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洪鈞洪狀元來到總理衙門,隻見此時其他人皆坐於兩旁,中間一張桌子,攤放著一張地圖冊,正是那中俄邊境的地圖冊子。


    “中堂大人,你看此事該如何是好啊?”隻聽得幾名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圍著一把座椅詢問道。


    “哼,我能有什麽辦法,此事已經這樣,難道還為了那幾個哨卡與俄開戰不成?”隻見座椅上此人倒也是精神抖擻,留的胡子也較其他官員更為齊整,顯然是用電氣修麵的痕跡。這個說話者不是別人,便是當今最炙手可熱的洋務大臣、直隸總督——李鴻章。人稱李中堂。


    “李大人此言差矣,祖宗的江山社稷,豈能因為幾個地圖上的小小紕漏而拱手送人?”眾人迴頭迴去一看,原來是帝師翁同龢。這翁同龢素與李鴻章不和,這事滿朝文武皆知。原來這翁同龢有一哥哥,乃是當年安徽巡撫翁同書。當年翁同書在安徽抵抗太平匪患之時,卻中了離間之計誤殺了大將。此事當時便被曾國藩直接參了一本,翁同書被流放,而翁同龢的父親聽聞此事便一病不起,竟一命嗚唿了。而李鴻章此時,正是作為曾國藩的學生起草了這彈劾的文書。因此翁同龢便與湘淮二係交惡甚深,幾乎處處與李鴻章針鋒相對。


    “那你說怎麽辦?打嗎?就靠你們那些唇槍齒劍?”李鴻章怒目而視。


    “哼,不管怎麽說,誰敢做此等賣國之事,便是對不起這祖宗的江山。”


    “此一時彼一時也,現今的敵人是在海上,若與俄國在西北邊疆開戰,日本伺機海上再來,我大清目前哪有能力兩邊交戰?”


    “好了!都不要再吵了,此事我自有定奪。”此人一開口,下麵刹那間便全安靜了下來。原來是那坐於中堂的恭親王,而他身邊另有一人,那是慶親王奕劻。原來,自從六年前中法開戰以來,恭親王便被西太後奪了總理大臣之位,人稱“甲申易樞”,取而代之的乃是慶親王奕劻,然而慶親王對紛繁複雜的洋務之事可謂是一竅不通,因此恭親王名義上雖然遠離中樞,但大小洋務事情都還是由恭親王過問裁定。


    恭親王起身走向中間的桌子,遙見洪鈞跪在門外,雙手蜷地不敢起身。


    “洪大人,你且起身吧。此事與你也無甚關係,皆係俄人狡詐。”言語間便叫人於門邊多添了一張座椅,令洪鈞暫且坐下。


    “洪大人,你於海外也有過履職經曆,我們便也想聽聽你的想法。”


    洪鈞此時起得身來,卻不敢坐於座位上,低頭說道:


    “下官出訪歐洲之時,也聽說過英帝國與沙俄素來不和,尤其是在帕米爾以西北的部分區域,沙俄在中亞最大的對手便是英帝國。下官覺得,如果要找第三人出麵調停此事,非英國人不可。”


    隻見在座各人皆點頭稱是,恭親王背手在房內踱步思索,忽然轉身麵朝李鴻章,說道:


    “言之有理,此事宜速處理。李大人,你與海關總署赫德素來交好,此事由你去談是最好不過。”


    “是,大人。”李鴻章起身雙手作揖。


    眾人正在討論之際,突然聽外麵有人叫喚道:“東苑起火了,快去滅火。”隨後便跑來幾名侍衛,說是東苑似乎有人故意縱火,恐是有人要有加害之意。便勸房內眾大臣一同先出衙門躲避一下。


    眾人出得門去,有一侍衛又進得大廳內趕緊將圖冊書卷收拾起來,便要出門,不料被背後一人吃了一下悶棍便倒在地上。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羅信。羅信趕緊將圖冊收於袖中,隨後從西側翻牆而出。傅彩雲便在院牆外側等候著。兩人碰麵之後,知是事成,便將兩冊地圖一起攤開,果然二圖可拚接一處。


