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火車鳴著笛向北急馳著,這是一趟運兵專列,車廂裏的乘客除了戴大蓋帽的接兵幹部外,全是帶著厚厚的棉帽子,穿著肥肥的綠軍裝,看起來有點傻乎乎的新兵。每到一站,就會有一部分新兵走下車,又會有一部分新兵湧上來,找個位置坐下後,親人別離的悲哀慢慢地煙消雲散了,這些互不相識的新兵經過短時間的接觸後變得熟識起來,他們湊在一起或聊天,或打牌,有的甚至打鬧起來。

    宣傳股長王雲不停地在各個車廂來迴走動著,作為這次接兵的主要負責人,在新兵到達部隊前,他一刻也不能放鬆,為了調和氣氛,他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同誌們,咱們唱首歌怎麽樣?”

    “好——”新兵們異口同聲地迴答。

    “《小白楊》大家會唱嗎?”

    “會——”

    “好,我起個頭,大家一起唱,一棵小白楊,預備——唱。”

    車廂頓時被此起彼伏的歌聲淹沒了,連不會唱的新兵也被這種氣氛感染了,一個個都加張開嘴唱起來,遇到高音頂不上去時,就扯著喉嚨幹吼,好像要把整個車廂撐破似的,跑調了便哈哈大笑起來,車廂裏蕩漾著一派熱鬧的氣氛。

    列車一個勁地向北駛去,孫家樹還是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窗外的一切讓他感到新奇,電線杆像列隊的士兵一樣快速向後跑去,眼前是泛著綠頭的莊稼地和掉光了葉子的白楊樹,放眼望去,遠處山巒疊嶂,半山腰是一朵朵移動的白花,仔細一看,原來是羊群。馬上要踏入軍營了,還不知軍營到底什麽樣子,軍營一定長滿了樹,因為軍人愛綠,軍營一定開滿了鮮花,因為軍人愛美,軍營一定槍聲不斷,不打槍那當兵的能幹啥?到軍營一定要先照一張扛槍的照片。想著想著,孫家樹便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取出了綠葉送給他的筆記本,剛一翻動,一張照片便飄然落下,他急忙撿起來用衣角擦了擦,那是一張綠葉的半身照:寬寬的額頭,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正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清澈的眸子仿佛要把他融進去,逗人喜歡的鼻子,微微開啟的嘴唇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烏黑發亮的頭發像緞子一樣垂下來,還是那橄欖綠外套,胸前飄著紅領帶。孫家樹輕輕地吻了一下照片,又把照片夾進了筆記本,筆記本的首頁是幾行雋秀的小字:

    贈家樹:

    心隨你飛翔

    七彩的夢     打進行囊 奔赴祖國的邊防

    思念的心     插上翅膀 隨你一起飛翔

    不管是塞外大漠 還是南國邊疆

    都有我時刻追隨在你身旁不信 你遙望星空 那顆最亮的星啊 是我在為你閃亮

    痛苦和煩惱   我與你共擔  成功和喜悅  我與你分享

    那愛情的火花啊 把你我的前程照亮

    鬥轉星移 變幻滄桑

    我們永遠不分離啊

    你是我萬古不變的偶像

    孫家樹輕吟著,仿佛又置身於和綠葉在一起的日子,那美麗的清水河畔,那清澈的河水,那淘氣的小魚,那美妙的初吻,還有那甜甜的麵包的味道……

    “目的地快要到了,請大家收拾好自己的物品,20分鍾後下車。”王雲在車廂裏來迴走動著提醒大家,儼然是一位列車員。

    聽到王雲的提醒,車廂立刻變得混亂起來,貨架上、座位下的行李全被拉了出來,有的新兵連坐也不坐了,提著行李站在了過道上,人在列車上,心早已經飛進了軍營。隻有孫家樹像一尊石像一樣紋絲不動,兩眼還在癡癡地望著窗外。

