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府中接到了朱瞻壑歿於砒霜的消息,朱高煦、韋鳳娘痛不欲生。韋鳳娘抽泣著,“本想毒死朱瞻基,誰知卻要了瞻壑性命。殿下心腹也算忠心,不知是誰泄露了消息?”朱高煦也是泣不成聲,“聽聞是王靜孌慫恿,將那毒酒給了瞻壑。”韋鳳娘咬著牙說道:“王靜孌那生不出孩子的賤婦,如何知道酒中有毒的?”婁權在一邊說道:“莫不是瞻圻皇孫?”朱高煦問道:“他遠在宮中,如何知道我們的大事?”婁權答道:“殿下有所不知,定是咱府上的子衿通風報信,自從殿下就藩樂安,那子衿便養了一隻信鴿,經常與瞻圻皇孫他們互傳書信。”韋鳳娘一巴掌打在婁權臉上,“你怎麽現在才說?”婁權捂著臉,“娘娘息怒,是奴疏忽了,她日日給瞻圻皇孫穿書信,奴曾經劫下過幾次信鴿,見上麵都是普通噓寒問暖之語,便沒有理會,時日一長便不在意了。奴方才看見子衿又放飛了那鴿子,才想起或是那子衿壞了咱們大事。”朱高煦一把抓住婁權的衣領,“如此說來,上次毒弑父皇也是子衿傳信給瞻圻的?把那小賤人抓來。”朱高煦說完,一把將婁權推開,婁權摔倒在地,趕忙爬起身來要去抓子衿,韋鳳娘突然說道:“等等,父皇已軟禁了瞻坦,必是懷疑我們了。我們得救瞻坦迴來。我已失了瞻壑,不能在沒瞻坦了。押子衿去京師,讓朱瞻圻頂罪,換咱們瞻坦迴府。”朱高煦說道:“那瞻圻豈不必死無疑了?”韋鳳娘厲聲喊道:“殿下,如今不舍掉朱瞻圻,謀殺皇孫的罪名遲早便落在殿下身上,殿下此刻還掛念那賤人的孩子?”朱高煦沉思一會問道:“如何頂罪?”韋鳳娘說道:“殿下放心,此事妾自有主張。”


    韋鳳娘令婁權將子衿帶到自己房中,子衿已知道宮中發生了何等大事,戰戰兢兢跪在地上,韋鳳娘冷冷地看著子衿,半晌不說話,突然起身狠狠抽了子衿一巴掌,“賤人,竟敢私傳密事與宮中,害得我失了瞻壑。”子衿嚇得趕忙連連說道:“漢王妃恕罪,漢王妃恕罪。”韋鳳娘一聲冷笑,“不過我會上奏父皇,說此次欲毒殺皇太孫的乃是瞻圻。”子衿一聽此話,連忙叩頭,“娘娘開恩,毒酒的事兒,子衿確實不知道,瞻圻皇孫也絕不知情,懿莊世子絕不是瞻圻皇孫害死的,請娘娘開恩,切勿冤枉了瞻圻皇孫。”韋鳳娘見此情狀,突然語氣緩和了,“我可以開恩,不過你需去頂罪。”子衿跪走到韋鳳娘身前,“請娘娘明示,子衿都聽娘娘的,隻要瞻圻皇孫平安,奴婢死也心甘。”韋鳳娘說道:“給皇太孫酒中置毒的宦官叫孫慶,明日漢王殿下著人押你入宮,你便說你與那孫慶早便是對食,是你指使孫慶在皇太孫杯中放砒霜的。”子衿問道:“若陛下問起為何要謀害皇太孫,奴婢該如何迴答?”韋鳳娘壞笑著,“本宮自有主意,你且如此說便好。”子衿點著頭,“隻要娘娘放過瞻圻皇孫,奴婢甘願受死。”韋鳳娘瞪了子衿一眼,“滾下去吧。”


