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這個福份,哪誰有?」司馬元顯看著她譏諷一笑,「你麽?」


    採桑心中一滯,連唿吸也滯住了。


    隻覺得胸膛間律動,跳如鼓如雷,撲通撲通……慌亂如麻。


    司馬元顯卻一把甩開她的手,冷著眼上下將她一番打量,「區區賤婢,也敢有此念想,你連給本世子提鞋都不配!」


    丟下這尖酸刻薄的話,他轉身便走,頭也不迴。


    樹下,滿地寒霜,採桑陣陣發冷,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不,不是這樣……她雖傾慕他,卻從未動過那等不敢有的心思。


    他怎能……


    他怎能故意扭曲她的用意,如此惡言中傷她。


    司馬元顯步履倉促,身影很快沒入夜色之中。她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卻什麽也沒有抓住。


    淚意湧上來,瞬間模糊了雙眼。


    她抱著雙臂蹲下,將臉埋於膝間,心裏難受得難以抑製……


    翌日。


    新年伊始,本該喜氣洋洋。琅邪王府裏卻是一片雞飛蛋打。一大清早,侍從便匆匆來報,世子爺養得黑狗,不知發了什麽瘋,竟將世子爺手臂咬得鮮血橫流。


    司馬道子正摟著王妃懶洋洋躺在床榻,方才說到兒子年增一歲,性子沉穩不少,還盼著他能早日獨當一麵。乍地聽到這消息,還有些迴不了神來。


    還是王氏在錦被中推了他一把,這才匆匆起身。


    卻原來,司馬元顯夜歸豪飲,喝得爛醉如泥,酒氣熏天。他養的那隻黑狗,一大清早便像往常一般,跑進來喚他起身。平日,司馬元顯寵著它,便由著它在床下歡騰鬧著。


    偏偏一夜傷情,心情欠佳,最是見不得嬉鬧,冷著臉將那黑狗喝了出去。黑狗受了委屈,卻不死心,跑到院中轉了幾圈,嘴中靈巧叼了一束紅梅,再度穿堂入室,去討好主子。


    紅梅將開,含苞欲放。司馬元顯一見那束梅,卻倏地變了色,恰恰記起昨夜梅花樹下所見所聞,一時怒從心底起,翻起身來便對著黑狗一頓胖揍。


    黑狗無緣挨打,倒也懂得反擊,張牙便咬得他鮮血淋漓……


    司馬道子一踏室內,便聞到了這熏天酒氣,再看看四仰八叉橫躺在酒罐子中間,血跡斑斑的兒子,頓時氣黑了臉。


    咬牙道:「來人!去打一盆冷水來,叫世子好好醒醒酒!」


    天錦聽聞此事時,已近午時。


    司馬元顯也早已被冷水潑醒,雖殘了一隻手卻還是被罰跪在祠堂裏。消息從朱瑾嘴裏吐出來,少不得一番冷嘲熱諷。


    大意不過是:活該,惡報……末了,還詛咒琅邪王怎麽沒有就此斷子絕孫。


    天錦聽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好反應過來,她這分明是在咒司馬元顯怎麽沒被黑狗咬死。


    她額上不由得泛出幾道黑線。


    以她和司馬道子之間的仇怨,朱瑾罵得倒也沒有什麽毛病。父債子償麽……不過,他們現下匿藏在王府裏,是不是不好太過囂張?


    天錦如是想著。畢竟有司馬元顯夾在中間,她便是想找司馬道子討個說法,也有些束手束腳。


    倒是坐在一側的劉裕很感興趣的附和了幾句,引得朱瑾大讚,對他改觀了不少。


    一來一去,兩人的話題不知怎的就歪了樓,扯到她與劉裕的婚事上來了。


    談及婚事,劉裕顯得很開心,眉宇間越顯清俊。他滿臉笑意與朱瑾商議著,想盡快完成那個不曾完成的婚禮。


    天錦在一旁聽著,滿臉胭紅,如坐針氈,偏偏劉裕還一點都不避諱,一口一個「娘子」的喚她,問著婚禮細節。天錦終究在朱瑾戲謔的目光下,逃之夭夭。


    劉裕目送她離開,目光繾綣,那不經意裏留露出的溫柔,倒叫朱瑾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朱瑾還覺得以他的身份,是配不上公主的。


