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平安蘇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他人在縣人民醫院住院部大樓病房裏,家人基本上都在。


    平安睜開眼睛,沒有第一時間驚動親人,而是愣愣地盯著病房的天花板看,仿佛上麵有什麽古怪,其實他所有的注意力,全被腦海中的金葫蘆吸引住。


    這小東西就在他身體裏,就像是賴上了他一樣,怎麽趕都趕不走。隻要平安一想到它,就能在腦海中感覺到它。


    “隻是,它怎麽鑽進我體內的?”


    “還有那個夢境真的好奇怪,雲啊風啊雷啊電啊,沒有一個清晰的景象!”


    “對了,還有那個偉岸的身影是誰?”平安現在一想起這個來,頭就很疼。


    弄不明白,平安也不去多想了。


    “咦,平安醒了。”


    一聲驚喜的歡唿,打斷了平安的思緒。他一抬頭,自然看到了那個在他心目中最慈祥、最偉大、最疼他的親人,他的姑姑。


    平安的姑姑平燁,是個近四十歲,外貌沒啥特點,看起來很慈善的婦女,卻是市教育局裏的實權領導,是整個平家的支柱,也是平安的保護傘。


    小時候,平安堂哥堂姐們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欺負他,哪怕事情過了很久,隻要平安告狀,平燁都會為他出頭,教訓總是背著長輩們偷偷揍他的堂哥們,這就養成了平安一受委屈,就找姑姑撐腰的習慣。


    “姑。”


    平安輕輕喊了一聲,不知怎麽的,他心裏覺得很委屈,尤其是當平安看到站在病房門口,好象沒事一樣地平忠井,平安心裏就泛起了小心思。


    他可記得,平忠井揍他時有多狠,多兇惡,簡直是在他心靈裏留下無法抹掉的創傷。


    自覺已經長大的平安,自然不會做出在地上打滾,哭著喊著委屈,然後撕心裂肺求著平燁給他出頭。


    已經學會了背後捅刀子的平安,懂得戰略性的東西,明白一味的耍孩子脾氣不僅收拾不了平忠井,還會讓親人們認為他沒有長大呢。


    “平安,有哪裏不舒服,有沒有什麽地方疼,給姑姑說。”平燁對這個侄兒,簡直視作心頭肉,比親兒子還要親,是半分委屈也不會讓他受,平家哪個敢動平安,就是無視她的警告。


    當年平忠井被抓那會,平燁望著僅四十多天大的平安,要不是袁小儀舍不得孩子,她早就抱迴家自己喂養了。


    “姑,我不疼,就是心裏麵有些害怕。”平安蒼白的小蛋臉上,露出一個微笑,一副很懂事的模樣。


    “有姑姑在這兒,你怕什麽,他敢再打你試試看,姑我收拾他。”平燁心疼道,瞥了站在門口抽煙的平忠井一眼,心裏對這個不爭氣的弟弟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平忠井人可不傻,知道這會湊過去,肯定是熱臉貼冷屁股找罵,尋思著得找個機會溜走,他已經看出自家那小子有古怪。


    “姑,我不是在山裏嗎,怎麽來醫院了?”


    平安捂著腦袋,一副頭很疼的樣子,苦著臉道:“對了,我好象聽到了狼的嚎叫聲,嚇得就往觀音洞裏鑽,可是天太黑,風太大,我手凍得發顫,心裏又慌,不知道怎麽就暈倒了,接下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姑,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


    輕描淡寫幾句話功夫,就將狼叫,夜黑風高,天寒地凍描述出來。


    讓床邊的親人都給他捏了把汗,要是平安真出了什麽事,該怎麽辦?卻沒有人懷疑小家夥的動機,以及他說的是真是假,大山裏有狼,整個洗馬鎮的人都知道。


    果然,平燁已經消了大半的氣又冒了出來,想到平安在山裏的經曆,她又是一陣心疼。


    她可早聽平安奶奶說了,上百人進山找了大半夜,才在觀音洞找到昏迷中的平安,要是這中間出了意外,媽還不哭死。


    聯想到這孩子剛生下來四十天,就沒有爹在身邊,全靠袁小儀一人拉扯大,這中間他們母子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白眼,平燁心裏都有數。


    而平安的描述,無疑是在火上澆油,讓她火氣傾刻間又冒了出來。


    她站起身子,徑直走到門口,然後直接賞了平忠井一個響亮的耳光。


    “啪!”