    待子衿退下,婁權擔憂地走上前來,“娘娘,那孫慶原來可是咱長春宮的,後來為了漢王殿下的大事,娘娘把他放在了兵仗局,前些時日為了毒殺太孫,娘娘才托親信將孫慶放在了尚膳監,若是讓子衿就此供出孫慶,陛下定會懷疑咱們。”“你以為陛下還沒懷疑咱們?錦衣衛早便告了訴父皇那下毒的是孫慶,現在瞻坦也被軟禁,父皇已經懷疑我們了,父皇之所以還未行動,恐怕是在找咱們的證據,此時,正是咱們讓朱瞻圻頂罪的時候,待到了京師,子衿認罪,你便告知錦衣衛,子衿如此做乃是受朱瞻圻所示,反正子衿以前是朱瞻圻的婢女,如此說,父皇才會相信下毒之事與漢王無關。”婁權還是不放心,“可若問起瞻圻皇孫為何謀害皇太孫該如何說,宮人們皆知皇太孫與瞻圻皇孫一向交好。”韋鳳娘說道:“太子妃房中有一婢女叫孫蓁蓁,長得很是有幾分姿色,早就與朱瞻基情投意合,你便說朱瞻圻傾心孫蓁蓁多年,朱瞻圻因孫蓁蓁的緣故記恨太孫。這男女感情之事又無證據可查,如此既除了朱瞻圻那小雜種,又能換迴瞻坦。”婁權應道:“娘娘高見。”


    待婁權押子衿入宮,一切便如韋鳳娘計劃一般,可憐子衿受了韋鳳娘蒙騙,這謀害皇孫的罪名就落在了瞻圻頭上。


    東宮之中,隻聽朱瞻基憤憤不平,“定是漢王妃搞的鬼,如今這罪責居然要瞻圻承擔,可憐了苦命的瞻圻兄弟,咱們要救瞻圻。”張若蘭說道:“你皇爺爺聽聞此事,龍顏大怒,差點當場擬旨處死瞻圻。”朱高熾說道:“既到現在父皇還未說如何處置瞻圻,便知道父皇心中遲疑,畢竟瞻圻也是父皇的親孫兒。”話音剛落,隻聽門外有人說道:“殿下此話有理。”眾人看去,正是楊士奇。


    楊士奇走進房來,朱高熾迎上前去,“先生定是有了絕好的主意。”楊士奇趕忙施禮,“方才殿下說了,畢竟瞻圻皇孫也是陛下的親孫兒,陛下遲遲未對瞻圻皇孫做出任何處置,說明陛下不忍這親孫兒。懿莊世子已歿,陛下不想再失去另一個孫兒了。隻是陛下不知瞻圻皇孫受害,還認為是瞻圻皇孫攪得兄弟不睦,甚至丟了懿莊世子的性命,所以,陛下也定然不會饒恕瞻圻皇孫。”朱高熾聽到此處忙問道:“依先生之見,父皇會如何處置瞻圻?”“廢為庶人,圈禁鳳陽高牆。”朱瞻基趕忙湊上前來對楊士奇拱手說道:“請先生救救瞻圻。”楊士奇笑了笑,“依臣看來,不如便將瞻圻皇孫廢為庶人。”朱高熾、張若蘭、朱瞻基都十分驚訝,朱高熾趕忙說道:“先生,瞻圻這孩子與他父王不同......”不待朱高熾說完,楊士奇便說道:“殿下莫急,臣是想讓瞻圻皇孫過得逍遙些。”楊士奇轉身對張若蘭說道:“敢問太子妃,仁孝徐皇後在世之時,托太子妃日後留漢王一脈,可有此事?”張若蘭點了點頭,“確有此事,那日母後病重對本宮所說,本宮答應了母後。”“敢問太子妃想留漢王一脈中的哪位皇孫?”張若蘭答道:“自然是瞻圻了。”楊士奇笑笑又轉身問朱瞻基:“敢問皇太孫,瞻圻皇孫此生最愛什麽?此生有何大願?”“瞻圻無心皇家政事,隻是最喜琴棋書畫,若能讓他日日與其生母金雀相伴,再娶子衿、子佩姐妹為妻,他便此生無憾了。”楊士奇又轉過身去向朱高熾說道:“殿下,對於皇位,漢王絕不會善罷甘休,漢王遲早犯下滔天大罪,到時候漢王一脈恐怕難保,若此時瞻圻皇孫便已被廢為庶人,圈禁在那鳳陽高牆,若他日漢王府有變,瞻圻皇孫定然逃過了一劫。瞻圻皇孫在這宮中過得並不自在,哪有半點皇孫的尊嚴,與其生母金雀更是一月才可相見一次。若陛下將其廢為庶人,圈禁鳳陽高牆,豈能無人伺候?到時候請皇太孫奏請陛下,著浣衣局金雀、宮婢子衿、子佩隨行,他們一家就此團聚不說,皇太孫還贏得了和睦兄弟、仁厚寬和的美名,何樂而不為呢?”朱瞻基恍然大悟,“先生高見啊,如此既遂了瞻圻之願,又留了漢王一脈。”朱瞻基問道:“可是鳳陽高牆裏的日子著實不好過。”楊士奇笑笑,“那便要勞煩太子與太孫知會一聲看管鳳陽高牆的人好生照顧他們。說句大不敬的話,待太子殿下榮登大統,瞻圻皇孫一家便自由了。”朱高熾、張若蘭、朱瞻基齊說道:“謝楊先生指教。”楊士奇趕忙說道:“殿下、娘娘、太孫,真是折煞微臣了。太孫,事不宜遲,這便去奉天殿吧。”朱瞻基應道:“先生放心,瞻基這便去奏請皇爺爺。”


