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外出(上)

    高賢妃沒有親生兒女,因此宮中並無人替她服喪,倒是前彭城王妃高氏進宮一趟,拿了幾樣賢妃生前的物件迴去用以悼念。至於三公主的撫養事宜,這一迴卻是由柳貴妃提了出來:“皇上,賢慎妃去了,三公主該交由誰來撫育?”

    宇文熙想了一下,道:“送去朱修儀那裏好了。”

    柳貴妃應了一聲,九嬪中唯有朱修儀無所出,送去她那兒倒也合適,不過也看得出來皇帝並無意再將人提升上來,心中雀喜,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如今德妃和賢妃之位空虛,九嬪之位未滿,您看要不要給後宮再升升位分?”

    宇文熙看了柳貴妃一眼,說道:“你倒是想得周全。”語氣聽不出是不悅還是高興,停了一下,“先這樣吧,不急。”

    柳貴妃見他有些不高興,便不再提,事實上她也不樂見給其他女人提位,宇文熙沒這個想法就最美好了,於是轉移話題:“郭芳華近日新學的琵琶曲已是彈得極為出色,皇上可要聽聽?”

    宇文熙道:“那讓她過來伺候吧。”

    柳貴妃掩下心中酸澀,轉過頭吩咐宮女去叫郭芳華過來侍駕,當她迴過頭麵對君王時,依舊是春風滿麵的豔麗姿容,不露半點情緒。

    一個妃子去世,並沒有在前朝後宮引起多大的波瀾,而文武百官,該辦喜事、該走禮親戚的事兒更是照常進行。沈時嶼的辭退折子已經遞上去了,但皇帝或許有別的想法,一直扣下不發,沈時嶼不免有些嘀咕。不管怎樣,就在這一番沉默中,嫡孫沈明皓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走完了三書六禮,終於定在十月初九這一天迎娶。

    長樂宮中,沈茉雲正在檢查要送出去的禮物,確定無一絲錯漏後,才點頭道:“行了,封起來吧。”又對寶兒說道,“你說要去沈家送禮,依你了。想要早一點出發,也隨了你的意。隻兩點,一不可頑皮,二要照顧好琦兒,懂嗎?要是做不到,就罰你禁足到明年上元節,期間不準出宮。”

    京城有宵禁,市井街坊的熱鬧氣息隻能在白日才會出現,所以寶兒拉過小弟一琢磨,借著去給親親大表哥祝賀大婚之喜的機會,想溜去東市那邊轉一圈。

    沈茉雲知道後,也沒攔著,隻不過提出了兩個要求,待他們應允後,就痛快地放行了。

    寶兒倚在沈茉雲身邊,笑道:“有侍衛跟著呢,不怕,而且女兒帶了腰牌,有事兒肯定會去京兆府那兒尋助。再說了,天子腳下,朗朗晴空,還

    能有人敢為非做歹不成?”

    “小心些總是好的。”沈茉雲叮囑道,又對坐在下首的宇文瑞說,“瑞兒,你是哥哥,要照顧好琦兒,還有,別跟著寶兒到處亂跑,到點了就早些迴宮,別留太晚。”

    “我會的,阿娘。”宇文瑞認真地說道,一低頭,就看到宇文琦在對扮鬼臉,那模樣實在逗趣,差點沒繃住笑了出來,輕咳一聲,臉上卻是泛出些許笑意。

    沈茉雲又說了幾句,讓素月陪同一起,便放人了。

    ――――――――――――

    東市設在外城,每日午時各店家準時開鋪,晚間關門,時間十分嚴謹苛刻,但裏麵販賣的東西卻是應有盡有,時鮮花卉、胭脂水粉、金銀玉器、珠花步搖、布匹衣裳,應有盡有,就連一些精細別致的胡人物品也能時不時地看見。

    姐弟三人在宮中就換好了外出的衣裳,寶兒更爽利,身穿紅色長衫、腰束玉帶,頭帶皂紗折上巾,手中的扇子一錯開,活脫脫就是個風流少年郎。

    坐在馬車中,宇文瑞忍不住問道:“阿姐,你打算穿成這樣出宮?”

    寶兒搖了搖手中的折扇,看了看他,說道:“你有疑問?”

    宇文瑞糾結:“那個,阿娘知道嗎?”

    “沒問。”

    宇文瑞還想說什麽,卻被宇文琦扯住了衣擺,隻聽得他說:“哥,你別管阿姐啦,又不是第一迴了。上次父皇見著了,不也沒說什麽嗎?反而還稱讚阿姐穿得十分好看呢!”

    “可是太傅他們……”

    “怕什麽?”宇文琦惡意地笑了笑,“反正他們整天就在那兒嚷嚷什麽衣裳內外之分,陰陽不可調亂、禮製大同什麽的,迂腐透了。明明是阿姐穿男裝,卻不敢當著父皇的麵指責阿姐,就將氣撒到我身上,害我抄書抄了整整十天。等著吧,哪天我也穿一迴婦人衣裳,氣死他們。”

    “老師們是為你好,明明是你頑劣在前弄髒了太傅的畫……”宇文瑞隻覺得頭疼不已,有一個特立獨行的親姐,還要再來一個離經叛道的弟弟,說什麽穿婦人之服……老天是嫌他的日子過得太順心嗎?他今年才九歲啊!為什麽要來擔心這些事情?

    “我又不是故意的,誰讓那隻畫眉飛得那麽快,我想快點抓住它嘛,才會不小心蹭花了那副冰雪圖。”宇文琦嘟著嘴說道,“再說,事後我也向太傅道歉了啊,是他自已小氣!”

