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明沅就又多了一樣功課要做,采菽先起個頭,編了一個給明沅看,她編起來雙手翻飛,輕巧靈活,到了明沅這裏這根紅繩卻亂成了一團。

    這個看起來不難,可真的動手了,明明才看著采菽穿過,可她就是看著眼著的四五個洞,不知道繩子該往哪一個裏麵穿。

    隻好從最小的那個穿結開始學起,采菽做一步,明沅就跟著做一步,兩人磨了一個下午,打出一隻手掌大小的紅結子來。

    喜姑姑看了點點頭:“姑娘頭一迴打也算學得快了。”

    明沅看過了以後那種式樣的中國結,卻覺得這個樣子是巧了,可在絲絛上還能動動腦筋,等她再往上房對書的時候,看見瓊珠籮筐裏頭有給紀氏做鞋子的金絲線。

    她伸了手就要,瓊珠笑道:“這可不敢給六姑娘玩,都是有數的。”這些金絲線是真金拉出來的絲,不論多少,都能拿出去賣,紀氏治家甚嚴,便是這些小處,也都看的牢。

    瓊珠這兩句,叫紀氏聽見了,明沅自來了上房,還是頭一迴討要東西,她嘴角抿了笑,知道這是孩子開始跟她親近了,卻還是問一句:“沅丫頭要這個做甚?”

    “打結子。”明沅指著那半片繡花雲頭,拿金線勾了邊兒,繡了一朵富貴牡丹,才半朵花已是又密又閃,這遮在裙裏的都做的這樣精致,她倒有些沒底氣了。

    紀氏一聽來了興致,采薇便迴屋裏把明沅打的那隻給紀氏看,哪裏知道紀氏看了便笑:“想不到沅丫頭還會懂得做這些了。”摸了結子覺著配上去的玉色不好,還指點起明沅來:“這個紅的自然喜慶,可爹爹常穿甚色的衣裳?”

    明沅一下抬了頭,她隻想到送給顏連章當賀禮,沒想到這個真能派得上用場:“青色。”紀氏立馬便笑了,叫丫頭拿了石青色的絲絛來,又給了明沅一對白玉蝙蝠,葫蘆也配上一樣的,撿了兩根金線放在她的小竹籮裏。

    喜姑姑迴來瞧見了,笑的合不攏口:“看,太太就喜歡乖巧的姑娘。”又叫采薇撿兩件衣裳出來,連紀氏送來的裙子都試過了,隻要收的地方太多,穿在身上不成樣子,這才又擱下,撿了一套紅的出來:“那一日怕是大家都穿紅,咱們姑娘皮子嫩,穿紅的顯得出。”

    一水兒三個女娃,哪一個皮子不嫩,大家小姐連房門都少邁,春日裏太陽才出來,前後兩個丫頭跟著打傘,明沅就見到過明湘明洛兩個撐了傘去外院蒙館讀書。

    可喜姑姑這麽說也有道

    理,四個女孩裏麵,生的最好的確是明沅,明潼是神采飛揚,明湘是溫柔嫻靜,明洛似了張姨娘,有些北人模樣,很是明豔,可要論起五官,明沅才是最美貌的那一個。

    喜姑姑親自給她梳頭,把短短的頭發梳成小鬏,一邊一隻通草金螟蟲,對著鏡子又給她在額上點上一團紅,白嫩嫩喜洋洋的,采苓拿著靶鏡給明沅照:“我們姑娘生得真是好,跟觀音娘娘座下的龍女兒似的。”

    明沅自己也笑嘻嘻的摸了頭,趴在喜姑姑身上,喜姑姑心裏軟成一團,拍拍她的背,徐徐籲出一口氣來,這個姑娘乖巧再加上點聰明,往後的前程便差不了了。

    等到了家宴那一天,明沅穿了大紅遍地金的衣裙,三姐妹都是一樣打扮,全是大紅遍地金的衣裙,明湘明洛都戴了金花,便顯得明沅頭上那隻金螟蟲兒有意思的多,澄哥兒起頭,三姐妹跟在後麵行過禮,一人說了一句吉祥話。

    明沅早就被教導過,兩隻手抱在胸前行過禮,說了句大俗話應景,跟在澄哥兒後麵,依次入了席。

    既是壽宴,自然有壽麵,依著老家江州作壽的規矩,給壓了兩顆蛋,一根麵連著不斷頭,顏連章酒菜隻些許沾沾口,到是把一碗麵都吃了。

    每個孩子也都分到一碗,人小碗小麵也少些,湯是拿老雞燉出來的,裏邊還加了幹貝,澄哥兒吃了一碗,又要一碗。

    幾個妾一一持了杯子上來祝壽,一個個都打扮的出奇,這樣的日子是由著她們穿戴的,安姨娘還在譜上,看著隻比到上房來請安時華貴兩分。

    張姨娘卻梳了高髻,戴著赤金大花,到了睞姨娘這裏,她卻穿了一身天水碧素麵禙子,想是才剛禁了足,不敢過份,身上也沒戴什麽貴重首飾,隻把腰掐得細細的,兩根長穗蝴蝶宮絛垂在細褶裙上,腳微微一動,那蝴蝶就跟要飛起來似的。