    朱瞻基入了奉天殿,朱棣說道:“瞻基,快到皇爺爺這來。”瞻基走到朱棣的龍椅前,朱棣拉著瞻基坐在龍椅的邊上,“皇爺爺心中著實難受,為何瞻圻會如此呢?朕本應處死瞻圻,可朕知道瞻圻他從小就不被善待,正因為如此,朕才不忍將其處死。再說,朕已失了瞻壑,朕實在不忍心親手處死另一位皇孫,思來想去,朕已擬好了旨,廢瞻圻為庶人,圈禁鳳陽高牆。”“孫兒知道皇爺爺心中苦楚,瞻圻此去必定孤苦,還請皇爺爺開恩,著其生母浣衣局金雀隨行,還有,宮婢子衿、子佩也都隨瞻圻去吧。想想瞻圻的後半生都在鳳陽高牆當中,若無人相伴,豈不會瘋掉?既然瞻圻已無自由之身,便準他想要之人同行,望皇爺爺成全。”朱棣撫摸著朱瞻基的頭,“還是朕的瞻基明白事理,寬厚仁慈,皇爺爺準了。瞻圻的事情你去處理。”朱瞻基起身跪在朱棣身前,“瞻基替瞻圻謝皇爺爺隆恩。”


    朱瞻基親自為瞻圻幾人送行,行至午門外,瞻圻拱手說道:“皇兄,別再送了,皇兄的大恩,瞻圻感激不盡。請皇兄迴去待我謝過皇爺爺、太子、太子妃大恩。還有,切要待瞻圻謝過首輔楊先生。”瞻基說道:“是啊,多虧了楊先生運籌帷幄,你放心,皇兄定會好生感謝楊先生的。瞻圻,昔日你我在大本堂讀書的情景恍如昨日,今時你我兄弟一別,怕是此生再難相見了。”見瞻基傷懷,瞻圻趕忙說道:“皇兄何必如此傷懷,瞻圻已得到此生最想要的,皇兄該為瞻圻高興才是。還要謝過皇兄昨夜為我辦了婚事。”瞻基說道:“說道此處,皇兄著實對不住你,婚事辦的如此簡陋。”“皇兄哪裏話,非常時期,昨日的婚事都是費了皇兄不少心神的,瞻圻銘記在心,隻是慚愧此生無以為報。皇兄在這深宮當中,要事事小心才好。”瞻基說道:“什麽報不報的,你我兄弟,還說這些。瞻圻放心,深宮當中,皇兄自會謹慎。我已知會看管鳳陽高牆的人,好生照顧好你一家,待他日尋得時機,定還你們自由之身,遂了你的願,讓你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瞻圻拱起手,“謝皇兄成全,皇兄保重,瞻圻就此拜別了。”瞻基也拱起手,“保重。”於是瞻圻帶著生母金雀、妻子子衿、子佩上了車輦,去了鳳陽高牆。瞻基直至看不見瞻圻遠去的車輦方才轉身去奉天殿複旨。


