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縉被緝捕之後,朱棣召來高熾,問道:“朕親征之時,解縉去過東宮?”高熾趕忙跪倒在地,“迴父皇,解先生進京奏事,恰逢父皇率師親征,解先生在京城等了父皇幾個月,可交趾政務無人處理,情急之下,便來東宮將交趾督饗之事先匯報與兒臣。聽聞解先生愛民如子,在交趾深得民心。在迴交趾的途中,路過贛江,解先生見贛江旱情嚴重,被捕之時,還在寫奏疏請鑿贛江。父皇,解先生著實冤屈,請父皇明察。”朱棣一拍案桌,起身走到朱高熾身邊,“冤屈?你是說父皇老糊塗了?竟冤枉了忠臣?”“兒臣不敢……”不待高熾說完,朱棣接著嗬斥道:“你這麽快就結黨營私,盼著朕早死是不是?”“兒臣怎會?父皇養育兒臣,兒臣隻盼著父皇萬壽無疆。”朱棣冷笑一聲,“朕若萬壽無疆,你怎麽坐上這龍椅?朕讓你監國,沒讓你謀劃著奪權。朕為你掃除邊患,在北疆差點丟了性命,讓你備藥軍中,你卻渾然不知,害得賢妃命喪征途。你這逆子。”朱棣伸手便要打高熾,正在此時,玉竹突然闖進殿來,“陛下。”朱棣停下手來,玉竹快步走到朱棣麵前,跪倒在地,“妾闖殿,請陛下降罪。”朱棣看了一眼玉竹,“有什麽事情,說吧。”玉竹說道:“前些時日聽聞陛下在途中病倒,高熾白日裏處理完政務,晚上便與若蘭去英華殿禮佛,禱告陛下龍體安康,當真孝順。前些時日,楊先生奏報,軍中缺藥多時,太子聽聞,夜不能寐,急著操辦。生怕陛下有何不測,如此孝順的太子,怎會圖謀不軌啊?”朱棣沉默了一會問道:“太子與太子妃去英華殿禮佛?”玉竹點點頭,“他夫妻二人夜夜如此,直至聽聞陛下龍體康複。”“太子既能然知道朕龍體欠安,又能得知道後來朕龍體安康。怎麽偏偏不知軍中缺藥的事兒?太子是不是就盼著軍中沒了藥,讓朕病死征途?”玉竹趕忙叩首,“陛下,妾以命相保,太子對陛下忠孝兩全,絕無二心。”朱棣聽了此話,沉默了。玉竹接著說道:“陛下,皇後娘娘臨走時的話,陛下可還記得?”聽玉竹如此一說,令儀的話立刻迴想在朱棣耳畔:“高熾仁厚,且有治國之才,他日必為聖主,陛下一定要傳位於高熾,一來有利於我大明江山,二來有利於他兄弟和睦。若他日高熾惹怒了陛下,請陛下切要用心觀人,切勿冤枉了高熾。”想到此處,朱棣怒氣消了許多,說道:“待紀綱查明真相再說,你們都退下吧。”


    眾人都離開後,朱棣拿起筆來在案桌上作畫,一邊作畫一邊流著淚,“宋朝仁宗與孝宗都曾將瓊花移栽到皇宮,可瓊花便枯萎了。難道夢初你真的是瓊花的花神,在皇宮中便枯萎了?這朵瓊花用盡了畢生精力,在最美的年紀獨獨為朕開放。”馬煜走上前去,見朱棣正在畫著權賢妃,傷懷地說道:“陛下,如此傷懷賢妃娘娘,恐傷及了龍體。”“朕閉著眼睛都能畫出夢初的樣子。她如瓊花冰清玉潔,她就是朕的一朵瓊花,雖然在朕的生命中轉瞬即逝,可卻用盡了畢生的精力為朕開放,花開美絕,豔冠群芳。她盛開時,群芳都慚愧低頭,不敢與她鬥豔,可她卻不爭不搶,時時為朕著想。”說著,朱棣的淚水已滴落在那畫紙上,朱棣看著自己的淚水滲入紙中,自語著:“朕用淚水澆灌你,望你與朕心有靈犀、心心相印。”


    夜深了,朱棣躺在龍床之上,疲憊不堪,楊士奇、楊榮走上前來,朱棣閉著雙眼說道:“你們倆坐吧。”楊士奇與楊榮坐在龍床邊,朱棣問道:“解縉是不是與太子結黨?”楊士奇、楊榮對視一眼,楊士奇先開了口:“大紳私覲太子一事,乃是李至剛告訴漢王殿下的。”朱棣睜開雙眼,“李至剛與漢王有私交?”楊榮趕忙答道:“私交甚厚。李至剛品行不端,與眾多文武結怨。”朱棣思索了一會,坐起身來,“如此說來,李至剛是想結交漢王尋求庇護了?”楊士奇、楊榮皆沉默不語,朱棣皺起雙眉,“馬煜,傳朕旨意,將李至剛押入刑部天牢。”