    再怎麽打扮也壓不過紀氏去,她穿著玫瑰紅二色金的衣裳,斜斜挽了個髻,簪著一枝丹心海棠流蘇花釵,一舉一動間海棠花心裏綴著的那顆紅寶熠熠生輝,映得臉上憑添幾份嫵媚,姨娘們爭奇鬥豔,她竟也含笑看著,指了孩子們一樣樣的把自己的東西捧上去。

    顏連章端坐在堂上,先聽了兒子作的祝壽詩,再看了女兒的畫,明洛又彈了一曲琴曲,到明沅的時候,他也覺著拿不出什麽東西來,接過貼貝的螺盒還問了一聲紀氏:“六丫頭送了甚?”

    紀氏隻笑不說話,打開來一看,卻是個石青色的結子,裏頭編了隻白玉葫蘆小瓶,雜

    著金銀雙股線,拎起來下麵還有兩白玉小蝙蝠,很是富麗華貴。

    “這可是六丫頭自個做的,想著等暑氣重了,這個玉瓶裏頭好擱些生津滑舌的仁丹備用。”紀氏衝明沅一招手,她就挨過去緊緊貼了紀氏,一說完這句,明沅跟著點頭。

    顏連章對明沅點了頭,還伸手拍拍她的頭,麵上帶笑,心裏知道一半兒是紀氏的手筆,很給麵子的取出來就掛到腰上。

    連最小的兒子也被睞姨娘抱出來,睜了眼睛骨碌碌的轉,盯住顏連章就不動,咧開嘴笑的一襟是口水。

    顏連章逗逗兒子,想到還沒給起名,叫拿了文房四寶出來,寫了個“灃”字,紀氏因著灃哥兒得名,拿了一套金手鐲腳鐲出來賞給兒子。

    等幾個孩子都獻上了禮,紀氏才道:“明潼往京裏去時,也有賀禮留下的。”

    等她的東西拿出來,明沅就籲了一口氣,幸好她又打了一個結子,明潼寫的草書,軟裱起來,展開來一看,卻是半篇的福字,下麵半幅隻打了格子,還沒寫進字去。

    顏連章看了半晌不語,紀氏也紅了眼眶:“明潼早早就寫起來了,才隻寫了半幅,我想著總是心意,該給裱起來的。”

    著意打扮了的姨娘們一個也沒撈著好處,顏連章不獨那一日宿在了正房,往後一個月裏,便是紀氏身上來紅,也宿在正房沒往後院裏去。

    顏連章同紀氏兩個大概算得上是古代模範夫妻了,顏連章不去後院,一直宿在紀氏房裏,上房的丫頭連走路都輕快起來。

    丫頭們雖不能議論主子的事,可上房這些天裏日日夜裏要抬水進去,這卻是瞞不過人的,明沅還聽見喜姑姑同安姑姑兩個私下裏念佛,說要是太太再懷上一個就好了。

    明沅是到了上房才開始真正接觸這些規矩禮教的,這些約定俗成的事,她都要自己揣摩,一句話一個動作,別人理所當然,她卻得想一想,一句話在嘴裏滾兩迴,才能問出口。

    幸好借著是孩童的便宜,要不然還不被人當成精怪。可有些事,就是她再疑惑,也不能問出口。

    顏連章愛紀氏嗎?如果愛她,為什麽還有三個姨娘?還生了四個孩子,如果不愛,那天天呆在她房裏又是為了什麽?

    明沅隻能試著去理解,她知道就是這樣,她看的那些電視劇文學作品,哪個有錢人家不是三妻四妾,爭寵發瘋的也有,你死我活的也有,可她知道在這裏是正常的,心理上卻怎麽也接受不了。

    她是獨生女,上輩子的爸媽是普通職工,沒有大富大貴,也過著小康-生活,柴米夫妻,拌拌嘴吵吵架,高興的時候再一起去逛逛超市,生日的時候能出去吃頓飯,買件衣服就很高興了。

    這些就是明沅對於幸福的全部理解了,這裏的一切從一開始就超出她的接受範圍,直到現在她還沒有完全適應。

    她替紀氏不值,又替幾個姨娘覺得心酸,接著才想到,她根本沒資格為別人難過,她自己還自身難保呢。

    她此時年紀尚幼,便是喜姑姑,在她來到上房的頭一天,還對四個丫頭說過“姑娘還小,便是此時不好,往後也能教得好了。”

    沒有經驗可以汲取,她隻能靠自己一點點摸索,想到年輕時看的穿越文就覺得可笑,普通姑娘真要穿越了,還能一張口就套出來曆身份,既抱得了大腿,又殺得了強敵,簡直成了戰鬥機,她不是戰鬥機,她連翅膀還沒長出來。

    除了每天讀書寫字,到上房跟紀氏澄哥兒聯絡感情,她想的最多就是以後怎麽辦,喜姑姑已經給她指明了方向,扒著紀氏才是硬道理,已經開了一個好頭,她就要把這條路長久的走下去,越走越寬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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