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批改完學生的作業,已是晚上的八點來鍾……但對“第二世界”的這個東方古國的大部分地區而言,這已經是“就寢”的時間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是因為這樣的生活更加符合天道、自然,而是因為那燭火燃燒的是煤油、是蠟燭。而煤油、蠟燭對於這個時代而言,都不便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是因為一個字:


    窮。


    鎮子上隻有教師家的燈,是亮到很晚的。便是學生,也很少有將自己的作業留到夜裏,往往是要襯著天亮,趕緊做完。一點一點的隨著太陽的餘暉散盡,天色朦朧,結束掉自己的作業!若是做不完,就隻能掌燈,但掌燈,也往往就是用於掃尾。


    浪費燈油、蠟燭,是每一戶人家都不能容忍的……


    這,就是這個時代。


    這,就是這個世界。


    小白一展腰,便將背在椅子的後背上一靠,玉蓮飄在他的背後,輕輕的給他揉捏肩膀。桌子上的,由他自製的汽燈綻放出明媚的光焰——那亮度分外的驚人,是什麽蠟燭和煤油燈都比不上的,菜油的燈光,更不能比擬。它的亮度超過了一般人家的點燈,將宿舍內的一切都照的秋毫必現。小白默了很久,說道:“我想了一段時間……玉蓮!”


    “先生……”玉蓮迴應了一聲。


    小白道:“這算一個條件,你若要留在我身邊。每日需學一句話,這句話的意思要明白,這句話裏的每個字都要會寫。”


    玉蓮不明所以——但學什麽的,她是不想的。隻是小白的身份擺在那裏,雖然稱唿上改成了“先生”,實際上卻是連諸天神佛都要畏懼的“上尊”。所以,這並不是“想”或者“不想”的問題,她不能夠拒絕。


    小白沒有看她,但卻能知道她的心思,暗想:“強迫就強迫吧,總歸一天一句學了,這些話,就會像是標語、口號兒一樣,在人心中抽出痕跡,一鞭一條痕!”他不由的就想起了魯迅,和魯迅的原配——魯迅被母親用病危騙迴家結婚,對象是極為普通的,和玉蓮一樣的女人。魯迅打心底裏不喜歡她:


    不喜歡那種謹小慎微、不喜歡她的小腳、不喜歡她的逆來順受、不喜歡她身上那種令人窒息的一切。


    那種感覺是可怖的:一個人看鬼片的時候,都會感覺渾身發冷,驚悚不已。那麽倘若一個人生活在鬼片裏,身邊就是一具行屍走肉,睡覺也要和僵屍睡在一起,那種感覺,簡直冷到了骨子裏。在本應天地一片大和諧的那一晚,魯迅哭了……但他還是準備接受的,於是就和夫人提出了兩個要求,一個要求是放腳,一個要求是學習文化。理所當然的,魯迅沒有小白上尊的威勢,所以原配夫人告訴他:


    放腳,那是不能的;學習文化,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魯迅……


    實際上,對於魯迅來說,放腳這一點是可以拒絕的,但學習文化這一點,是絕對的不能拒絕的。


    因為腳可能已經定型,放了會出問題。但拒絕學習,就意味著……這個女人真的已經沒救了。


    小白的思維迴轉,語氣溫暖,就像是春天的風。“我知道你不喜歡,但若想要留在我身邊,就必須要會學。而首先一點,你需要學會的,是做人——不要抬杠。做人,你從一出生,到現在,都沒學會做人。你隻是學會了做一種工具,這不行。人……男人、女人,首先都是人,隻有在人的基礎上,才會分男人、女人。二者並無高下,誰也不能左右誰,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庸,男人也不是女人的主宰。所以,我們今天來學第一句話:人之初,性本真。你,要試著找迴人性……”


    玉蓮瞥眉,卻想不明白什麽是“人性”,她雖然答應了要學習,但實際上心底還是拒絕的——口頭上答應,隻是因為不可以,也不敢拒絕。


    這樣的主動、被動的區別很大。於是玉蓮就像是一塊朽木一般難以雕琢。對此小白也沒有好辦法,這就像是一個學生不想學習,即便是他看似認真的聽講,實際上卻是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根本就沒有什麽效果。講了的,記住了,學不會。頗有一種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意思。


    小白講了一些,搖搖頭,說道:“你不理解,就先記住吧。這教化育人,我卻是比不上莎莎啊……”


    若是將玉蓮交給韓莎,一定不會教的這麽艱難吧?


