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長白山脈,高高低低綿延幾百裏,婉如蒼茫的大海裏一排排威武雄壯的戰艦,整裝待發。從日本海吹來的海風,搖拽著大自然這杆巨大的琴弦,奏響了大山裏陣陣的林濤,給靠山屯裏的農民,帶來了美妙的樂章和遐想。

    這時候靠山屯的人們,蹺首以待,企盼著早些時候吃上埋在地下那股清泉。可鑽機沒命地嘶咬著堅硬的岩石,嘶啞轟鳴了28天仍不見有水的跡象。工人們也在焦慮,按以往的經驗也該出水啦,於是井隊領導下了命令頑強地固守陣地,加大再加大深度。在人們即將絕望的一刻,小屯裏傳出了爆炸性的新聞“出水啦!出水啦!”一股清泉從地下湧出。接著又蓋了機房。小屯終於跟城裏人似的,吃上了“洋井水”。大人孩子們都感覺生活中發生了一件新鮮事。這水倒是挺清涼,喝到嘴裏細品,有那麽點不明顯地苦絲絲的味道,經化驗水質沒問題,井隊跟大家解釋說,過段日子就會好的。

    太陽起起落落,春風吹過,下了幾場伏雨,眼見大地一青一黃,緊接著就進入了收獲的季節。礦泉水廠落成了,名字就叫“天然”礦泉水廠。十幾個農民工,都是來自靠山屯書記、村長以及鎮裏有頭有臉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試車這天好不熱鬧,縣領導、鄉領導、礦產局、稅務局、工商局、電視台……都到場了,場麵異常熱烈。一桶桶礦泉水下了生產線,來人興致勃勃地問長問短、評頭論足,笑語此起彼伏。有關領導揭了匾、念了一遍領導起的調子秘書寫的稿子。這個和企業家握手、哪個和企業家拍照……折騰了半上午。中午時分。各式各樣的轎子,猶如一條旱龍。緩緩地魚慣而入,駛進了鎮裏一家大酒樓。

    可是自從小屯裏出了兩個橫死的之後,屯裏人都疑神疑鬼,怕災難降到自己頭上,很多人憋著一口氣,認定這些災禍都是城裏人破壞了屯裏的風水,才招致的。不然是不會死人的。村民們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一場危急如同滿弓的箭,一觸即發。

    村裏有好事者,就把這潭水給攪得越來越渾。不僅僅涉及風水迷信;還牽扯到頭頭腦腦家的親戚招工的事;也不能排除有些人犯紅眼病。總之一句話,這個廠建的不合理。於是,就鼓搗一幫人鬧事。多次跑到鎮裏反映這不對、那不對。這種事鎮政府習以為常,見得多了。幾個人提的問題著三不著兩,話又咬不著木頭,說不到點子上。民政老郭接待了幾次。老郭在鄉裏幹了大半輩子民政了,哪頭冷哪頭熱,心裏自然清楚。如今這個社會人與人之間、人與事之間,太實在了不行,不實在了也不行。兩者的火候有時候很難把握。好多時候,好多事情,不論誰對誰非,你的屁股必須坐在維護政府這把椅子上,否則你工作幹得再有成績,稍有不慎把事辦砸了,說得好聽落得舅舅不親老爺不愛,要是難聽就會斷送你的前程。於是老郭就違心地耐著性子苦口婆心,講了一大堆“政策”,說了一大堆使人心裏熱乎的話,就把大家哄迴去了。

