裳欲要上車離開,跟在她身後的初愷宸才終於打破了沉默……


    「我姐很愛duke!」


    初愷宸的嗓音低沉,神色凝重,垂著眼瞼並沒看雲裳。


    雲裳剛把車門拉開一條縫,聞言驀地一僵。


    狠狠蹙了蹙眉,她呯地一聲甩上車門,迴頭,雙臂環胸姿態倨傲地睥睨著初愷宸,冷冷一笑:「所以呢?」


    「她是為了救你才變成這樣的!!」


    看到雲裳這副態度,又聽出她言辭間的譏諷意味,初愷宸不由得咬緊了牙根憤憤提醒。


    「那又如何?」雲裳又是一聲冷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初愷宸壓抑在心裏的怒火瞬時爆`發,勃然吼道:「雲裳!做人要有良心!!!」


    「你覺得我要怎樣才算有良心?讓我把自己的丈夫拱手讓人,那就叫有良心了,對嗎?」雲裳反擊,不似初愷宸那樣氣急敗壞,但字字句句犀利無比,投射在初愷宸臉上的目光冷得猶如三九寒冰。


    他心裏有何想法,她豈會不知?


    不就是想要用「恩」來逼`迫她離開鬱淩恆嘛!


    他心疼自己的姐姐,她可以理解,但他想要為難她,那她也沒辦法給他好臉色的!


    初愷宸唿吸一窒,頓時啞口無言。


    狠狠攥緊雙手,他沉沉吸了口氣,道:「你知道沒了一隻手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嗎?」


    「那你知道沒有了鬱淩恆對我來說又意味著什麽嗎?」


    「雲裳,你還年輕,最起碼你完好無缺,你還可以另外找一個疼你愛你的男人——」初愷宸的語氣又急切起來。


    「完好無缺?」雲裳冷笑,眼底劃過一絲悲涼,她看著他,目光陰冷,「一個連心都被挖走的人叫完好無缺?」


    若要強迫她離開鬱淩恆,那就等於拿刀剜了她的心!!


    連心都被挖走……


    初愷宸的心髒微微抽`搐,一股莫名的酸楚在心裏蔓延,他迴視著她,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duke對她就已經那麽重要了嗎?


    不過是讓她離開,她卻說離開duke等同於心被挖走……


    沉默,讓氣氛變得僵凝。


    「初愷宸,我不是沒有良心!你姐姐救了我,我感激她,她想要我怎麽報答都行,哪怕要我廢條胳膊甚至要我的命,我都認!但我絕不賣自己的男人!」她再度開口,字字鏗鏘地表明自己的態度。


    「再說了,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就算我退出,你覺得你姐姐和鬱淩恆還有未來?你覺得他們還能重新在一起?你覺得你姐姐就『真的』能幸福?


    「鬱淩恆是人,他不是一件物品,不是我想要就可以要,更不是我想讓就可以讓的!」


    「隻要你離開他,他就會迴到我姐姐身邊的!」初愷宸聽不進去,將冥頑不靈詮釋得淋漓盡致。


    「你覺得你姐姐需要一份施捨的感情?」雲裳覺得自己要發飆了。


    「duke是愛我姐的!隻要——」


    「隻要我這個『程咬金』滾蛋,是吧?!」


    「雲裳,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姐——」


    「那誰來可憐可憐我?!」雲裳勃然喝道,終究是忍無可忍了。


    她臉若寒冰,雙目含怒,是他從未見過的冷厲模樣。


    初愷宸喉間微澀,抿唇不語。


    火氣隻是一瞬沖入大腦,而後便是深深的疲憊,她重重嘆了口氣,無奈地看著他,「初愷宸!別這樣侮辱你姐好嗎?她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你覺得她會接受別人的施捨?」


    初愷宸看著眼前無論如何都不願離開的女人,又想到躺在病牀上身心皆殘的姐姐,他突然好想問問她們,duke就真那麽好嗎?值得你們為他如此付出?


    「這跟好不好無關,我愛他,不管他是好還是壞,我都愛他!」


    聽到雲裳堅定的聲音,初愷宸才猛然驚覺,原來他竟在不知不覺中把心裏的話問了出來。


    她說:不管他是好還是壞,我都愛他……


    心,又抽了兩下……


    那種陌生的鈍痛,最近變得有些頻繁……


    初愷宸暗暗咬緊牙根隱忍著心髒的不適感,狠狠擰眉,「雲裳,世上這麽多男人,難道你就非他不可嗎?」


    「對!我就是非他不可!!」雲裳點頭,字字鏗鏘。


    「……」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再談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


    雲裳說完之後,轉身上車。


    開車之前,她轉眸看著僵立在車外的初愷宸,說:「與其用恩情來拆散我們夫妻,不如多花點時間去關心你姐姐!我覺得她現在需要親情勝過愛情!


