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心中所想,隻是一種猜測,故也就不和江父、江母說。他隨手指點,便指在一些飄蕩的、輕飄飄而呆滯的“人”的身上——這樣的“人”更確切的說,應該便是大眾所熟悉的靈魂,或者說是鬼。在殯儀館、太平間這樣的地方,並不缺這種東西,但也不會多。風塵道:“人死了以後,人的身體不能再經營魂魄,於是魂魄就會離開身體,存在於天地之間。由於缺乏了激素的刺激,魂魄的情緒、主動性會逐漸減少,大約七天時間,就會變得成為一段冰冷的記憶……如果是處於一些特定的地點,這些記憶是可以保留的完整的,但在絕大部分的地方,這些記憶會被磁場衝擊,變成碎片存在……”


    “但哪怕是碎片,這些記憶也都還在。它們匯聚在一起,就形成了天地間的一部分。”風塵說到這裏,就停住了……他說的人死之後,靈魂在七日之內的日漸變化,以及靈魂為何離體,這個是已經被驗證過的:


    含沙曾經因為好奇,係統的觀察、記錄過人死之後靈魂的變化。


    頭七——不管說法是否荒誕,但其中卻蘊含著必然的道理。


    譬如可能的“假死”,頭七是可以避免一個人因為“假死”而被活生生的蓋棺活埋的,無論是古代,還是今日,都有著很現實、很實際的意義!


    再一個就是送走靈魂,讓靈魂走的安詳。


    避免死去的人的靈魂因為某些極端的情緒出現,而生出“怨”來——這無疑是可怕的,靈魂的死亡,就在於情緒的缺失。倘若“怨”這一種情緒足夠的強烈、持久,那麽這個靈魂也就不會消失,而且是以怨為心,擁有生人的一些記憶,這簡直就是一場災難。一場對於活人的災難!


    風塵和江父、江母簡單的介紹,才又說:“你們看到了,這裏沒有江理仁。說實話,這種情況,我是頭一次遇到,我的道侶也是。”


    含沙顯出身形來,頜首道:“不錯,我也是頭次遇到。”


    她自然也出了陰神,隻是剛才卻在隱藏——也隻有風塵才知道她在,如江父、江母二人則是不知道的。


    江父、江母略有些驚訝……


    含沙道:“之前化妝師記不得名字,我們感覺有些奇怪,就看了一下。發現整個天地間竟都沒有江理仁存在的一絲一毫的痕跡,他的魂魄是徹底消失了,這並不正常……有一些事情,我們雖然沒有見過,但卻不妨礙我們對此作出判斷!”她說罷便向風塵頜首,示意風塵繼續講解。


    風塵便接著話頭說道:“我問了一個叫小陸的朋友,是否記得江理仁。那個朋友之前還和我說過,對江理仁的印象深刻,但我再問,她卻不記得有這麽一個人了。”


    這件事很容易驗證:


    陰神迴歸之後,江父、江母二人便拿起了手機,開始給親朋打電話。一個電話一個電話的撥打之後,二人更是傷心欲絕——本來很親厚的親人,竟然有一大部分人忘記了自己有兒子,還有一小部分是經過自己提醒後才記起來的,隻有極個別的,江理仁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記得這個孫子。


    事實已經說明了一切,說明風塵、含沙二人基於史料、現實的推測是真實不虛的。而就在二人打電話的時候,含沙、風塵二人則進行了更加深入的探討——關於江理仁這件事,簡直就是一個了不得的發現。


    風塵就坐在那裏,陰神卻已經出遠,含沙抱著風塵的胳膊,二人就在陽光下施施然的散步,陽光很舒服,陰神更顯得舒服。


    萬物負陰而抱陽,這是生命的天性……


    “其實有一些現象咱們之前就討論過,就比如說一些受傷的野獸會去尋找特定的草藥吃,這種本事是與生俱來的……而作為曾經的、其中一員的我,對此似乎更有發言權。那似乎真的是一種冥冥中的指引。再比如一些人,去到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卻生出了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好像是去過一樣,有些人……”


    有些人明明家在大西北農村種地,卻突然一言之間多出了前世的記憶,或者突然瘋了一樣用一種距離十萬八千裏遠的語言,說自己是某地的某某。


    ……


    “倘若人,或者籠統的說是生物,它們的一部分記憶,個體的、群體的記憶是存在於天地之間,以一種獨特的方式記錄下來的。那麽這一切是否可以說得通呢?古人說天魂、地魂、人魂——就像野獸,在冥冥中尋找草藥,治療病患,這是否便是天魂的一種體現?不知不覺,遇險而避,或者說是秋風未動而蟬先覺?”