    很幹脆利落,沒有一點手下留情。


    “姐,在孩子麵前,你打我幹嘛?”平忠井懵呆,又有些委屈,主要是感覺麵子掛不住,後悔沒趁早跑掉,早知道就不抽那根煙。


    “打你?”


    平燁陰沉著臉看著平忠井,冷笑道:“我還想狠狠抽你一頓呢!十幾年沒迴家,一迴家,對孩子又打又罵,氣跑了孩子不說,還讓平安跑進了山裏,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非跟你拚了。”


    “對,我看他這十幾年的監獄是白蹲了,黨還是沒有把他教育好,他得迴去再改造過。”平安的奶奶在旁冷哼著,陰陽怪氣插話道。


    老太太是一九一九年出生的人,一生的艱難和曲折,注定了她不是凡人,何況她是洗馬鎮上少數幾個經曆了軍閥混戰,到抗日戰爭,再到解放戰爭的老人。


    據說,老太太年輕的時候確實厲害,是敢拿著火槍跟土匪玩命的狠人,卻唯獨對這個她四十多歲生下的兒子,除了唉聲歎氣外,就是束手無策。


    “媽,有你這樣說兒子的嗎?不是我要打他,是這小子太氣人,居然敢不認我這個爹。”平忠井辯解道,還有模有樣學起平安當時的倔強樣。


    “呦,還想平安認你做爹,我看他沒叫那才對。”老太太現在是看著平忠井就來氣,故意歎息一口聲,陰陽怪氣地看著孫子道:


    “平安啊,做人一定要有良心,有擔當,因為人在做,天在看,千萬不能對不起生你養你的娘,以及給你生孩子的媳婦,像那種隻顧自己一人吃飯,不顧全家餓不餓的混帳,早晚是要遭雷劈,不得好下場,活該被拉去啃牢飯。”


    “媽說得對,小儀懷著平安的時候,你就拿著公家的錢去海吃海喝遊山玩水。平安出生剛滿四十天,你就被抓去坐牢。現在平安長大了,第一天迴來就想平安叫你爹,天下有你這麽做爹和這麽便宜的事情嗎?你也有臉當他爹,你夠格嗎?”


    平燁冷笑,她可不是省油的燈,市教育局的領導,教育起人來自然有一套,早就打遍平家無敵手,連霸道的奶奶一樣是她手下敗將。


    平忠井一下進退失守,被含槍帶棒輪得沒有脾氣。


    平燁不提這些往事則罷,一提病房裏的親人們人人來氣,就連性子軟弱的袁小儀臉上也陰沉沉的盯著平忠井看。


    平忠井立刻孤立無援,也感到了自己的處境不太妙,打算開溜。


    老太太那雙眼睛可毒,那會給他機會,第一個發難,從平安嬰兒時候說到兩歲穿開襠褲,學前班到小學三年級……每一筆都是債,他欠下的。


    然後平燁,平安的爺爺、大伯母、二伯母在旁等著輪番上陣。


    平安嘛,自然是在看自己一手導演的好戲,這種坑人的把戲用起仍然嫻熟無比,不同的是這次是坑爹。


    他一邊看戲,一邊還不忘環顧左右,很快就發現病床旁的桌子上,擺滿了很多很多好吃好喝的東西,一整箱的金威酸奶,一大包的金絲奶糖,還有罐裝的八寶粥,蘋果、雪梨……,都是一些平時想吃也吃不到的東西。