    和孫家樹坐在一塊的新兵從貨架上取包裹時,一不小心包裹從手裏滑落下來,正好砸在孫家樹的肩上,還沒等這名新兵說對不起,孫家樹卻搶先問:“到了嗎?到了嗎?”“馬上就要到了,不好意思砸著你了,我叫王小川,大楊樹村的。”“我叫孫家樹,秤杆劉村的。”孫家樹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

    列車喘著粗氣緩緩駛進車站,長長吐了一口白氣後慢慢地停了下來。列車員迅速打開門跳下車,然後站在車門一側招唿著大家下車,站台上,一隊隊新兵正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候著上車,兩隊互不相識的新兵趁著上下車交錯的機會友好地打著招唿。

    穿過了綠色專用通道,新兵們順利來到了火車站廣場,幾輛披著偽裝網的軍車整整齊齊排列在廣場中央,一群老兵正興致勃勃看著新兵走下台階。

    王雲穩步走下台階,一名肩扛一杠兩星的軍人跑過來向他敬禮,然後握手,幾名老兵紛紛圍過來幫新兵們拿行李。孫家樹感到好笑:真囉嗦,見麵握手就行了,還敬什麽禮啊?

    像一群被販賣的羊羔一樣,新兵們又被暈暈乎乎地趕上了軍車,終於要到軍營了,新兵們一個個精神起來,他們眼中放著興奮的光彩,看不出有半點旅途的疲勞,他們都在幻想著:城市兵盼望著能平平安安當幾年兵,迴去後能找個好工作,而農村兵則把當兵看成了一次跳龍門的機會,什麽入黨啊,提幹啊,仿佛一切好事都在等著他們,無論如何,他們的曆史將在踏進軍營的那一刻重寫。

    軍車在寬闊馬路上左拐拐,右轉轉,最後駛出了市區,沿著平滑的柏油路一直向北駛去,。一名新兵好奇地問身邊的老兵:“不是說是城市兵嗎?怎麽出城了?”

    “是保衛城市的兵,別急,快到了。”老兵笑著扭臉對另一名老兵說:“哈哈,跟我們剛來時一樣。”

    路邊出現一座軍營,新兵們歡唿起來,可軍車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新兵們眼睜睜看著軍營的大門一閃而過,連裏麵的停放的坦克都看到了。王雲向大家介紹說:“這時咱們師的坦克團,看到了吧,那一排排的車庫,裏麵全是坦克。”正說著,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了過來,新兵們都伸著脖子向外看,幾輛坦克拖著長長的藍煙駛進軍營大門,那幾個站在坦克上麵的兵一手扶著機關炮,一手友好地向新兵們招手,當個坦克兵真夠神氣的,不止一個新兵這樣想。

    軍車顛簸起來,柏油路變成了石子路,兩邊的村莊變得破爛不堪起來,怎麽還不停呢?該不會去大沙漠吧?平原地區好像沒有沙漠啊?無論如何,一種失意感正像他們襲來。

    軍車還是一個勁地向北行駛著,每個人身上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一咬牙,嘴裏咯吱咯吱響,失去了想頭的新兵沒有了精神支柱,一個個靠著車廂昏昏欲睡起來。

    一陣有節奏的鼓聲開始由遠而近敲擊著新兵們的耳膜,幾個新兵睜開眼好奇地往外看,好家夥!路兩邊全是當兵的,兩個年輕的戰士正賣力地揮動著大鼓槌,好像要把牛皮鼓敲破似的,軍車緩緩駛進大門,門口的士兵立即舉槍行禮,新兵們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進入軍營了。

    軍車在司令部前方的一片空地上停了下來,新兵們一個個無精打采地從車上跳下來,他們有的扛著行李,有的背著行李,有的幹脆就在地上拉著,像一群打了敗仗的士兵,初到這陌生的環境,一個個好都奇地東張西望,王雲的口令對他們來說已是無濟於事。

    隻見王雲快步跑向一位上校軍官,然後立正敬禮報告:“團長同誌,新兵集合完畢,請指示。王雲。”