    可那又如何,有那個身份的人,偏偏卻將公主傷的那樣深,差點連性命都丟了。


    她唯願公主活得開心些,過得簡單些,將那人忘得更徹底些……


    正想得出神,就聽到劉裕清朗的聲音響起,「此番能順利逃出謝府,也多虧了謝琰將軍鼎力相助。我與天錦成婚那日,倒是希望他能來參加,也好叫我好生謝一謝他。」


    朱瑾麵色稍稍僵了一瞬,卻很快恢復正常,心中不屑得很。但她什麽也沒有說,滿口應下,會想辦法知會謝琰。


    劉裕朝她拱拱手,「那就多謝了。」


    *


    卻說,張鶴在城外攔人不住,讓天錦一行人跑得個沒影無蹤了,心有焉焉,卻也立即就飛鴿傳書於王國寶。


    彼時,王國寶正在趕迴山陰的路上。收到信時,麵色白了白。因臀上的傷,行進的速度十分緩慢,路上一耽擱,隻能夜宿於山野之間。


    卻不想夜半時分,山野裏火光大起,周遭大動,竟被一批不知打哪裏冒出來玄衣鐵衛團團圍困住。


    須臾……那些麵色森寒的鐵衛自動從中間分出一條通道,走出一身披戰甲的俊秀男子。


    王國寶目光變了變,「是你。」


    那男子五官分明,一張如白脂的臉卻是有稜有角,俊美異常。隻是這樣暗沉的山間黑夜,在光火之下,身上的玄色戰衣將他的臉襯得有幾分冷冽。


    他黑漆的眸子冷冷落在王國寶身上,麵無表情道:「王大人,又見麵了。」


    他身上撲麵而來的殺氣,叫隨行的侍從,一個個麵色緊繃,不自覺拔出配劍,將王國寶擋在身後。


    那男子瞧在眼裏,卻是嗤笑一聲,「王大人是選擇自裁於此,還是需要陸某送你一程?」


    王國寶默了一默,目光在他將周遭的鐵衛打量了一番,才緩緩啟口,「也怪當初一念之仁,火焚了歸香苑,卻獨獨放你離去。竟沒有想到,你如今卻是搖身一變,竟已歸於王恭麾下。」


    那人聞言,眸光一縮,冷漠的臉孔隨微變。突然就沒有耐心再扯下去。他並起兩指高高豎起,又猛地往前一揮。


    「殺!」


    隨著這一聲令下,剎時間,好似山崩地裂。


    臉色森寒的鐵衛如同嗜血野獸一樣,齊齊舉著利刀撲湧而上,迅速與王國寶隨行的侍從打鬥起來。


    畢竟是寡不敵眾。,侍從一個一個倒下去。


    頓時,清冽的山林間血霧迷漫……


    近在身側的一名侍從急急道:「寶爺快走,我等斷後!」


    王國寶卻站著沒動,灰白的麵孔的近乎透明。隔著一道道纏鬥的影子,目光直直看向那男子。


    他蠕動唇角,輕輕啟動,「不必擋了,都自顧逃命去吧。」


    侍從一怔,「寶爺!」


    王國寶苦笑,「他要的是我的命,與你們無關。」


    說罷,他突然上前一步,抓住那侍從的肩膀將他狠狠往後一甩,「走!」


    侍從冷不防被他甩倒,卻也成功的滾離了鐵衛的刀口。侍從焦急聲音再次傳過來,刀光劍影之下,卻已聽不真切了。


    王國寶直徑向前,手中的劍尚且未出鞘。他的目光越過那冷冷看著他的男子,空空地投向了遠方,嘴角邊漸漸凝出一抹淒楚。


    最後……


    他終究沒能見到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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