    屯裏人不服氣。都說這年頭官官相護,吃皇糧的都是一個鼻孔出氣。不行咱找上邊去。天剛擦黑,秋爽的涼風伴隨著田壟裏蟋蟀的鳴叫……幾個人就跑到李三子家嘁嘁喳喳。這個說:“上邊沒人告也白搭,誰管你那些熊事?”那個插嘴道:“我就不信,天底下沒說理的地方了呢?奶奶個孫子地,打不著魚咱也得攪和攪和水……”蹲在炕沿下一言沒發的老張頭兒,叭噠著旱煙袋,聽了這番議論,都不讚同大夥的說法。:“現如今,不跟在早了,樹有根兒才能活,話有襻兒才能立得住腳,傻子哭爹瞎咧咧行嗎?”開了腔。老張頭在早,是遠洋貨輪上的水手,見過一些事麵。屯裏的老少爺們,沒事願和他閑扯淡。老張頭一高興,就喜歡給大夥猜個字破個悶兒什麽的,逗得大家哈哈一笑。有迴雨天無事,他讓大家猜個字說:“一邊有毛一邊光,一邊上山能吃草,一邊水裏把身藏。”大家憋了好半天,誰也沒猜出來。原來是個“鮮”字。大家聽了後都覺得貼邊兒。這個時候,從門外巔兒進來一隻小黃狗,搖搖晃晃,在屋裏尋了一圈,就跑到老張頭跟前,用嘴撕咬他的鞋。老頭饒有風趣地說:“去去去,真他媽煩人,這年頭連狗也欺負咱,”這句幽默的雙關語,把大夥逗樂了。然後他那銅煙鍋在炕牆上磕了磕說:“我看這麽地吧,李馬倌兒大小子在家呢,問問有文化的人,看看是咋個情況。”大家都同意這個主意。於是,就去了李馬倌兒家。李馬倌兒的大小子哈工大畢業,正在家等深圳的消息。因此耳朵裏也裝滿了屯裏人和父親的絮叨,前前後後的事他都很清楚。大小子說:“什麽風水啦、橫死人啦、這個錯、那個有問題……這些都是空口無憑,拿到桌麵上擺不出,白費心思。”他若有所思地說:“要是能抓住這個理:泉子自古就是咱屯的,大家都吃這眼水;再一個建廠動泉子,涉及全屯村民的利益,應該征得村民大會的同意;另外,對這口機井的水再化驗化驗,到底有沒有啥問題?咱心裏不就有數了……”他又如此這般說了一些很在理,讓大家十分佩服的話。聽完大小子這麽一說,大夥這心裏頭就敞亮了許多。都說還是有文化的人說這玩藝兒中聽、在理。就要求大小子和他們一塊兒,去縣裏討個說法。大小子說我可以把情況幫你們整理整理,寫寫。這兩天深圳有電話我就得走。大小子有他的想法。這場官司,如果打到底,按他的看法,當前正是宣傳、貫徹、學習行政訴訟法活動月,其實承建礦泉水廠出現的一係列問題,明顯涉及以法行政問題。他認為老百姓肯定會贏。可是被告和原告,一邊是同學的丈夫,一邊是父老鄉親,他挻為難。一旦撕破臉皮,對我一個已經走了的人有什麽好處?他就婉轉地迴絕了這件事。

    沒過幾天,屯裏推舉了三個能說會道的,按著大小子說地意思,帶著厚厚的一遝材料就進了縣城。李三子抬頭指著那塊大牌子肯定地說:“就是這”。張大白話說:“這是司法局”。“對!人家就是司法局管”,一推門,人家還沒上班呢。李三子說:“城裏人真享福,日頭這麽老高了,閣咱,不早就上山啦?”“你說哪玩藝兒,我就不愛聽,什麽叫城鄉差別你懂嗎?,你那個腦袋隻能戴帽子用,人家城裏人長腦袋是想問題的,能比了嗎?”李三子跟另一個人覺得涼風嗖嗖,便轉過身,蹲依在牆根兒背風。張大白話站在兩個人對麵,佝僂著身子摸出煙口袋,拈著紙煙。遠遠望去三個人比比劃劃,無人知曉他們說些啥。門開了,有個胖不嗒的中年人,下身一條舊軍褲,上身一件白襯衫,左手端著個暗綠色掉了漆的唐瓷缸子,右手一把牙刷在嘴裏有序地運動著。一眼就看出來是個轉業幹部。這個人,一邊刷著牙一邊從喉嚨裏,冒出四個含糊的音節,雖然三個人沒人聽懂他的話,憑感覺他們能猜出他的意思,是問他們幹什麽。“我們找律師”。那人漱了口水噴出去說:“這是司法局,律師事務所在劇場西側,過了愛民胡同往南一拐就是”。說完,就關上門進了屋。三個人仍舊沒搞明白,就站在原地相互對視愣了半晌。那人又出來用手指了指說:“……好找--門上掛著塊大牌子”。三個人按著所指的方位,費盡周折,找到了朝陽律師事務所。一進門,四張桌子擺的屋裏緊緊巴巴。有個領導模樣的人接待了他們。聽了情況以後說:“你們下午一點半再來,黃律師去糧庫了解案子去了。中午三個人各自半饑不飽地啃了個饅頭,喝了碗粥。就蹲在飯館前那條洋溝蓋板上,目送著來來往往的人們。小城來往的車輛,不時卷起陣陣飛土。