    “請稍息。”團長還禮。

    “是,稍息。”王雲筆直地站在一邊。

    團長向新兵們敬了一個軍禮大聲說:“同誌們好,同誌們一路辛苦啦。”

    王雲帶頭鼓掌引起一陣稀裏嘩啦的掌聲。

    團長皮膚黝黑,身材魁梧,說話帶著一股陝西味:“新同誌們,我代表3235 團全體官兵歡迎你們的到來。”又是一陣稀裏嘩啦的掌聲,“你們的到來,為我們的團隊注入了新鮮的血液,你們是光榮的,因為你們擔起了保家衛國的重任,同時,你們又是幸運的,因為你們一當兵就來到了赫赫有名的‘濟南第一團’,這可是一隻英雄的團隊啊,我們團是r集團軍的前身,在戰爭年代,我們團南征北戰,為國家立下了汗馬功勞,我們團還是一個培養人才的搖籃,自建團以來是人才輩出,先後有69人走上了軍部級領導崗位,湧現出128名英雄模範人物,‘有鋼八連’、‘馬石山十勇士’等24個榮譽稱號和先進集體,別看現在你們一個個還鬆鬆垮垮的,你們極有可能就是明日的將軍之星,這就要求你們要發揚吃苦耐勞的精神,爭取在三個月的新兵訓練中順利完成從普通老百姓向革命軍人的轉變,親愛的新戰友們,努力吧,團隊的振興靠你們,團隊的未來靠你們……”

    團長一番聲情並茂的演講把新兵一個個聽得熱血沸騰起來,他話音剛一落,立刻響起一陣雷鳴般的鼓掌聲。

    接下來開始分配新兵,各個連隊的幹部拿著花名冊喊著分到本連的戰士的名字,孫家樹被分到了一炮連,連長叫張長生,個子不高,但看起來很精神,他跟王雲是老鄉,隻見王雲把張連長拉到一邊說:“老兄,咱可說好了,這個孫家樹新兵訓練一結束就調迴宣傳股,放到別的連肯定是肉包子打狗,咱倆可是鐵哥們,我最相信你,全當給老弟幫個忙。”張長生連忙點頭:“那是,那是,以後有什麽好事可不能忘了老兄。”兩人抵著頭嘀咕了半天後,張長生這才領著孫家樹和另外幾名新兵迴到了一炮連。

    “一排長。”一進連隊大門張長生便大聲叫喊。

    “到。”一排長張昆應聲跑過來,隻見他肩佩少尉軍銜,氣宇昂揚,眉間透著一股英氣,身材高大,一個標準的山東大漢形象。

    張連長把孫家樹拉到張昆麵前說:“一排長,給你們排分一個大學生,你得給我把他帶好了。”

    “是,保證完成任務。”張昆迴答的幹脆利落,並順手把孫家樹的背包拉過來背在自己身上,說實話,連長對他是器重有加,有什麽好事首先想到就是他一排長,這不,新兵一來,連長就把訓練新兵的重擔壓給了他。

    一班長李喜娃聞聲跑了過來,“排長,有好兵苗子讓我帶,保證您滿意。”一班長陝北鄉音很重,長得壯壯實實地,他現在是新兵一班班長。

    “喏”張昆朝孫家樹揚了一下下顎說:“大學生,連長已下了死命令。”

    “真的。”李喜娃興奮地繞著孫家樹轉了一圈,他個子不高,隻到孫家樹的鼻子處,這讓孫家樹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咚”的一聲,李喜娃冷不防朝孫家樹的胸部擂了一拳,孫家樹站不穩向後趔趄了一下。

    “氣質還可以,就是身體素質太差,不過讓我帶,肯定還是全連的標杆兵。”李喜娃嘿嘿地憨笑著。

    張昆向孫家樹介紹:“這是咱們連一班長李喜娃同誌,全團的訓練尖子,你以後就是他們班的兵了,好好跟你班長學。”

    孫家樹感激地點點頭。

    李喜娃一把把背在排長身上的行李搶過來背在自己身上,“什麽東西這麽沉?”

