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廣陵城一路走來,劉裕待她一直如此。從來都是溫柔寵溺,讓旁人羨慕。


    她是舞伶時,他是霸道溫柔的山匪,她做錦公主時,他是英武俊朗的小將。後來,她做了他的妻,他的官兒越做越大,他仍數年如一日的愛著她。再後來她依舊為南朝最尊貴的公主,他成了南朝手握重權的將軍,即便他們的關係已經跟從前完全不同,他們的身份角色也有了輕微的轉變。


    他還是愛著她,從來沒曾改變過。


    她眸光閃爍,任由他細心為她挑著魚刺,忽然想起曾經某一刻。那時候,在梅花別院中,謝石也曾這樣為他挑揀,如今慢慢成長後的劉裕,竟也漸漸成了體貼的大叔。


    她忍不住笑起來。


    他總算也有遲鈍的時候,不由抬頭,「笑什麽呢?」語氣仍舊溫柔。


    她收了笑意,搖搖頭,「沒什麽。」避開他的視線,轉頭瞧著夏葉,「小公子醒了嗎?」


    夏葉笑嘻嘻,「啟稟公主,小公子吃了奶正睡呢。」


    她點點頭,「讓他睡吧。」


    一頓飯吃罷,兩個人的關係似乎又更近了一步。因著小公子,兩個原本漸行漸遠的人,竟然又奇蹟般地修復了關係。錦公主心中或多或少也有了歡喜,隻是不肯言明。


    下人們收拾屋子,她坐在桌前細細看一本簪花小帖。他坐在她身旁,問她看什麽,她卻並不多言。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選了一張素淨的棉紙,靜心練字。


    她寫的也是簪花小字,跟那帖上的十分相像。劉裕看出來,不由得詢問,「這是誰人的字帖?」


    錦公主的身份擺在那裏,能夠入她眼的字帖,想必定是名家大作。她微微一笑,「隻是個普通人。」也不再迴答他的話,依舊默默地寫著。


    見她不願多言,他也不再多問,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她寫了滿滿一張紙,這才擱下狼毫,將寫好的字拿到窗下細看。細細看去,果然和字帖上的十分相似,若是外人來看,隻恐要以為那是同一人所做。她溫柔一笑,「怎麽樣?」


    自從孫恩一戰,她已經很少這樣和他說話,他神色一怔,走到窗前。


    她將小字拿給他看,他看了一會兒,點點頭,「像極了。」


    她秀眉微微挑起,「你不覺得這就是我的字嗎?」她試著引導,「比如,從前我寫的。」


    被她這麽一問,他不好再胡亂說,又認認真真看了一會兒。良久,才搖搖頭,「我看著不是。你雖然臨摹地很像,我卻覺得那字帖上的字絕不是出自你手。」


    她疑惑,「是嗎?」


    劉裕的文化底蘊自然不如謝琰,從前要討論詩詞歌舞,琴棋書畫,她是絕對不會找他的。但今日,她顯然跟從前不同。她這樣的不同,劉裕自然能感覺到。是以,劉裕迴答起來似乎愈發的用心。


    「依我看,寫那本字帖的人比你的心性更平和,你……倒比寫字帖的人急躁了些。」


    她是出了名的溫婉,要論急躁二字,絕然不會輪到她的頭上。但劉裕卻的確是這麽說的,盡管他看她細細臨摹了大半個時辰,卻還是的出了她寫字時偏了急躁的結論。


    一時無言。


    劉裕目光一閃,卻也並不改口。


    她卻忽然笑起來。


    溫溫柔柔的笑,跟從前並沒什麽兩樣。素來便是嬌蕊一般的人物,即便是還在坐月子,也遮掩不住她絕代的光華。劉裕一怔,定睛瞧著她。


    「你說的一點不錯。母親……的確比我更平和。」她眸光中有一絲黯然,也有一絲感嘆,卻並不更多的表露什麽。


    沒錯,她說的母親,而不是母後,也不是母妃。


    劉裕道:「原來如此。」


    兩個人不再繼續討論字帖,轉而將她寫好的字曬在窗下。這一頭剛剛曬好,那一頭便有人進門。


    進門的是朱瑾。


    朱瑾仍穿著鵝黃的襦裙,看上去年輕嬌嫩。本就是十八九歲的姑娘,當然比花兒還鮮嫩。可她臉上卻沒有往日溫和的笑容,而是急切道:「公主,皇上急召。」


    她一怔,不解,「皇上知道我在安胎,急召我做什麽?」


    這一迴生孩子,雖然用著皇宮裏的太醫,雖然用的時候,還曾跟皇帝說過她要生孩子的事情。但真到了小公子早產下來,她卻又捎了消息進宮,告訴皇帝她並沒生產,距離生產還早的很。


    不過是不希望出了紕漏,所以連皇帝也瞞了。傻子皇帝待她素來不錯,她卻不敢將真心交付。


    所以,此刻就有些不好辦了。皇帝急召,總不能說已經生了,正在坐月子?那樣子算是欺君罔上,還是算功虧一簣?而且,大家都知道早產兒病症多,好好將養許久,也未見得能長成正常的樣子。


    不足月的孩子多多少少總有些發育不完全。她隱瞞著消息,隻是希望等小公子長得差不多,再告知天下人。


    為的,也是孩子的健康。


    這麽想著,她站定在原處,沒了言語。


    劉裕道:「索性辭了皇帝,好好在家安胎就是,何必去宮裏。」


    朱瑾也點頭附和,「就是,本來身子就虛弱,再去宮裏折騰一下,不知道要成了什麽樣子。皇帝待您素來都是極好的,也不差這麽一會兒。」


    話雖這樣說,但看朱瑾的神色卻不像是那麽迴事兒。真是一句話的事兒,隻恐怕朱瑾先前就拿話堵住了傳信人的口,何必再進門來驚動她?


    兩個人都在勸慰她,錦公主眸光微微閃爍,瞧著窗外景色,淡淡道:「不行,去看看吧。」


    劉裕急了,「不可。你身體弱,要是進宮遇著什麽不好的事兒,染了病,遭了風。可怎麽辦?」


    他是真的擔心她的安危,劍眉星目緊緊蹙起,沒有半分作假的意思,有的隻是深深的憂心。她瞧著他的眉眼,勾唇一笑,「能染什麽病?隻需打起精神騙騙大家就是。」她微微停頓,眸光中凝起說不出的深意,「隻怕……大家都想要看看我呢。」


    這般深居簡出可不是她的風格,既然沒生孩子,怎麽這許久都不曾見她露麵?


    她不是不知道大家心中的猜測,當然要去破除這猜測。


    當下,也不再跟幾人重複解釋,隻是淡淡道:「梳妝吧。」


    月子期間,她從未梳妝打扮,一直是個產婦的樣子。但今日卻不同,必須要盛裝出現。也好教有心人斷了不該有的心思。


    冬雪幾個丫鬟忙進門,沐浴薰香,綰髮描眉,一個都不能少。足足忙活了一個時辰,總算是打扮妥當。


    衣裳是簇新的百蝶穿花桃紅襦裙,簪花是一水兒的紅寶點翠,腰間懸著玲瓏瓔珞,足下踩著明珠繡鞋。眉如遠山,眼如春水,腮若染霞,膚若凝脂,唇上是溫柔的笑意。


    就這麽一看,艷光瀲灩,可親可敬,直逼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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