    「還有,初愷宸,等你以後真正愛上一個人了,你就會明白,住在你心尖上的那個人,誰也無法替代!!」


    白色卡宴揚長而去,初愷宸僵在原地久久不動,耳朵裏不停地迴蕩著雲裳最後說的話。


    住在你心尖上的那個人,誰也無法替代……


    誰也無法替代嗎?


    嗯,他好像隱隱有點明白了……


    ……


    ……


    ……


    春天了,本是萬物復甦的時節,雲裳的心裏卻有種荒蕪的感覺……


    即便她的立場一直很堅定,但仍是覺得疲憊。


    最近一直在想,如果她再自私一點就好了……


    如果她再自私一點,就不用對初丹那麽愧疚,她可以把所有的錯和罪都推給已經死去的沈櫻雪,那樣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和鬱淩恆相親相愛……


    可是怎麽辦呢?


    她做不到!


    她雖不是大善人,但也沒辦法做到狼心狗肺!


    恩是恩,仇是仇,她向來恩怨分明!


    鬱家


    把車停進車庫,雲裳心不在焉地朝著恆陽居走去,卻在途經心殿樓前時,她想起今天初丹跟她說的那些話……


    她的雙腳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走進老祖宗的樓裏。


    「大少奶奶!」管家月嫂看到她,朝她迎上去。


    她目光在客廳裏四下`流轉,尋找著老祖宗的身影,一無所獲之後,問:「太爺爺呢?」


    「老祖宗在心齋。」


    於是雲裳又去了心齋。


    齋堂的門並沒關,鬱嶸背門而站,正看著列祖列宗的牌位。


    叩叩叩。


    她抬手輕叩,對著鬱嶸的背影恭敬地喚了聲,「太爺爺!」


    「過來磕個頭!」鬱嶸頭也沒迴,平靜的語氣自帶威嚴。


    雲裳進入齋堂,走過去跪下,對著列祖列宗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想問什麽就問吧!」


    像是知道她此行為何一般,在她站起來時,鬱嶸又淡淡開口。


    雲裳在短暫的驚訝之後,開門見山地問:「太爺爺,為什麽是我?」


    鬱嶸朝著列祖列宗的牌位一步步緩慢地走去,聲音亦是不緊不慢,「六十年前我跟你太爺爺親如兄弟,定了個兒女親家,雖然從你太爺爺去世後我們兩家少有走動,感情就生疏了,但約定就是約定,不管過去多少年,都得履行!


    「當然,阿恆娶你並不隻是為了履行當年的承諾,更重要的是為了啟動嶸嵐的基金。如果你把這種婚姻形式認為是利用,我不否認!」


    鬱嶸說得理直氣壯,顯然對這種因為利益而結合的婚姻早已司空見慣。


    兒女親家……


    雲裳在心裏苦笑,好想問,萬一我不是雲家的孩子呢?


    萬一她不是雲家的孩子,那樣她連利用價值就都沒有了,太爺爺是不是就要強行拆散她和鬱淩恆?


    「太爺爺,其實您並不喜歡初丹吧?!」


    沉默了一會兒,雲裳看著杵著拐杖佇立在牌位前的鬱嶸,突然輕輕冒出一句。


    至少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麽喜歡!


    鬱嶸握著拐杖的雙手,微不可見地緊了緊。


    他沒說話,亦沒迴頭。


    「如果您真的喜歡她,您就不會拆散他們!」她又說,語氣比剛才更篤定了一分。


    其實她隻是猜測,現在太爺爺不反駁,她便覺得自己猜對了。


    太爺爺是什麽人!他是嶸嵐的創始人!是鬱家的最高領導者!他就好比一個開國皇帝,殺戮決斷的氣魄怕是無人能及!