    “那是書。”孫家樹隨口迴答。

    笑容突然凝結在李喜娃臉上,他尷尬地說:“經常看書好,什麽時候都不能丟了文化,有文化就有希望考上軍校,比班長強。”過了一會兒,笑容又恢複在他臉上。

    李喜娃興衝衝地在前邊帶著路,孫家樹在後麵跟著,幾個老兵站在一邊看著,嘴裏小聲議論著:“排長就是偏心眼,好兵都分給一班了”。“那你也沒辦法,人家一班長就是行,再熊的兵也能訓練好。”“聽說他的提幹報告被退了迴來。”……

    李喜娃推開一個房間的門走了進去,屋裏幾個新兵“唰”的站起來說:“班長好。”李喜娃好像習慣了這種稱唿,隻是輕微點一下頭,孫家樹進屋後驚奇地看到:水泥地麵一塵不染,幾乎能照出人影,臉盆和水杯整整齊齊地擺在架子上,牙刷牙膏都統一朝著牙膏方向,連毛巾也疊得方方正正的,窗戶玻璃被擦得黑亮黑亮的,猛一看還以為沒裝玻璃呢。李喜娃把孫家樹的行李放在靠近門口的床鋪上說:“孫家樹同誌,你睡6床下鋪,用6號衣櫃,洗漱用具放在6號架位。”他說完便打開了孫家樹的被子,由於長時間的擠壓,被子展開後顯得皺皺巴巴的,李喜娃非常吃力地用胳膊肘捋著被子,一邊捋還一邊向孫家樹講解疊被子的要領,經過一番捋壓折疊,像變魔術一樣,在吸一顆煙的功夫,一個方方正正的“豆腐塊”便呈現在孫家樹麵前。

    “班長疊的被子真好,要是我能疊這樣的被子就好了。”孫家樹簡直看呆了。

    “過幾天,都得疊這樣的被子,看他們,比你早來一天,現在都會疊被子了。”李喜娃用手指了指其他幾個新兵說。

    孫家樹正想恭維幾句,這時聽見外麵有人喊:“一班長,出來接新兵。”李喜娃應聲跑了出去。

    “老兄,老家什麽地方的?”看到班長出去了,離孫家樹最近的一位新兵跟他搭訕。

    “我河南的,你呢?”

    “我四川的,我叫拿馬失都。”正宗的四川味。

    “我也是河南的,南陽的。”又有一個新兵跟孫家樹套近乎。

    幾名新兵都為了過來,開始問這問那,氣氛剛一活躍,李喜娃突然推門進屋了,後麵跟著一個背著大皮箱的新兵,留著一頭很帥氣的長發,身材又瘦又小,但長得很是精神,一進屋兩隻眼就不安分地左顧右盼,不停地揮手問好:“哥們好。”

    這名新兵名叫張然,廣東人,高中畢業後開了個時裝店,生意正紅火的時候突然間起了當兵的念頭,便把時裝店交給了女朋友打理,自己跑到了部隊,理由很簡單,就因為女朋友一句話,說他一副娘兒們樣,傷了自尊。

    “怎麽?讓我睡這兒的啦?”張然看到班長把他的背包放在孫家樹的上鋪便問。

    “對呀。”李喜娃說。

    “不行不行的啦,我有恐高症的啦。”張然滿口廣東話。

    看到班長麵帶難色,孫家樹忙站起來說:“班長,讓他睡下鋪吧,我上學的時候一直睡上鋪,都習慣了。”

    李喜娃高興地拍著孫家樹的肩膀說:“好啊,戰友之間就應當互相幫助,好樣的,張然,你就睡下鋪吧。”

    “那我就不客氣的啦,謝謝的啦。”

    “不客氣的啦。”引得孫家樹也說起來廣東話。

    這時,外麵傳來一陣稀疏的哨聲,李喜娃對大家說:“開飯的時間到了,大家跟我一起去吃飯吧。”

    幾名新兵稀稀拉拉地跟著李喜娃走出屋子,飯堂離宿舍隻有幾十米,來到飯堂,老兵們已經在飯堂門口列隊等候多時了。看到人員都到齊了,值班排長開始整隊,隨後又領唱了一首歌曲 《團結就是力量》,老兵們唱得很賣勁,新兵大多不會唱,都看著老兵唱,心裏覺得好笑:吃個飯還用提這麽大勁嗎?