    傅彩雲胸中自有筆墨,便將圖上各處中俄商議待定的邊界用一隻白色羽毛筆,削去頭部,隻見墨水從羽毛管中滲滴下來,傅彩雲將所有的邊界線沿著邊界向外全部加深了一遍,而後又換了一隻更細長的黑色羽毛筆,在圖紙上用俄文又標注了幾處沒有的地名。待修繕完畢後,二人一看,竟與原先墨跡無二。


    “這字寫的真是漂亮,姑娘真是厲害,居然還懂俄文,而且這羽毛也真是新奇,從未想過還能用羽毛寫字。”


    傅彩雲臉上雖無表情,卻是心中竊喜:“我曾與我家老爺在海外遊曆了四年,於是便學得一些雕蟲小技罷了。”


    “不,這哪是雕蟲小技,我從未見過有女子有姑娘您這般好的身手的,真令在下欽佩不已。”


    “好了,閑話少說,趕緊將這冊圖卷還到總理衙門去,莫讓人瞧見了。”


    於是,羅信便攜著修訂完的那一半圖冊,又是一躍便又翻進了內院之中。此時東苑失火才剛剛平息,羅信快速將圖紙塞到了那名還昏迷在地的那名侍衛手中,待要轉身離開。不料卻被其他侍衛發現,其他侍衛舉著火把便向著羅信跑來。


    “快抓住他,莫要讓他跑了。”


    羅信見狀,慌不擇路卻跑進了苑內一條死胡同裏,而後便被侍衛團團圍住。


    “大膽狂徒,居然敢來此地撒野,還不快快束手就擒。”侍衛長帶頭說道:


    羅信見對方人多勢眾,自己也無路可走,隻得被五花大綁壓進衙門大堂之中。此時大堂之上各位大人都已經重新入座,恭親王坐於中堂。


    “見到二位王爺,還不跪下。”侍衛對著羅信大吼一聲,一腳踹在羅信膝處,羅信應聲雙膝著地。


    “大膽刁民,竟敢縱火燒我總理衙門府邸,你是有幾條命?”隻聽得高堂上的慶親王奕劻厲聲嗬斥道:


    “哼,若我大清強盛如聖祖高宗,不使我輩受辱於外人,我又何須行此苟且之事。”羅信話說的雖理直氣壯,但是畢竟是大堂之上,又是眾目睽睽之下,聲音微微有些發虛打顫。


    話音剛落,慶親王便坐不住了,拍案而起:“黃口小兒,也敢妄議朝政!來人哪,給我仗打二十。”


    羅信見要被重罰,慌不擇言,大喊道:“我一心向國,無愧於天地。爾等為國家大臣,豈能善惡不明,戕害忠良!”


    恭親王一旁一直注視著羅信,對慶親王言道:“大人且慢,我觀此人不似奸詐之徒,我且有一事要問他。”


    慶親王聽得恭親王此言,便也不再發作,又坐了下來。


    “本王且問你,你要這地圖有何用處?”恭親王問道:


    羅信尋思,若是將篡改地圖之事托出,這必然是大罪一樁,但若不言明也是脫不了幹係,人言恭親王賢明,隻能如此一試,言道:


    “請大人打開圖冊一觀,自然便可知曉。”


    恭親王差人取過圖冊,打開一看,臉上頓時露出震驚之色。正要發作,卻轉念一想,又將圖冊細細查看了一番。忽而又顯出釋然的神色。緩緩道來:


    “我聽聞今日早晨俄使差人前來衙門問責,說是圖冊被盜,難道此事便與你有關?”