    “而地魂,我們是否可以理解為一種長期的,存在於天地之間的記憶?所謂人魂,則以運行身體為主導,記憶隻是短期的記憶……”


    “科學研究說魚的記憶隻有幾秒鍾,有的才幾分鍾。可是什麽讓它們知道什麽地方擁有足夠的食物,辨別遷徙的方向、路徑、距離,能夠迴歸到繁衍之地?要知道這樣的周期可是用年來計算的,海水中的洋流多變,位置多變,缺少了坐標的參照,它們又是怎麽迴去的呢?而這些,似乎用這個,可以解釋……”


    含沙抬起頭,通過細碎的柳葉去看太陽。柳葉在陰神的觀察中充滿了一道道七彩炫爛的紋理,像是鳳凰鳥的羽毛。


    通過已知的現象進行歸納,尋找其共性,總結出規律,然後進行相關的驗證——這正是一種研究的方法。


    含沙現在所用的就是這一種方法——


    很明顯的現象,很明顯的規律,早已經有古人總結而出的天地人三魂之說幾乎一拍即合。她的聲音中難掩興奮:“假如可以驗證這一個猜想,對古人的思路進行一下求證,或許我們可以得到了不得的東西。對於陰神、陽神的修持,也有極大的好處。”


    風塵聽的仔細,點頭道:“確實如此……這個研究咱們就不麻煩別人了,就咱們倆研究吧。左右幾隻小白鼠的事兒……”


    像是這種探尋記憶、靈魂的實驗,想要通過項目申報來做,簡直是做夢。他要敢申請,上頭的領導就敢噴他一臉唾沫星子——甚至讓他停下研究,去學校深造一番馬哲都有可能,不把思想上的問題去掉,以後要研究也那啥了……


    倘若是必須的,那這種風險自然有必要冒!可問題是這並非是必須的,人多人少頂多影響一下實驗的速度……


    有含沙在,這個實驗的速度反倒是更快。


    他、含沙可都是能陰神出遊的。


    控製小白鼠、解讀小白鼠的記憶一類的工作,明顯也是二人更加的擅長那麽一丟丟。當然了,他們的第一步無需如此……


    曆年來是有科學家做過一些相關的實驗的,數據也都是公開的:實驗內容就是磁場對於一些昆蟲的影響之類的。不牽扯記憶,但對於磁場的強弱、混亂程度對螞蟻、蜜蜂、螳螂等等的影響都有數據;更有甚者,還有對於貓、狗記憶的一些影響,對人的情緒的影響之類的也都存在。


    還有的是風塵聽過的,通過磁場的某些變化來治療精神病的可行性方案——當然,現在依然停留在理論上。


    這些以往的實驗內容、實驗資料無一例外的說明了一個問題:


    磁場對人的記憶、精神的確有影響。


    隻是那些研究人員都是普通人,不是風塵、含沙這種可以陰神出竅的修煉之人,所以很多東西是無法觀察的,隻能從側麵進行觀察。這無疑會漏掉很多的東西,就拿一個小白鼠走迷宮來說,都會有很多的偶然性和錯謬存在。


    二人若無旁人,旁人也看不見二人,風塵和含沙說的熱鬧,足足過了十多分鍾才是迴到了殯儀館,然後向江父、江母告辭。


    “等等,小塵兒。”江父突然想起了什麽,叫住風塵,頗是有些病急亂投醫:“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們記住理仁?”


    他害怕——害怕自己會忘記自己的兒子……


    風塵皺眉,沉吟:“辦法……有了,您二位天天記錄江理仁的信息,交談、討論,用筆記本記錄下來。你們本來就對兒子感情深厚,這樣日日討論、筆記,一定就不會忘記的。”剛才討論了關於天地人三魂的內容,風塵自然就想到了對應的辦法。假如是如他和含沙所設想的天地人三魂構架的話……


    那麽人魂之中主管的記憶是短期記憶,那麽完全可以乘著二人記得,將這個記憶不停的重複、重複、再重複,進行記憶覆蓋。


    之後,風塵就離開了殯儀館。


    有關江理仁,有關靈魂,疑問還有很多,一個個在他的心頭盤亙。第二天的時候他去參加了江理仁的葬禮,人果然寥寥,滿打滿算連十個人都不夠。江父、江母已經被他打過了預防針,所以很是淡然。實際上就找今天早上剛剛起來之後,父母二人竟然是用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才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兒子,想起今天要舉辦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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