    唱完歌,連長講了幾句話,大概意思是新兵都到齊了,希望老兵能起表率作用,多關心新兵,不能欺負新兵,違者軍紀處分。隨後下令進飯堂。

    一聽說讓進飯堂,站在前麵的張然一頭就往裏鑽,被李喜娃一把拉了過來,原來,進飯堂是按照由南到北的順序一隊一隊地進的,飯堂的地板被拖得幹幹淨淨的,十幾張大圓桌擺得整整齊齊的,飯菜已擺好了,四菜一湯,一個班剛好坐一張桌子,老兵進屋後都整整齊齊地站在桌子周圍,新兵們卻不客氣地坐下了,看到老兵們都站著,幾個懂事的新兵馬上又站了起來,還沒有站穩,隻聽到一聲哨響,老兵們齊刷刷地坐下了,鬧得這幾名新兵有一種雞立鶴群的感覺。

    接下來便是一陣無節奏的咀嚼聲,孫家樹坐了一天車,在車上,他什麽也吃不進去,這一會兒早已餓得半死了,他抓起一個饅頭就咬了一大半,幾個南方兵沒吃過饅頭,他們驚奇地看著孫家樹三兩口吞下一個饅頭又伸手去拿第二個,便也嚐試啃了一口饅頭,馬上又麵帶難色地放下了。班長說:“不吃不行。”他們這才皺著眉頭撕下一小塊泡進湯裏,然後艱難地用筷子夾著往嘴裏送,那痛苦的樣子好像是在吃憶苦飯,那一頓飯,孫家樹吃得最多,光饅頭就吃了6個,破了一項個人紀錄。

    迴到宿舍,操著不同口音的新兵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嘮起來,有的還拿出小本子認真記下對方的通訊地址。

    李喜娃向大家擺了一下手說:“大家靜一靜,到現在為止,我們班的十名新兵已全部到齊,下麵我們互相認識一下,每個人先作一下自我介紹,我先開始吧,我姓李,叫李喜娃。”

    聽到這個名字,幾個新兵忍不住想笑,怎麽取這樣一個名字,太俗了,爹娘一定沒文化。

    李喜娃接著說:“我來自陝西延安,漢族,今年21歲,八八年入伍,任3235團一炮連一班班長,現任新兵一班班長,介紹完畢。”他把臉轉向孫家樹說:“大學生,你接著說吧,對了,再介紹時要帶上文化程度。”

    孫家樹站起來說:“我叫孫家樹,漢族,來自河南許昌,今年20歲。”

    李喜娃打斷孫家樹的話說:“你都20了?我比你大一歲,卻比你早當三年兵,我初中沒畢業就來當兵了,現在看來,還是多學點文化好,是吧,大學生。”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學生,充其量隻能算個準大學生。”孫家樹謙虛地說。

    大家一陣哄笑隻後,李喜娃指了指張然。

    “我叫張然啦。”張然站起來說。

    “用普通話。”李喜娃打斷了他的話。

    張然操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重新說:“我叫張然,來自廣東,19歲,漢族,高中文化。”

    接下來是彝族新兵那馬失都介紹,他說普通話就像老外說漢語,大家支起耳朵聽了半天也沒聽懂一句,而他卻急出來一身汗,最後幹脆用筆在小本子上歪歪斜斜地寫了起來。

    李喜娃歪著頭看了半天才說:“那馬失都,這個名字不好記,你幹脆叫老馬識途吧。”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來自哈爾濱的李海說起話來跟東北二人轉的演員一個腔口,聽著特別入耳,他嘴巴幹淨得像個娃娃,竟然說他18歲了,一聽就是騙人的,準是個後門兵。

