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關與陽關之間,乃是沙洲,每年春天的換防時間到了。


    沙洲城守將張誌高今日就要迴長安省親,昨日已經換防結束。新任守將賀老四是百戰老兵,已經來了三天,對城防事物以及軍務全部摸清。


    沒有人知道賀老四真名叫什麽,或許曾經有人知道,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了,因為知道的人已經陸陸續續的永遠埋在了邊關的黃沙下麵。


    傳說他當年還是一個小兵,在一場戰鬥中,隴右道行軍大總管李靖提著他的後衣領,把他從敵人槍下扔了出來,從此以後,他跟著李靖出戰不下百餘次,一直到今天的位置。


    張誌高抬起頭來,就看到了賀老四那張滿是皺紋和胡須的臉龐,由於風沙較大,兩人頭上的虱子都藏了起來,似乎害怕被風沙吹走。


    賀老四走過來拍拍張誌高的肩膀,咧著嘴說道:“明天再走吧,今天風沙比較大!”


    張誌高停下正在綁車子的手,看著賀老四道:“不了,今天就出發吧,我答應了老婆和我家小子,柳樹抽芽的時候就要迴去,現在估計就是葉子都很長了,我還在這裏,我家那小子肯定天天在背後怨我呢!”


    賀老四聽到這裏,也不再勸阻,長歎一聲道:“好吧!我也不婆婆媽媽了,一路保重!迴去之後爭取再生個大胖小子,一個兒子哪夠啊!”


    張誌高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笑笑,一個鐵一般的漢子竟然臉紅了。


    賀老四又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張誌高的臉色更紅了。


    張誌高已經收拾完了,直起身子道:“大哥,我走了,等我明年春天我來換你!”


    賀老四擺擺手道:“趕緊去吧!我等著你就是了!”


    張誌高轉身從旁邊大帳內拿出兩壇酒,從旁邊軍士手中接過碗來,給賀老四和旁邊護送的眾人倒了滿滿一碗,舉起碗來示意一下,仰頭一飲而盡。


    賀老四看著漸漸向著城外走去的張誌高,歎息一聲,而後轉頭向著軍營內走去。滿天黃沙中,張誌高的背影漸行漸遠。


    賀老四看著在校場上操練的兵卒,滿意的點點頭,轉身又向著城牆上走去。


    剛到城牆之上,城外一名兵丁匆匆而來,單膝跪地行禮之後,說道:“將軍,據斥候迴報,西邊出現突厥大軍,人數不下十萬,正在向著沙洲城進發!”


    賀老四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雖然震驚,卻並不慌亂,當下從背後抽出長槍道:“傳令全軍,準備迎敵,迅速點燃狼煙,派人分別通知玉門關和陽關守將,以及李績大總管!”


    邊關軍卒早就身經百戰,不到一炷香時間,城內六千人已經全部做好了準備。正在這個時候,地平線上黑壓壓的一片烏雲緩緩升起,突厥騎兵,來了!


    當雙方都沒有過於先進的武器,而一方人數又具有碾壓性的優勢的時候,戰爭的方式就變得異常簡單。


    突厥騎兵直接全軍壓上,從正麵發起了進攻。


    賀老四看著身邊的兄弟越來越少,將手中長槍高高舉起,吼道:“所有大唐男兒,棄城,上馬衝鋒!”


    聲音決絕,形象宛若神明!


    沙洲城內剩餘的軍卒聽到命令之後,沒有任何遲疑,跨上自己的戰馬,提起自己的武器,跟在賀老四的身後,站在城門口一動不動,等待著城門的開啟。


    城門徹底打開,賀老四一馬當先,迎著風沙,迎著敵陣直直的衝了過去。


    賀老四倒下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賀老四突然想起了張誌高那張堅毅樸素的臉,原來他也會害羞啊!


    兄弟,走快點,迴去吧,迴去好好生個兒子。我說話不算數,說好了明年要讓你換我的,卻沒有等到你來!


    感受著體內生命力的流逝,賀老四並不後悔。他本起於微末,是李靖給了他生命,為了報答這份救命之恩,他連自己老娘死的時候都沒有看上一眼,李靖多次讓他待在家裏,別出來了,他還是偷偷的溜進軍營去了,軍中都是熟人,自然不會阻攔於他。李靖多次製止無效,也就放棄了。


    正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很像張誌高,正當他準備看清楚的時候,卻發現身體內的力氣已經不夠用了!


    掙紮了兩下,賀老四緩緩癱倒在地,一名鐵打的漢子,鎮守邊關二十載的軍人,就此身亡!


    張誌高很著急,因為他看見了狼煙,而且是從沙洲城方向升起。於是他迴來了。


    他來到沙洲城的時候,戰爭已經快要結束了。


    沙洲城內到處是亂軍,突厥人在整合軍隊,唐人在做垂死掙紮,他想找到賀老四,可是他怎麽也找不見。


    張誌高跌跌撞撞的在城內走來走去,突然被身下的一具屍體絆了一下,迴頭看去,正是賀老四。


    張誌高很累,因為他身上背著一個人。當他找到賀老四的時候,賀老四剛剛氣絕,身體還是熱的,當他背著走了一段時間之後,賀老四的身體逐漸冰冷了起來,可是他仍然想把賀老四背出去,最起碼要給他堆一個小土包一樣的墳墓才行,隻不過現在看來,他的心願要落空了。


    迎麵衝來一隊騎兵,高高揚起的馬刀似乎絲毫沒把張誌高放在眼裏。


    張誌高背著賀老四,迅速的向邊上閃開。將賀老四放在地上之後,迴頭看了看賀老四那熟悉的麵孔,仿佛給了他無盡的勇氣,而後從地上撿起一根長矛,大喝一聲:“殺!!!”向著迴頭衝過來的突厥騎兵衝了過去!


    當煙塵散盡之後,張誌高和賀老四都躺在沙城冰冷的地上,兩人相距不遠,仿佛生生世世都是好兄弟,又仿佛隔著天涯海角!


    貞觀元年春,突厥寇邊。沙城守將賀老四戰死,沙城守將張誌高戰死,沙城六千軍卒死戰之下,無一幸免,全部戰死沙場!


    誓掃匈奴不顧身,六千男兒喪胡塵。


    可憐邊塞沙城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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