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永樂三年正月初一,正旦大朝之後,朱棣還是照例在華蓋殿宴請皇親與重臣。如願便在西楊府等待著表哥迴府,都快戌時了還不見楊士奇迴府,如願便在府門前等候。


    晚宴過後,楊士奇迴府,醉意頗濃。如願見表哥的車輦迴來了,便迎上前去,扶表哥走下車輦迴到房中,如願見表哥醉意這般濃,便伺候士奇躺在床上,將被子蓋在士奇身上。如願看著睡去的表哥,不由得想起了小時候的情景。


    那年冬日,如願剛剛幾歲,楊士奇抱著如願來到梅樹之下,楊士奇坐在梅樹之下,三歲的如願伏在了士奇的膝上,說道:“哥哥昨日教如願背的《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如願已經背熟了。”“那好,哥哥給你打著音律,你來背給哥哥聽。”楊士奇說完,在地上拿起了一塊石頭,輕輕敲了七下,如願跟著背道:“巴山楚水淒涼地,”楊士奇滿意一笑,又敲了七下,如願接著背道:“二十三年棄置身。”緊接著,如願跟著表哥敲打的音律背出了後邊的詩句:“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士奇滿意地摸著如願的頭,“我如願果然聰明。”如願抬起頭問道:“哥哥,你近些時日都皺著眉,定是心中不開懷,昨日哥哥教我這首詩的時候說,沉了的船旁邊有千帆經過,病了的樹前麵會有萬木爭春。如願知道哥哥現在過得不如願,可是沒有關係,不論哥哥什麽樣子,如願都與哥哥最親。”楊士奇臉上現出了一絲欣慰,“哥哥永遠記得你的話,哥哥現在過得確實不如願,哥哥這個年紀了,仕途不順不說,連媳婦都沒娶上。”楊士奇歎了口氣,接著說道:“不過沒關係,‘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哥哥會好好努力,日後,哥哥會有自己的好前程,哥哥會到京師去,哥哥會有自己的府宅,到時候哥哥把如願接到哥哥的府中,把你養大,用心疼你護你,待你長大了,給你找個好郎君,讓你幸福終老。”如願抱住楊士奇的手臂,“如願等著那一天,不過即使哥哥沒有去京師,沒有自己的府宅也沒關係,不管哥哥日後是位高權重還是窮困潦倒,如願都一樣喜歡哥哥,若是哥哥窮困潦倒,待如願長大了就侍奉哥哥終老,若哥哥還是娶不上媳婦,待如願長大了,就給哥哥當媳婦好不好?”楊士奇被如願這孩子的童言無忌逗笑了,不禁將如願抱在懷中說道:“好啊,還是哥哥的如願最貼心。”


    接著楊士奇在梅樹下又教如願背起了詩,過了一會,隻聽玉梅在遠處喊道:“士奇,如願,快來用膳了。”士奇說道:“如願,時候不早了,咱們用膳去,待明日,哥哥將琴抱到梅樹下,教你撫琴如何?”“甚好,哥哥昨日彈得那首《水調歌頭》真好聽,哥哥教我好不好?”“好,咱們先去用膳。”


    第二日,楊士奇抱著琴,帶著如願又來到了梅樹下,士奇邊輕輕撫弄著琴弦邊吟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士奇吟完了這首《水調歌頭》,問道:“如願可知道,蘇東坡為何要填這首詞?”“因為蘇東坡想念他的弟弟子由。”楊士奇臉上露出一絲驚喜,“如願如何知道的?”“那詞中寫得清楚,‘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楊士奇停下撫弄琴弦的雙手,滿意地笑了,“如願真聰明。”如願用手胡亂撥弄著琴弦,“哥哥快教我撫琴,待我學會了撫琴,想念哥哥時,便撫這首《水調歌頭》。”士奇笑著應道:“好。”