    “那副冰雪圖是前朝大家何畫聖留下

    的唯二遺作……”

    宇文琦一撇嘴,不再說話。

    “還有,那個什麽反穿婦人衣裳,絕對不能再提,知道嗎?”宇文瑞實在不想太傅們被活活氣死,難得用警告的口吻對一直疼愛有加的弟弟如此說道。

    “知道啦。”宇文琦不甘不願地應道,朝宇文瑞吐了吐舌頭,才轉過去跟寶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宇文瑞也隻能無奈地歎氣,伸手揉了揉小弟的頭頂。

    到了東市,寶兒第一個跳下馬車,然後是宇文瑞和宇文琦,呈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卷繁華熱鬧的畫麵。

    行色匆匆的路人,驢著貨物晃出鈴聲的青驢和商隊,手挽花籃的粉衫少女,挽起衣袖正吃食店鋪門口努力招唿客人的大嬸,茶樓裏麵傳來的說書聲,以及頭上圍著一圈卷帽、身穿圓領胡袍的異域商人。

    “阿姐,我要去看那個。”宇文琦一臉興奮地指著不遠處專賣外國貨物的小店,直扯著寶兒的衣服嚷道。

    寶兒也很有興趣,“走吧。”

    兩對一,宇文瑞隻有點頭的份。

    走了一間又一間,紗羅絹布、步搖發簪,還有宇文瑞看中的整套木雕和玉雕器物,外加幾色糕餅吃食,身後的侍衛們手中堆滿了越來越多的盒子。寶兒正在興致勃勃地挑選珠釵首飾,雖然用料做工比不上禦製,卻是別有野趣,宇文琦卻是有點餓了,捧起剛買的菊花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

    這時,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八弟?”

    恩?正在吃菊花糕吃得不亦樂乎的宇文琦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嗆得咳嗽起來,嚇得站在他旁邊的宇文瑞趕緊拿起擱在桌子上的茶杯給喂水,一邊拍著他的背,擔心地問道:“阿琦,沒事吧?”

    倒是寶兒轉過身,挑起一眉:“是四哥啊,真是巧了。”

    “呃……”延王沿襲生母江昭容的溫潤眉眼,給人十分溫和的感覺,他看到寶兒這一身打扮,不由得啞然,隨即才道,“妹妹也出來了?”

    寶兒從來都不知道客氣為何物,直言道:“這不是很明顯嗎?我人都站這兒了,你以為是鬼影哪!”

    延王好性子地笑了笑,並沒有生氣,“我隻是覺得有些吃驚。”

    宇文琦好不容易平複下來,說道:“我們正在挑禮物呢,一會兒就要去外祖家道喜了。四哥呢,你怎麽出來了?”

    “四哥。”宇文瑞打招唿道。

    延王先是對宇文瑞點了點頭,然後才微笑道:“這些天母親身體不是很好,我特地向父親告假去城外的寺廟祈福,迴來時路過東市,便想著挑幾樣新鮮的禮物帶迴去給母親解悶。”

    “那可真是巧啊,這都能碰上。”宇文琦微微撇嘴道,似乎有點不高興被人打擾。

    延王看了看他,突然從身後某個捧著盒子的侍衛手中拿過一包用油紙紮好的物件,上麵還戳著印記,遞至宇文琦麵前:“八弟喜歡吃菊花糕?東市中就屬蘇二娘做菊花糕的手藝最好了,這一包菊花糕就送給你嚐嚐。”

    宇文琦歪著頭想了一下,心想有人主動送上門不要白不要,他還沒吃飽呢,於是便收下那個被包紮得十分整齊的紙包,對延王露齒一笑:“謝謝四哥。”

    “喜歡就好。”延王伸手摸了摸宇文琦的頭頂,笑容溫和。

    寶兒此時插嘴道:“好了,這麽一大包點心夠你吃的了。時辰差不多,我們也要去外祖家了。四哥,恕我們先行一步。”

    宇文瑞跟著說道:“是啊,該去沈府了。”

    延王笑了笑,應了一聲,就微微側過身子,讓他們先離開。

    臨走時,宇文琦突然迴過頭對延王說道:“迴去我請你吃藕粉團子。”恩,這樣就兩不相欠了。

    延王顯是一愣,然後笑了:“好。”

    分開後,寶兒看了看天色,便對駕車的人說:“去沈府吧。”

    一聲令下,馬車飛快地朝內城駛去。

    搖搖晃晃的車廂中,寶兒有點擔心地看著幼弟,道:“琦兒,你為什麽要請四哥吃藕粉團子?”她倒不是對延王有意見,隻是怕會給沈茉雲惹來麻煩。

    宇文琦卻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手裏正擺弄著新買的九連環和玉滾球,說道:“老師不是常說,來而不往非禮也。四哥請我吃菊花糕,我迴請他吃團子啊。不對嗎?”

    他這是依聖人所言來行事,應該沒錯了吧,老師們和阿娘知道後一定會誇他聽話懂事的。

    這話也沒說錯,寶兒遲疑了一下,心想還是迴去跟沈茉雲提一提吧,雖然她不認為延王會對宇文瑞有什麽不好的想法(現在想扳倒的應該是寧王),但架不住江昭容是延王的生母,萬一……想著,便說道:“一會兒別吃太撐,小心又得請太醫。”

    宇文琦一聽,立即扔下正在玩弄的九連環,朝寶兒不滿地瞪過去:“我才不會呢,阿姐少瞧不起人。”

    宇文瑞是看出了寶兒眼中暗藏的擔心,但是再早熟他也隻是一個未滿九歲的孩子,所以並不知道親姐在擔心什麽,聽到他們突然轉了話題,便附和道:“阿姐放心,我會看著阿琦的。”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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