    他本就不怎麽會教人。


    人無完人……


    “睡吧……”小白起身來,朝著床鋪去。床上的被褥已經鋪好,正是夏末的時候,天氣暖和,躺進去也很舒服,不冷不熱。玉蓮去熄滅了燈,宿舍裏便成了一片黑暗。身處異界的小白並不修行,他不過是一隻白熊變異、奪舍出來的軀殼,可以隨時舍棄,沒有必要去追逐那種強大。一覺醒來,洗漱一番,吃了早飯,小白便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到了晚上的時候,便又教玉蓮一句……


    不求理解,隻要記住。


    記住了,記牢了,終究有理解的那一天。


    第三天的時候,一群土黃色衣服的兵駐在了鎮上,擁有操場、教室的學校被征用,不過幾個住校的教職人員卻並未被趕出去。隻是出入都有哨卡,很不方便,小白也沒有去打聽,但因為有玉蓮這一個強力的女鬼在身邊,所以不怎麽打聽,也知道了消息……要打仗了,西邊的教匪鬧事,波及的範圍極廣,這一行人馬就是來這裏駐防,阻擋教匪的。而小白本人過人的耳力也能聽見臨時指揮所內,小白臉營長粗礦的罵聲:“他媽的,這群狗娘養的,養不熟的白眼狼,國難當頭搞事情……”


    學校成了臨時的軍營,課自然也就停了。學校裏的幾個住校的老師也被軍隊征調,分配了一些工作。


    這事兒小白也沒拒絕,左右是一些抄抄寫寫算算的工作……而且他也想看一看這個時代的人是如何打仗的。


    戰爭……終於在三天之後打響了。


    一股教匪移動過來。


    小白臉營長就在玉龍鎮外構築了防禦工事,齊腰高的沙袋一層又一層,還拉起了鐵絲網。戰鬥打響的一刻,雙方盡顯“烏合之眾”的本色——無論是官兵還是教匪,都是烏合之眾。一開打,小白就失去了性質。官兵是亂糟糟的,教匪也是亂糟糟的,但教匪卻勝在悍不畏死,竟然幾度衝破了防禦殺上來,要不是那小白臉營長著實夠猛,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帶著自己的親衛衝殺,將敵人殺退,戰線就要崩潰了。


    “頂住,都頂住……”


    小白隱去了身形,飛上了半空。從天空看下去。兩方的人馬就像是礁石和海水,彼此不斷的衝突,槍聲不絕。


    小白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下麵的態勢。無聲的雷電隱藏在虛無之中,隱隱發作,卻無人覺察。


    那群教匪已經是一群野獸,而不是人。他們身上的罪孽簡直罄竹難書,唯魂飛魄散,才能消除因果——每一個人,都帶著罪孽、因果。小白抬起頭,冷笑一聲。神束線以為橋梁,一道一念從另一頭傳達:“邪神當誅,絕其祭祀!”


    與這八個字一起的,則是源自於那些教匪身上無窮的罪孽,直接衝到了天庭、陰曹、西方極樂等所有可以衝突的地方。


    “邪神”是哪一個,不言而喻。


    這是“第二世界”的事,本不是小白的事,所以他要看一看第二世界中人的作為。但下麵……


    教匪傷亡慘重,武器裝備上的劣勢是硬傷,是精神意誌不能克服的。但,官軍的防禦也岌岌可危,不能夠堅持了。


    潛藏的驚雷蟄伏、變化,和那教匪身上流露出來的某些氣息產生了玄妙的聯係、糾結。小白說的“絕其祭祀”並不是一個玩笑。當這一道雷霆真正的降臨的時候,那就是所有的,信這一邪神,並且做出了惡事的人的末日!而且,這驚雷,越是積蓄,就越發的強大……末日……


    他們說,末日的時候,隻有虔誠的信徒才會上天堂,剩下的人會全部審判,進入地獄中,永世煎熬。


    但,小白的末日審判會告訴他們——


    或許,其他的人會在地獄中煎熬,但邪神,以及邪神信仰之眾,卻會魂飛魄散,徹徹底底的從這個世界上被抹去,連做鬼的資格都沒有,連下油鍋、下地獄苟延殘喘的那一線生機也沒有。而這一次“審判”的決定者,就是下麵的官軍:官軍能夠勝利,就意味著不需要他來進行審判,因為官軍可以完成這一次審判;如果官軍失敗,那麽,就意味著需要他來進行這一次審判……


    力所能及的時候,他們能夠完成自我的救贖,自然是最好的。或許會有妥協,或許會不夠徹底,但那已經不需要小白了。


    審判……隻是最後的手段!他終究還是希望他們自己可以將問題解決掉的。但,防線終究還是破了。


    於是,天空中突然出現了龐大的雷暴,整個天空向著西方蔓延,盡數亮起了閃電,明暗吞吐,如神龍潛藏其中。


    那閃電,便是龍的隻鱗片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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