    張大白話蹲在洋溝板上,無意間往蓋板底下一瞧,驚唿:“哎喲!城裏的耗子這麽大呀!”說著仨人就伸過頭去看。有個一尺來長的大耗子在覓食。引起了來往行人對他們的好奇,有步行的、有推車的、有大人、有小孩……裏三層外三層,人越聚越多,誰也不知道裏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圍得小飯館水泄不通。飯館小老板拎了根趕麵杖出來,一臉怒氣吵嚷著說:“你們看什麽看!一個耗子,有什麽看頭,沒看著過是咋地?”。人們這才無趣地漸漸散去。

    午後,三個人準時來到了律師事務所。一位伏案抄寫東西的女同誌,讓了坐,然後她就聚精會神忙自己的去了。三個人煙霧燎繞不知多長時間,眼瞅著屋裏的光線漸漸地暗下來,黃律師仍然沒出現。女同誌猛抬頭,忽見三個人焦慮的樣子便問:“你們什麽事啊?”。“找黃律師”,女同誌說:“黃律師中午坐火車上省了”。三人無語,相互對視。李三子扯個大嗓門兒:“這扯不扯,傻老婆等苶漢子?”隨後又說:“麻煩你給看看這事誰管?”。女同誌接過材料仔細看了一遍,一臉嚴肅商量地口氣說:“看這樣行不?材料先放這兒,後天我去你們那了解了解。”三人一看有人管,當然高興。說,行。大家都以為現在的事,都是那套嗑“研究研究、了解了解、考慮考慮、商量商量……誰知猴年馬月?。事情卻除人所料。

    仨星期後,天然礦泉水廠和靠山屯村民,對簿公堂。法廳上原告和被告,唇槍舌劍,雙方據理爭至麵紅耳赤。原告稱:“自古以來,泉子就是俺們的,就得俺們說了算。動泉子村民沒開過會,誰給你們權力幹的?不合法!”被告也不相讓:“村委會同意了,吃水的問題也采取了措施,花錢打了機井,啥手續都全,是政府同意的。”整整一上午,沒有結果。法院隻好暫時休庭。縣裏張縣長來電話說:“我說,老李啊?(李院長)我可不是幹預你們司法呀,啊!提點兒想法供你們參考。招商引資是咱們縣頭等大事,縣裏出過優惠政策,人家業也開了、電視也上了,如果說原告占理,不是打咱自己嘴巴子嗎?現在全國都這個氣候,膽子大一點、步子快一點,不要怕錯,錯了改了就是啦嗎!”一周以後,法院又派下去三名法官,說是了解了解案情。實際上是做村民工作去了,兩下盡可能庭外調解。事實明擺著村民占理,事以至此,木已成舟,雙方都讓讓步,找個比較合適的方法,化解矛盾,妥善解決是最好的。經過幾天的工作,雙方相互做了讓步,達成了一致的意見。把自然礦泉水廠,改為,靠山屯股分有限礦泉水公司。組建了董事會、監視會……完善了公司各項規章製度。原來招的工已退迴從新報名考試錄取。村民都說他們贏了這場官司。後來,深圳大小子知道了這件事情,他很不滿意這個結果。為了進一步緩和關係,張楊做為公司經理向大家宣布:“那口機井,算我送給大家的見麵禮吧!”隨後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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