    這日張若蘭來到長樂宮,進門便向玉竹施禮道謝:“謝貴妃娘娘為太子殿下解圍。”玉竹趕忙相扶,“若蘭客氣了。太子仁厚,若蘭賢淑,助太子榮登大統,興我大明萬世基業乃是本宮分內之事。”“若無貴妃,太子與若蘭早被漢王夫婦所害。娘娘相救,怕是早已遭到漢王夫婦記恨,娘娘要多加小心才是。”“若蘭放心。本宮無事,隻是可惜了解先生,如此才貫古今之人,本可委以大任,不想卻鋃鐺入獄。陛下最忌結黨營私,此番漢王陷害,對於太子,陛下尚可念及父子之情,而解先生多年失寵於陛下,本宮也保不了他了。真是苦了解先生了。”若蘭長歎了一口氣,“聽聞紀綱緝捕解先生之時,解先生還在寫請鑿贛江,引水灌田的奏疏。赤子之心,卻慘遭構陷,著實冤屈。”“聽聞解先生與紀綱素來有隙?”若蘭點點頭壓低聲音:“據說是解先生見紀綱平日行事不端,便多次彈劾,誰知父皇寵信紀綱,又因漢王平日裏構陷解先生,彈劾之事便多次無果。因此解先生便遭了紀綱記恨。”玉竹也低聲說道:“本宮也聽聞紀綱專告陰狀、仗勢欺人。眾多朝臣都與其不睦。”“不隻如此。若蘭聽聞,紀綱父母過世之時曾去北平投奔他舅父。可誰知他舅母嫌貧愛富,趕走了紀綱,紀綱住在北平的客棧當中,被賊人盜走了錢物,又不巧染了風寒,因沒能將藥錢付與藥鋪掌櫃,曾遭到藥鋪掌櫃的毆打。”“本宮知道此事,那時你剛剛懷了瞻基,那日正是本宮去那家藥鋪給你買安胎藥,紀綱被打之事正好被本宮撞見,本宮便替他付了藥錢,並給了他錢物,著其迴宿安了。”若蘭恍然大悟,“怪不得紀綱壞事做盡,可偏偏相助娘娘,原來是念及當日相助之恩。娘娘有所不知,這紀綱如今權傾朝野,便借著辦差之機迴了北平,將其舅母吊死於家中。還有那打他的藥鋪掌櫃......”玉竹趕忙問道:“那藥鋪掌櫃如何了?”“藥鋪掌櫃倒是無事,隻是紀綱駕車輦故意撞死了藥鋪掌櫃的兒子。可憐那藥鋪掌櫃一把年紀,偏偏就那一獨子,紀綱讓其斷了子嗣。”玉竹倒吸一口涼氣,“此事旁人可知曉?”若蘭對玉竹耳語說道:“旁人不知,紀綱哪裏會讓別人知曉?父皇登基後,封若蘭父親為京衛指揮使,父皇早有遷都北京之意,故那日派父親在北京探查,父親才得知此事,偷偷告與若蘭的。”若蘭環顧一下四周,“這白日裏錦衣衛不太出沒,應是聽不到這番話,此事貴妃娘娘切勿聲張。”玉竹點點頭,“若蘭放心。”


    二人正說著,馬煜前來傳旨:“貴妃娘娘,陛下有旨,常樂與常寧兩位公主的婚事,已著禮部操辦著了,穆肅與沐昕封駙馬都尉。請娘娘為二位公主準備嫁妝。”“有勞馬公公,轉告陛下,本宮一定盡心。”


    常樂與常寧兩位公主的婚事過後,張清瑤見朱棣還是為權夢初的歿逝而鬱鬱寡歡,於是便召見了黃儼,“陛下還是不召幸妃嬪?”“迴娘娘,陛下日夜思懷賢妃,一直沒有召幸妃嬪。”“宮中有沒有如賢妃那般聰慧可人的女子?薦到陛下那裏去,有可心的人相伴,陛下才會漸漸忘了賢妃,不然日夜想著賢妃,傷了龍體可如何是好?”“娘娘放心,老奴這便去尋得聖意的妃嬪去。”待黃儼出了未央宮,張清瑤含著淚水自語道:“我是多麽不想他召幸其他女人,可又怕他思念賢妃孤苦,也隻能尋得隨他心意的女人陪伴他。”


