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是傳說中的周阿姨。她有一副溫順的表情,仿佛對每個人都賠著小心。垂著頭領兩位客人過了走廊,已經望見客廳時,正要上去通報,卻被青煙攔住。江庭明白她“旁觀者清”的方法,以前不解其意,現在卻承認,這樣真的可以看到東西: 陸德仰靠在躺椅上,合著眼睛,好像已經睡著了。陸雲素拎了一條毛毯,躡手躡腳地靠近,將它蓋上去,圍得密不透風,絲毫沒有驚動父親。等她同樣輕盈地離開,陸文彩大刀闊斧地上前,對妹妹的包裹技術十分不滿似的,伸手扯了扯。陸德抽口氣立刻甦醒,攥著毯子,抬頭看到大女兒,露出稱許的笑容。


    江庭心裏暗叫:哎呀!他誤會了!接著,他看到陸德的一個眼神,對著二女兒背影的,不用多,隻要這一個,就足以了解:那其中的涵義,分明是認為她不該存活於世!


    這時候,江警官才恍悟,事務所裏青煙的分析,並非全無用處。


    陸德在充斥著傳統糟粕的鄉村長大。作為家裏的男孩,他擁有生而高貴的優越感,而財富和白手起家的成就更助長了這一點。按照慣例,如果一個男人,有來自不同女人的多個後代,他會根據對母親的喜愛程度,決定孩子受寵與否。作個古典的類比,生下陸文彩的,好像長輩欽定明媒正娶的妻室,而陸雲素的母親,隻是夫人房裏伺候的丫鬟,有幸被收為小妾罷了。何況,這小女兒當年被領迴家,隻是作為替代。正牌的既然健在,作用自然消失,變成多餘的贗品。在父親眼裏,更是他婚姻狀況超出控製的一個成果展,怎麽看怎麽礙眼。


    諸多原因綜合下來,結果就是如此鮮明的愛憎,所以,遺囑會怎麽立,根本是沒有懸念的!更不會有人為了探聽它,進而去殺人。惡意扣留陸雲素的dna鑑定,也是毫無意義。因為那即使送到陸德麵前,也不會引起絲毫的愧疚,隻會讓他驚訝這天生卑賤的丫頭居然想爭取權利,太不可思議了,或者根本把這當作一種挑釁。


    這麽一來,不光之前的推理垮台,江庭更感受到被扼住喉嚨般的窒息,仿佛有一架天平,正以他的心髒為支點。一端的托盤拉得極高,另一端卻壓得極低,且差距還在擴大。平衡的崩毀就在眼前,橫樑馬上會彈飛出去,必然使心髒前所未有的刮痛。雖然還沒有領略到,但即將承受巨大痛苦的預感,卻更是磨人。


    江警官難受得渾身發緊時,陸德終於看到了來客: “你們是為了那案子?我聽說了,真是晦氣。隨便作點什麽,都這麽不順心。不行!我得再找個事務所,重新寫一份。說做就做,我一會兒就去。”


    最後一句,言外之意是“等你們一走我就去”。江警官好像沒聽懂逐客令,站在那裏僵持著。新女婿林凱聽到談話聲,立刻從不知名的角落冒出來。周阿姨則躲開戰場忙去了。


    靜默了幾分鍾,陸文彩的聲音打破沉寂: “爸爸,該吃藥了。”


    這本來是陳述句,卻達到了祈使句的效果,陸雲素馬上走出客廳。本以為她片刻就迴,誰知道等了足足三分鍾,還是人影不見,隻聽到遠遠傳來玻璃瓶碰撞的叮噹微響。


    大家都皺起眉頭,林凱顯然比任何人都缺乏耐心: “磨磨蹭蹭的!你到底在幹什麽?”


    “哦。”困惑的聲音,“我記得上次明明剩了個半瓶,怎麽找不到呢?”


    陸文彩也不堪等待,吊高聲音道: “再開瓶新的,不就得了!真麻煩!”


    這迴很快,陸雲素端著杯子迴來,遞給同樣急迫的父親。陸德大口飲進,誌得意滿地喝到見底時,忽然手上一緊,五官奇異地堆擠。看他捂著胸口的扭曲表情,似乎比江庭提前體驗到了失衡的痛苦。


    結論


    公安局的會客室裏,青煙還是那幅淡然的表情,看著江庭的皮鞋不停地磨薄地板。


    “陸雲素不可能是兇手!我承認,她有動機。為了她和她母親所受的委屈,足以仇殺他很多次。但如果這樣,楊一明為什麽會死?律師遇難,明擺著和遺產有關。她再傻也該猜到,那遺囑是怎麽寫的。現在把父親幹掉,讓姐姐繼承家業,為他人作嫁衣裳?我就沒見過這麽偉大的兇手!”


    “好了,先別激動。證據怎麽說?”


    “藥裏被動了手腳。那種藥每次服用半瓶,剩餘的那些也含有劇毒,應該是直接下在玻璃瓶裏的,上麵隻有陸雲素的指紋。而包毒藥用的小塑膠袋,就那麽大咧咧地扔在旁邊的字紙簍裏,一粒指紋都沒有。如果兇手是她,完全可以在迴客廳途中,去廁所把它衝掉,怎麽會這麽不謹慎?再說,要真是她下毒,瓶口多小杯口多大,她不會直接放在杯裏啊?”


    “嫌疑人的態度呢?”


    “正審著呢。一直哭,說不知道怎麽迴事,她隻是開了瓶新藥端過去,就出人命了。是啊,新藥!案發過程你記得吧?很不尋常呢。她還說,一向是她服侍死者吃藥,因為這種一日兩次,一次半瓶,消耗非常快,所以,她一直把三瓶藥擺在明麵上。可今天,非但上次剩的半瓶不見了,而且,隻有唯一一瓶放在外麵。她當時楞了一下,但不敢追究是誰動了,就跟自己說這應該沒什麽要緊。”


    “沒錯,她的性格就是這樣。”


    “一個連說句話都要再三斟酌的人,敢在明知我是警察的情況下,頂風作案往槍口上撞?稍一分析就能發現,死者定時服藥、必然由陸雲素跑腿,這些事眾所周知。隻要是能接觸到藥的人,誰都可以在瓶子裏下毒,然後擦去指紋,把包裝袋扔在旁邊陷害她。反正瓶蓋是膠塞的,開沒開封也看不出來。依照陸雲素的個性,她一定會費神尋找那半瓶,警方必然懷疑這段耽擱是她的作案時間;兇手為了順利得逞,還把其他備用藥瓶抽走,特別限定有毒的那個,並吃準她當時不會聲張,看來它對被嫁禍人也了解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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