    他直接扒開包裝,一邊沒心沒肝的吃喝起來,一邊津津有味的看戲。


    果然,奶奶罵累了,大伯母上陣,她雖然沒多少文化,但是罵人的功夫還是得到了平安奶奶幾分真傳。


    “忠井啊,不是大嫂我說你,你沒在家這些年裏,平安母子是有上一頓,就沒有下一頓不說,還被人指著鼻梁罵沒男人的女人,沒爹的野孩子!可你到好,不去反醒自己這些年對孩子的虧欠,一迴家就狠揍孩子,你說,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大嫂說得對,他的良心早就被狗給吃了,不然當年也幹不出那種拋妻棄子、近乎是喪盡天良的狠心事出來。”


    平安二伯母可是厲害人,話不僅狠,也略帶著一股酸意,她那怨婦似的小心眼裏,自然裝著太多的不滿。


    因為平忠井年輕的時候,是很得老太太喜歡,家裏有什麽好東西好事情,老太太第一個想到的是他,是從不過問她們這些兒媳婦們的感受。


    好了,終於盼星星似的把平忠井盼裏了監獄裏,以為這下老太太該不偏心了吧,誰知道又鑽出了一個更得老太太歡心的平安,更變本加厲地心疼著,瞧得她心裏都是怨氣,不趁此機會發泄出來,她都害怕自己會被憋出個內傷來。


    所以,她的話不僅毒,還專挑平忠井的傷疤戮,平忠井氣得臉都發青了,偏偏旁邊還有一個他畏懼得厲害的平燁在,不然他真要跟這二嫂懟一場,把14年前那場未分勝負的決戰,繼續下去。


    “滾,給我滾出去,看著你那熊樣老子就心煩。”


    最後,平安的爺爺直接讓平忠井臉麵盡失,灰溜溜滾蛋。


    老爺子同樣不簡單,出生在十九世紀初一個地主家庭的他,裝著一肚子的老封建,要不是時間和地點不對,他早就卷袖子動手抽兒子了。


    老爺子打兒子,一樣不含糊。


    平忠井出去時,平安已消滅了兩瓶金威酸奶,一個蘋果,十幾顆金絲奶糖,心情十分的爽快,看著狼狽而逃的平忠井,平安估計他內傷肯定不輕,八成是要迴洗馬鎮去閉關養傷。


    “哎,可惜,爺爺終究手下留情,沒抽他啊!”平安有些失望地嘀咕著,望著一幫仍然怒氣不減的親人們,他也不笨,從剛才那番聲討平忠井的戰爭中平安瞧得出。


    姑姑平燁是百分之一百的心疼他,奶奶偏心是一如繼往,毫不掩飾和光明正大。


    大伯母和二伯母呢,嗬,全場除了開始那會,剩下的時間都是在發泄她們這些年的不滿。


    不過平安才不在意這些,隻要奶奶一天還在,平家這些個兒媳婦、孫媳婦的,哪怕有再多怨氣也得憋著。再者,平安爺爺可是一個暴怒之下,敢直接抽兒子罵兒媳婦的角色。


    所以,這些年裏哪怕平忠井不在家,平家卻沒有一個人敢給平安臉色看,就算有那麽一兩個剛進門,不知平家風氣的孫媳,也常常被老太太刻薄嘲笑著說:


    “呦,也不知道這是那家的媳婦兒,這麽沒有素質,連小孩子也欺負,我平家可沒有這樣的媳婦。為啥,丟不起這人啊!”


    瞧!


    多麽霸道的老太太,近乎蠻橫不講理地將那些不滿的聲音,徹底鎮壓掉,從此那些吃了老太太大虧的嫂嫂們看到平安,也知道要給個笑臉。


    自覺大仇報了一小半的平安,正打算繼續將剩下的零食幹掉,就在這個時候,平安忽然意識到自己手上的異常。


    他清晰的記得昨天夜裏在深山裏,他的手和胳膊被荊棘紮傷了不下十幾處。


    可是現在,他的手上連一絲傷痕都看不見,皮膚白白嫩嫩,就像鄰居三姐家那個七個月的虎頭小子的小手膀一樣,嫩滑嫩滑。


    這特麽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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