    呂清芷聽聞張清瑤令黃儼尋得聖意的妃嬪,便遣拾翠送給黃儼大量金銀。黃儼得了呂清芷的好處,在奉天殿請示侍寢一事時說道:“陛下,張貴妃得知陛下因權賢妃之歿而過分傷懷,娘娘心中萬分焦慮,特召見了老奴。”“張貴妃潛心禮佛,不問世事,難得她還掛懷著朕。她說什麽?”黃儼答道:“張貴妃請陛下節哀,還吩咐老奴著後宮的佳麗好生伺候著陛下,免得陛下孤獨,又想念權賢妃,以致傷及了龍體。”朱棣‘嗯’了一聲。黃儼接著問道:“陛下,今夜卸誰的紅紗燈?”“長樂宮。”黃儼眼睛一轉,“王貴妃月事將至,身子不太舒服。”“那便隨意吧。”黃儼趕忙說道:“壽安宮的兩位美人姿色不錯。東偏殿裏的魚美人這幾日月事來了,西偏殿裏的呂美人正合適,她......”不待黃儼說完,朱棣便心不在焉地應著:“既是張貴妃操心,你去安排便好。”於是黃儼退出奉天殿,去壽安宮報喜。


    呂清芷得知今夜承寵,心中萬分歡快,趕忙打賞了黃儼。待宦官裝點好壽安宮西偏殿,拾翠為呂清芷沐浴更衣,並拿出一件綠色的衣衫欲為呂清芷換上,呂清芷將那衣衫扔在一邊,“去針工局取一件白色的衣衫來。”“美人,白衣恐怕不吉利,美人不見那權賢妃,喜瓊花而穿白衣,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了?”呂清芷說道:“權夢初歿了,陛下沒心思寵幸任何女人,此時,正是我走入陛下心中的時候,權夢初那狐媚態誰人不會?我若穿上白衣,與陛下獨處,必定寵冠後宮。到那時,我便坐在龍椅邊為陛下念奏疏、做朱批。”“美人所言極是,奴婢這便去針工局取件白衣來。”


    當夜,朱棣果然來到了壽安宮西偏殿。朱棣看這呂清芷穿了一襲白衣,心中一震,“怎麽你也喜穿白衣?”“迴陛下,妾最愛月之皎潔,這白衣若天邊皓月般清淨婉麗。妾每逢夜裏便穿上白衣,在月下思念著陛下。”朱棣坐在桌前,翻開了手中的《漱玉詞集》,低頭看著,“朕如今才知道這易安詞的妙處,李清照心中的苦,朕終於體會到了。”朱棣抬頭看看呂清芷問道:“‘海棠依舊’,‘綠肥紅瘦’,‘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你覺得妙在何處?”呂清芷不知所措。見呂清芷說不上來,朱棣又接著說道:“‘大江東去’中也有‘周郎赤壁’、‘小喬初嫁’,看來多麽豪邁的男兒也需有一知己相伴,才不負此生。”呂清芷連連稱是,“陛下說的極是,妾願做陛下知己。”


    朱棣見這呂清芷全然聽不懂自己所說,搖搖頭便低頭繼續讀《漱玉詞集》。在一邊的呂清芷不知如何是好,過了半晌說道:“陛下夜裏苦讀,恐傷了眼睛,妾去掌上幾盞燭來。”朱棣聽了此話,心中又是一震,猛然抬起頭溫柔地看著呂清芷。以前他批閱奏疏時,他的夢初便會為他多掌上幾盞燭。呂清芷掌來幾盞燭,朱棣放下了《漱玉詞集》,“你可願在朕批閱奏疏時也為朕多掌上幾盞燭?”呂清芷聽聞,喜出望外,欣然答道:“妾願意。”“若是有人欺負你,你會不會告訴朕?”“當然,陛下是妾的夫君,陛下定會為妾做主的。”聽到這樣的迴答,朱棣的臉上現出萬般失落,他站起身來,看到了呂清芷的妝台,便走上前去,拿起了菱花鏡,照了照自己,哀傷萬分,“朕頭上又添了白發了。看來朕真的老了。”呂清芷疾步上前,“哪裏有白發?陛下滿頭青絲。陛下錦衣玉食,是不會老的。”朱棣失望地搖了搖頭,放下了菱花鏡又拿起了胭脂,若有所思之時,呂清芷說道:“聽聞陛下自幼便習畫梅花,陛下的梅花畫得最絕,可否為妾在額上畫一‘落梅妝’?”朱棣立刻變了臉,放下胭脂,一巴掌狠狠抽在呂清芷的臉上,“不知深淺的賤婦,‘落梅妝’豈是你這等胭脂俗粉可畫的?”說完一把拽過呂清芷的衣領,“東施效顰、故作醜態,若再敢褻瀆權賢妃,朕便剮了你。”朱棣說完快步衝出了壽安宮,邊走邊對馬煜說道:“傳令下去,今後宮中婦人誰也不準畫‘落梅妝’。”


    待朱棣迴到奉天殿,便獨坐在龍椅上,看著權夢初的畫像,默然無語、潸然淚下,“‘東風萬木競紛華,天下無雙獨此花。’世上隻有一個你,你走了,誰人會在意朕又添了白發?沒有你,朕好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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