    此言一落,隻聽得一旁的一副茶具摔碎撒落在地,眾人一看,原來是那洪鈞洪大人一時不慎跌落了。


    羅信尋思,若是此事和盤托出,這洪大人看樣子是難逃重責,他倒黴了倒是不打緊,隻是這傅姑娘必然也脫不了幹係。要不然全事包攬於我一人身上,是死是活便聽天由命吧。


    “沒錯,確是我一人所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羅信此時倒是提高了嗓門,生怕別人聽不清楚。


    “你乃何人?受命於誰?”恭親王問道:


    “我乃羅信,京城人事,此事無人指使。也無需他人指使,但凡忠義之人,皆會如此。”


    “羅信?哪個羅信?”恭親王忽然立起急問道:


    羅信一想:啊呀,大事不好,世上“羅信”千千萬,萬一細細盤問起來牽連了師傅,那可如何是好。哎?不如便如此迴答:


    “我乃羅信,無父無母,自小便被養父養母收養,養父母幾年前便也過世。截然一生,無所牽掛。”


    恭親王走下座位,一把抓住了羅信的衣領,略微掀開一看,隻見羅信胸前有一紋物,乃是條黑龍。眼神瞬間一亮,甚是驚恐,而後沉思了一會,就又迅速平複下來說道:


    “來人,將此人壓進刑部大牢,本王擇日會親自審問。”


    左右侍衛便把羅信壓了下去,丟入了刑部的大牢之中。


    第二日,羅信在牢獄之中倒也泰然,一早尚未睡醒,眼睛還泛著迷糊。剛一睜眼,便嚇得從石床上滾落了下來。原來,恭親王奕?居然坐於他的旁邊。羅信哪裏受得住,倒頭便跪拜在地。


    恭親王將他扶起,說道:


    “孩子,這兩日你受苦啦。”


    羅信此時竟無言以對,隻得迴答道:


    “為大清效力,應該的應該的。”


    恭親王雖是年近七旬,但聽得此言,卻開懷哈哈大笑。而羅信被整得是一頭霧水。


    “也罷,那你就為咱們大清,好好效力吧......哈哈哈”


    恭親王歇了口氣,又言道:


    “孩子,那另外一冊地圖,可在你的身上?”


    羅信也不知為何,會對恭親王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之感,竟可完全信任與他。


    “啊,在我身上。”於是羅信解開衣帶,從自己衣服內側中取出了那另一冊的圖紙交於恭親王。恭親王接過一看,果然發現與總理衙門的圖紙一道在邊界處做了手腳,但是卻真的可以假亂真。


    恭親王言道:“你休要瞞我,你一個從未出過國門的人,如何會寫得這手漂亮的羽毛筆字,況且還是俄文。定是有人暗中相助與你。”


    羅信深知此話不可再接,言多必失。恭親王見羅信萬萬不肯說出,又言道:


    “如此,我也便不強求於你。你且記得,你出去之後不可將這兩日之事說與任何人知曉,知否?”


    羅信聽此言似有不追究之意,心中自是欣喜若狂,並言道:“羅信記下了,定當謹記於心。”


    在恭親王的保薦之下,羅信便順利的從刑部監獄中獲釋。獲釋後,便徑直迴去給師傅和師兄弟們報告平安去了。


    而恭親王卻還沒忙完,他立刻去差人去俄公使館假意歸還那半冊地圖,然後又請沙俄大使至總理衙門敘話。另一方麵,李鴻章也協同大英帝國海關總署赫德一起也來到了總理衙門。


    三方見證之下,一同打開了《中俄邊境地理繪製圖冊》,俄人卻發現此圖與之前略有不同,但是卻也一時半會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雙方在地圖上又展開了唇槍舌戰,然而卻辯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原來,此時的地圖上邊界線在原有的基礎上加粗了一粒米的寬度,而地圖之上一粒米的寬度所代表的,卻是幾千裏的縱身區域,因此,含糊了劃線區域,留給了雙方斡旋的餘地。而且傅彩雲此線劃的甚是奧妙,是盡量沿著大清疆域向外延展,如此,憑借此圖,沙俄雖然在帕米爾等地占了便宜,但是實際其他區域反倒是俄人吃了大虧,這俄人自然是不肯的。


    再加上赫德代表著大英帝國的利益,李鴻章從中翹邊攪渾,將沙俄與大清的邊境線爭論,最後演變成了英帝國與沙俄敵國之間的一場口水仗。這談判到最後,隻能是不了了之了。


    沙俄雖是氣急敗壞,但是也竟然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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