    永樂十六年,姚廣孝病重,朱棣恩典姚廣孝迴北京慶壽寺修養,朱棣借到北京巡邊之機多次前往慶壽寺探望,並多次遣禦醫戴原禮前來診治,但是終究不見效果。這日,朱棣又來探望姚廣孝,並禦賜其純金睡壺一枚,姚廣孝已沒有下床謝恩的力氣,朱棣見姚廣孝強撐著身體欲給自己施禮謝恩,便趕忙製止住,“先生不必拘禮,養好身子最重要。”姚廣孝說道:“謝陛下隆恩,能讓臣在這慶壽寺中安詳離去,當真是人生幸事。當年就是在這慶壽寺中,臣追隨著大明最英武的皇子,如今那皇子成了千古一帝,真是時光荏苒,已是三十六個春秋了。這裏是臣一生最懷念的地方。”朱棣環視著房間,感慨萬千,“三十六年了,自洪武十五年相遇,先生便一直輔佐朕,沒有先生,朕哪裏能登上皇位?等朕榮登大統之後,先生卻全身隱退,可即便住在寺廟當中,先生也無時無刻不掛念著朕,《永樂大典》是先生幫助解縉修成的,遷都、下西洋哪件事情先生沒有勞心?就是士奇也是先生薦與高熾的,即便先生做這些事情都未聲張,可朕心中都有數。”姚廣孝微微一笑,“楊士奇剛正不阿卻善於變通,是治國之才卻謹慎低調,他不但能輔佐陛下開創盛世,還能輔佐太子延續盛世,所以臣當年力薦楊士奇。臣能為陛下做的隻有這些了,如今臣恐怕支撐不住了,陛下日後要多保重,臣不能再為陛下盡忠了。”朱棣聽到此處,頓感悲痛欲絕,流下淚來,“先生定要支撐柱,再過些時候,便要遷都了,先生要看看大明新的都城,先生為遷都之事沒少出力,為永樂盛世沒少出力,永樂盛世還未全然實現,朕還需要先生在側輔佐,先生如何這便要撇下朕?”姚廣孝的眼角濕潤了,“陛下恕罪,臣自幼學醫,臣了解自己的身子,臣恐怕不行了。在慶壽寺養病的這些時日,臣日日看著這修建中的北京,待建成後,北京定是天下最盛大的國都。在陛下身邊這麽多年,臣堅信陛下的永樂盛世過不了多久......便可全然實現......”


    姚廣孝說到此處,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朱棣趕忙拍著姚廣孝的背,悲聲相問:“先生可有什麽事情尚未完成?朕一定遂了先生的願。”姚廣孝喃喃說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先生請講。”姚廣孝用盡渾身的力氣支撐著,“溥洽在獄中十六年了,求陛下赦免溥洽。”姚廣孝自迴鄉省親受冷之後,便不斷思忖,他漸漸覺得內疚,既內疚於建文帝,又內疚於飽受戰爭塗炭的生靈。如今知道自己病重,不久於人世,便想起了當年因不透露朱允炆下落,而被打入刑部天牢的溥洽。姚廣孝求朱棣釋放溥洽實際上便是求朱棣放過下落不明的朱允炆。朱棣一聽便沉默了,朱棣看著姚廣孝祈求的眼神,思忖著,對於朱棣來講,姚廣孝不僅是他的臣子,更是他的朋友,沒有姚廣孝,朱棣不知自己能否登上皇位,朱棣登基這十六年來,姚廣孝表麵上隱居寺院,不問朝政,可姚廣孝事事都在為朱棣籌謀,朱棣與姚廣孝是共患難的朋友,是同富貴的君臣。朱棣看著姚廣孝蒼白的麵龐,“朕記得先生此生隻求過朕兩次。第一次是朕奉天靖難之時,先生求朕攻破京師之日饒方孝孺一命。第二次便是今日,求朕釋赦免溥洽。既然是先生的請求,朕……朕便應允。”姚廣孝一聽,隻覺渾身釋然,支撐著說道:“謝陛下隆恩。”說完,姚廣孝便歿了,享年八十四歲。


    姚廣孝這位靖難第一謀士,已經跟隨朱棣三十六年了。姚廣孝果然送給了當年的燕王朱棣一頂白帽子戴,在朱棣戴上這頂白帽子之後,他並未居功自傲,也未任意妄為,而是在那簡陋的寺廟中,誦經禮佛,在朱棣需要他的時候依然出謀劃策。姚廣孝是聰明的,他知道功高震主的危險,更明白“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所以,他隻在那寺廟當中做人們口中的“黑衣宰相”。在省親遇冷之後,對於建文以及被戰爭塗炭了的生靈們,他常生出的憐憫與自責之情,可他從未後悔幫助朱棣這一代雄主登上皇位,因為助雄主登上帝位,開創盛世,這是他一生的宏遠抱負。姚廣孝歿了,朱棣痛悼不已,下令輟朝兩日,親自為姚廣孝撰寫神道碑銘,並諡姚廣孝為恭靖,賜葬房山。在旁人看來,姚廣孝歿去之後還能得到朱棣的如此禮遇,乃是這和尚此生的榮耀,可誰又能明白朱棣對姚廣孝的情義?三十六年的患難與共,使得這對君臣早已成為了至交。


    厚葬姚廣孝之後,朱棣釋放了溥洽。這麽多年過去了。朱允炆的下落依舊不明,胡濙民間尋訪了十幾年仍不知建文去處,鄭和已幾次出使西洋,也不得其音訊。這麽多年來,朱允炆的下落成了朱棣的心病,朱棣早已不再想要允炆的性命,他隻是想知道自己的侄兒允炆是否還在世上,隻是想知道自己的侄兒允炆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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