    來自內蒙古的李貴像是在詩朗誦:“我來自美麗的大草原,祖國一聲召喚,十八歲的我穿上了綠色的軍裝,……”

    ……

    每個人都介紹完畢後,李喜娃說:“今天因為剛來的幾位同誌特別累,我看就早點兒休息吧,大家先洗一洗腳,我已經把洗腳水給大家準備好了。”隻見他把十個臉盆一字排開,先倒上涼水,然後把暖瓶裏的熱水咕咕咚咚地均分到水盆裏,還剩一個臉盆沒兌熱水,他用手試了試水溫,索性把剩下的熱水又均分到那幾個水盆裏,看著新兵們開始洗腳了,他才悄悄端起那盆沒兌熱水的水盆洗起來。

    洗完腳,新兵們一個個坐在床上看著有棱有角的被子發愣,打開真是太可惜了。

    “打開被子睡覺。”李喜娃命令。

    新兵們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被子,然後窸窸窣窣地鑽進被窩,李喜娃伸手拉滅了電燈,不一會兒,鼾聲便開始此伏彼起,李喜娃不放心,他拿著電燈挨個看了一遍,這個被子快掉了,他就用手掖一掖,那個胳膊露出來了,他就把胳膊塞進被窩兒,看到一切都正常了,他這才放心地躺了下來,但他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覺,今年是他轉誌願兵最關緊的一年,而能不能帶好新兵是關鍵的關鍵,他在尋思著,怎樣才能帶好這個班呢?

    李喜娃來自陝北一個貧瘠的小村子,家鄉到處是光禿禿的黃土高坡,一刮風便黃土飛揚,冬天出奇的冷,頭上裹著羊毛手巾,穿著笨重的羊皮襖,腰裏捆上繩子還覺得寒風刺骨,大多數人一輩子也沒有離開過這片黃土地。像許多農村孩子一樣,初中沒畢業,李喜娃就因為家裏交不起學費而輟學了,懂事的他小小年紀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擔,每天天不亮,他便起床打開羊圈,然後趕著羊兒到黃土高坡上去啃草,天黑之前,他又一個不少地把羊趕迴來,羊兒很聚群,從來不亂跑,這讓他覺得無所事事,每天他總是躺在土坡上望著藍天發呆,實在無聊時,他就學著他爹那樣吼上幾嗓子信天遊:“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呦) 三盞盞的(那個)燈  帶上了(那個)鈴子(呦嘿) 哇哇的(那個)聲……”唱完了依舊是望著那藍藍的天。有一次,他跟著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去了一趟延安,這一下竟讓他變得有點不安分起來:城裏的高樓都鑽進雲彩眼裏去了,街上的女孩子穿得薄薄的也不知道冷,太美麗動人了,還有那耀眼的霓虹燈。從此他就渴望著有一天能夠走出黃土地。那一年,在他的強烈要求下,老實巴交的母親提著一籃子雞蛋去了支書的家,後來李喜娃就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兵。真沒想到,走出了黃土高坡,外麵的世界更精彩,這裏的樓房還要高,女孩子還要漂亮,真是天外有天啊。他發誓:一定要在部隊幹出個樣子,再也不迴那個貧窮的小村子了。有了目標也就有了動力,他訓練是全團最刻苦的,工作是全團最積極的,第二年,他就當上了班長,而且是一班長,鼎鼎有名的“神炮班”班長,戰爭年代,這個班一門炮擊毀了敵軍八輛坦克而被載入史冊,全團都以此為榮,以上的兩任班長都提幹了,當上了這個班的班長,就等於穿上了四個兜,李喜娃很快就入黨了,今年,連裏又把訓練新兵的任務交給了他,按這樣的發展趨勢,就算不提幹,轉誌願兵也十拿九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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