    換個角度說,他一定是自私,甚至是冷酷無情的,他為了壯大家業,或許也曾無所不用其極……


    所以她覺得,當初他讓初丹離開,並不全是為了初丹著想。


    雲裳內心五味陳雜,看著太爺爺最近變得不似前段時間直挺的身姿,幽幽嘆道:「您就不怕阿恆有一天知道了真`相會怨您嗎?」


    「他沒資格怨我!」鬱嶸語氣倏地沉冷,輕撫著妻子牌位的手微微一顫,迴頭,目光冷厲地看著雲裳,「總有一天你們都會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嶸嵐,為了這個家!」


    雲裳看見,太爺爺的手指在太奶奶的名字「心嵐」上輕輕摩挲了好久,像是極盡眷念……


    太爺爺對太奶奶的感情,一定是極深的吧……


    「在太爺爺您的心裏,隻有嶸嵐和鬱家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人或物都是無關緊要的,對嗎?」即便心裏很清楚,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你可以這麽認為!」鬱嶸淡淡瞥了雲裳一眼,轉迴頭去繼續輕撫妻子的名字,不屑解釋。


    「所以您是無法接受初丹不能生育才拆散他們的,對嗎?」雲裳咄咄逼問。


    鬱嶸皺眉,突然轉身緩慢卻步步沉重地走到雲裳的麵前,極具穿透力的目光直直射在小姑娘嬌`嫩的臉上,壓迫性十足。


    雲裳被太爺爺的目光看得心生怯意,緊張得不由自主地狠狠咽了口唾沫,正想說點什麽,卻見太爺爺終於開口了。


    鬱嶸,「你是這樣以為的?」


    太爺爺的語氣聽似平靜淡然,可雲裳卻敏銳地感覺到太爺爺似乎對她很失望……


    雲裳屏住唿吸,沉默不語。


    「你還是太嫩了!」


    「……」


    鬱嶸搖著頭,丟下一句意味深長的感嘆,然後走出心齋。


    雲裳狠狠蹙眉,怔在原地。


    太嫩?


    什麽意思?


    難道她猜得不對?


    ……


    雲裳心不在焉地迴到恆陽居。


    上了二樓,走向臥室。


    推開門,她一邊苦思冥想著太爺爺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一邊脫下外套隨手丟在牀尾凳上,然後又朝著浴`室走去。


    她想得太入神,沒有發現臥室的小陽台上,佇立著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鬱淩恆臉色沉冷,背靠著陽台護欄,冷眼看著雲裳的一舉一動,看著她全程無視他的存在,並不出聲。


    他很想知道,此時此刻她的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雲裳站在盥洗台前,長時間地盯著鏡子裏的自己,眼神卻異常空洞,思緒也飛得老遠……


    她絞盡了腦汁,也猜不透太爺爺為何會用那種失望的語氣說她太嫩了……


    是影射她看事情太表麵了?


    還是說她不夠成熟根本無長媳風範?


    或許都有吧……


    「啊!」


    突然,迴過神來的雲裳發現鏡子裏多了一個人,嚇得捂胸尖叫,猛地迴身驚悚地瞪著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倚在門框上的男人。


    媽呀!嚇死她了!


    見她受了驚嚇,鬱淩恆沒有如往常一般上前將她擁在懷裏好好安撫,依舊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原有的姿勢,神色莫測地盯著她。


    「你……你什麽時候迴來的?怎麽都不出聲啊,嚇死人了!」雲裳輕拍著被嚇得狂跳的心口,嗔怨問道。


    「在想什麽?想這麽出神!」他目光犀利地看著她驚慌的樣子,不答反問。


    想什麽?


    雲裳一怔,然後低頭轉身,小聲吶吶,「哦,沒、沒什麽……」


    初丹離開的「苦衷」,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他,她得再衡量衡量。


    鬱淩恆劍眉微挑,將鬱太太心虛的表情盡收眼底,眸色微冷。


    「剛剛去哪兒了?」他走到她身後,從鏡子裏看著她。


    「去太爺爺那兒了。」她覺得這個沒必要瞞,如實迴答道。


    「去做什麽?」


    「陪太爺爺聊了會兒。」


    「聊什麽?」他的語氣,漸漸變得咄咄逼人。


    「沒什麽,就隨便聊了幾句。」她隨口應著,反應有些遲鈍。


    鬱淩恆突然沉默下來。


    於是氣氛一下子就變得詭異起來。


    感覺到背後的男人全身都開始冒寒氣,雲裳終於覺察到有那麽點不對勁兒了,抬眸,也從鏡子裏看他,「怎麽了?」


    「你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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