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看向天錦,目光平靜而溫和。他帶著麵具,沒有人觀察到他的神情,可天錦還是能看到他眸光的深處,暗藏著一抹濃重的哀傷。


    他輕聲著,宛如說給天聽的誓言,又宛如是說個自己的忠告,「唐七與主上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情到深處的放手,是一種痛,不是那麽的撕心裂肺,卻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可是,世間的感情都是自私的。劉裕是男人,他的感情更是獨占。


    鋒利的刃沒有發現,劉裕冷哼,「我看你就是陰魂不散。」


    「夠了。」天錦上前,一把推開了劉裕的劍,與他對立而站。他們靠得很近,深深的凝望著彼此。


    天錦正色道「我和唐七沒有關係,我和謝琰……也沒有任何關係。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你多疑多慮,沒什麽值得爭執的。」


    「沒有關係?」


    劉裕輕笑,他從懷中掏出一隻純白玉笛,笛子的尾部雕刻著一隻梅花,旁邊還篆刻了兩個字——「天錦」。但是這個笛子中間鑲了金雕,它是一隻被重新鑲嵌好的斷笛。


    不管是天錦還是唐七,再見這隻笛子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一切記憶都遙遠如天邊,又近如昨天。


    「這隻笛子……」劉裕將笛子橫在天錦眼前,他想忍住不說,卻又像吐一把劍一樣痛不欲生。最終,他還是想要得到一個已經知道的答案,「我調查過,是梅花玉笛。他原本在號稱「江左第一」才藝的恆伊手中。知道恆伊是誰嗎?他是淝水大戰時,謝石手下的一位將領。他欣賞謝琰的才智,將梅花玉笛送給了他。『天錦』,這麽清晰精緻的篆刻,你說謝琰會跟你沒有關係?」


    劉裕眸光閃動,他甚至有些哽咽,但還是深深吸了口氣,迎著真相走過去,「如果你跟謝琰真的是在樂坊初相遇,你怎麽會有這麽名貴的東西?事後笛子被忘在司馬元顯那,謝琰冒死去拿,你說謝琰會跟你沒關係?」


    天錦凝望著笛子神情傷痛,有什麽在記憶深處湧出,又被她深深壓了下去,她吸了一口氣,脫口承認,「是,這隻梅花玉笛並不隻是貴重而已。它……它是我和謝琰在淝水之地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


    就算已經猜到了這可是是一直非同一般的笛子,可聽到妻子親口承認那段過往,他還是心如刀絞。他在短暫的沉默無言後突然譏諷大笑。


    「哈哈,你拿與旁人的定情信物,來送我做定情信物……後來也不告訴我,還讓我一直放在身上……」劉裕的眼底凝滿癲狂與悲傷,「你是人嗎?」


    一聲低緩的質問,卻如一聲悶雷,在天錦的靈魂深處轟隆炸開,愧疚感如暴風雨一般席捲而來。


    天錦眼底波光快速閃動,緩緩抬起手,想要觸碰傷懷的臉。她從未如此放下自己的身段,去向他失落,祈求他的原諒,「阿裕,這是我不對,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都過去了……」


    「滾!」劉裕一聲嘶吼躲開了妻子伸來的手,怒摔了玉笛。


    玉笛迎聲墜落,鑲金的地方再次碎裂,玉笛一分為二,滾落在花叢一旁。


    這支玉笛陪他們三人走過一段又一段的坎坷,從謝琰到天錦,再從天錦到劉裕,見證了他們的愛,也見證的他們的恨。


    賜字、寓言,陪他們哭,也陪他們笑,最終又在他們憤怒時一次次的決裂。


    唐七看著那隻玉笛滾落在地上向不同的方西滾去,頓時憋過了頭。他沒有上前去撿,因為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他隻能假裝與此物不相識、不相知,讓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劉裕與天錦拉開了距離,低沉悲哀的問,「錦兒,你愛過我嗎?」


    天錦再也止不住心裏的哀痛,淚水奪眶而出,「阿裕……」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句愛你,竟像玄鐵一般沉重。那輕巧的紅唇,被賦予了自尊、驕傲、膽怯、試探等沉重的枷鎖之後,變得難已開啟。


    天錦清晰的記得,她從前愛也好恨也好,都會說得很大聲。為了謝琰,不惜與天下人反目。而如今,在劉裕的麵前,竟是這般有口難言了。


    如果劉裕肯再給她點時間,或許她真的會說出口,但隻是那短暫的沉默裏,他仿佛獲知了很多。


    他緩緩的將刀收迴鞘中,眼底盡是哀傷、絕望、失意。


    「阿裕……」


    天錦感覺到自己的世界在劇烈搖晃,她又上前低喚一聲,然而男人卻撇開了她的擁抱,拂袖離開。


    天錦淚水滾落,一直凝望著劉裕憤然而去的背景,直至完全消失在拐角。


    院落裏,心沉似海。


    天錦還是走過去,將笛子撿了起,在胸前緩緩合在一起。然後手稍微一鬆,就又立馬分開。天錦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預示,預示著她註定會走到破裂的感情。


    她抹去了眼淚,沒有看唐七一眼,轉身離去。


    這世間終究沒有所謂的兩全,無論多麽強大厲害的人,都會留有遺憾與失意。


    唐七孤身站在原地,寂寥的風拂過他的衣袖,是天地間唯一的安慰。


    他立在原地許久不動,四周也悄然無聲,那副被撕開的畫像在地上隨風翻湧。就像此刻的唐七一樣,殘破又無人問津。


    最終,唐七還是緩緩慢的走過去,將那幅畫撿起。就好像撿起被這個世界遺忘的殘破的自己。


    淚水已流幹,心卻依舊迷離、恍惚。


    天錦坐在梳妝檯前,對著鏡子撫摸著斷裂的白玉笛。


    當初謝琰為她,山崖上捨命贈笛;後來她為劉裕,斷笛明誓;而如今,劉裕為一謝琰,斷笛棄之。不知是他們詛咒了這隻無辜的笛子,還是笛子詛咒了他們。


    天錦的指甲輕緩的劃過笛身,停留在刺手的裂痕邊緣,思緒萬千,卻盡都是關於悲傷的過去和不看好的未來。


    「錦公主。」


    此時,春霜走進屋內,輕唿一聲。


    身旁一同走來的,是被俆道覆狠狠叮囑過的朱瑾,她一進來眼眸裏就閃過一絲波光。


    天錦迅速將斷笛放到了一旁,輕吸了一口氣,神情恢復自若。


    「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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