    在羅家的時光很快便過去了,後來,士奇與嚴繡成了親,再後來,士奇去了京師,在楊士奇臨行之時,羅家都來相送,柳如願走上前去,扯著楊士奇的衣袖說道:“哥哥,蘇東坡想念子由之時,便作了《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哥哥若是想念如願了,便也撫一曲《水調歌頭》,雖然遠隔萬水千山,如願也一定能用心聽得到。”士奇含著熱淚應道:“好,待哥哥在京城站穩了腳跟,便接你們去京城。”楊士奇撫了撫如願的頭便含著淚轉身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如願迴憶著年幼時的情景,不禁笑了。如願看著楊士奇的麵龐,突然發現睡去的楊士奇竟然緊皺著雙眉,便伸出手來將表哥的眉頭撫平,不想楊士奇卻緩緩睜開了雙眼,如願趕忙問道:“如願將哥哥弄醒了?”楊士奇睜開迷離的雙眼,問道:“什麽時辰了?是不是該上朝了?”楊士奇說完,便要起身,如願趕忙扶著士奇說道:“哥哥你喝醉了,現在是亥時。”楊士奇半醉著躺在床上,問道:“你怎麽還沒睡?”如願答道:“母親說今日宮中宴飲,哥哥可能會喝醉,讓我晚些睡,待哥哥睡著了我再迴房。”如願見表哥還是皺著雙眉,便問道:“哥哥心中不開懷,可是有什麽心事?”“你怎麽知道?”如願一邊撫平士奇的雙眉一邊說道:“哥哥不開懷的時候會不由得皺起眉的。如願小的時候,哥哥過得不如願,所以經常皺著眉,可如今哥哥已經貴為大明首輔,為何還是不開懷呢?”楊士奇一笑,“人到什麽時候都會碰到不順心的事情。”“哥哥碰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情呢?”“朝堂上的事兒,小孩子不懂。”“哥哥定是為漢王不斷構陷太子的事憂心,如願看得出,因為如願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楊士奇微微一笑,“是啊,時間過得真是飛快,轉眼間我的如願已經長大了。你還記不記得?你小的時候,哥哥說過,待日後,哥哥會有自己的好前程,哥哥會到京師去,哥哥會有自己的府宅,到時候哥哥把如願接到府中,把你養大,用心疼你護你,待你長大了,給你找個好郎君,讓你幸福終老。如今我的如願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紀,你想嫁一個什麽樣的人?”如願思索了一番答道:“‘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為人潔白皙,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哥哥去幫我找一個這樣的郎君吧。”楊士奇笑了笑,“你是不是叫羅敷?”如願俏皮一笑,“‘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我是楊府的好女,我叫如願。哥哥若是找不到這樣的郎君給如願,如願就在西楊府不走了。正好我倒不急著嫁人,若是嫁了人,等哪日哥哥再喝醉了,誰來照顧哥哥?我嫁人也可以,那我必會為哥哥尋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做我的嫂子來照顧你,否則我怎會放心得下哥哥?”士奇聽聞,笑笑說道:“哥哥年紀大了,年輕貌美的姑娘若嫁與我,豈不誤了人家姑娘?”“哥哥此言差矣,那宋朝的張子野,八十高齡了,還娶了個十八歲的美妾呢。他自己都說:‘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顏我白發。與卿顛倒本同庚,隻隔中間一花甲。’”楊士奇大笑,拂了一下如願的臉龐,“傻丫頭,這你也知道。可那蘇東坡是如何戲謔張子野的?我若娶了個年輕貌美的姑娘,說不定解學士他們也要效蘇東坡吟詩一首:‘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提到蘇東坡,如願問道:“哥哥離開德安這些年,可曾想念如願,有沒有撫那曲《水調歌頭》?”“有啊,相隔萬水千山,你聽到了沒有?”“聽到了,那曲子無數次傳入了我的夢中,我在夢中看見哥哥有了自己的府宅,實現了自己的抱負,他已名揚天下,就如蘇東坡一般,可哥哥還會想念起如願,不時彈起那首《水調歌頭》,哥哥,如願夢中見到的可是真的?”士奇點點頭,“不錯,我的確思時常彈起《水調歌頭》,思念著我的如願。”如願接著說道:“如願在夢中還見到,哥哥每次出門都有萬千少女與婦人爭相來一睹哥哥的風采,正如蘇東坡詩中所說:‘旋抹紅妝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籬門。相排踏破茜羅裙。’這些可也是真的?”士奇不由得笑了,“倒不曾見到少女與婦人旋抹紅妝,為了看我而踏破了茜羅裙。”“可是哥哥的風采不亞於蘇東坡,怎麽會沒有……”如願還沒說完,便聽羅玉梅在門外喊道:“如願,你哥哥睡了沒有?”如願趕忙對著門外喊道:“母親,哥哥睡了,我這便來。”如願向楊士奇擺擺手,悄聲說道:“哥哥快些睡,如願迴房了,不然母親會責怪我打擾哥哥歇息的。”楊士奇笑著點點頭,如願便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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