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的確已經很晚了。


    寒風唿唿的,比白天的風更大。


    桓玄將身上的披風攏了攏,目送天錦離開,直到那盞燈再也看不到了,才道:「我們也迴去吧。」


    弄風堂是個空院,裏麵的梅花開得正好。桓玄也是無意識發現的。他被謝石擄到壽陽,已經被困數月。身邊伺候他的小丫鬟英兒,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許是得了謝石的吩咐,除了睡覺,時時刻刻都盯著他。


    數月來的朝夕相處,他對英兒的性情了如指掌,慢慢地哄著她,終於叫她鬆口,答應夜裏放他出來活動。


    今夜會遇到天錦實在是讓他意外。


    不過,更是意外的是……英兒不太愛打扮,胭脂水粉從未沾染過,至少這一個月裏,他從未見她用過。可是今晚,他卻在她身上聞到了一股胭脂的味道。


    有趣,真是有趣。


    桓玄邊走邊想著,嘴角邊勾著一記意味不明的笑意。


    然後,他就被絆了一下。


    「小心!」一隻手及時又準確地伸過來,拉了他一把。


    桓玄順勢站穩,抬腳踢了踢,踢到一個台階。


    桓玄輕嘆一聲,不常出來的走動,就是不好。連路也不熟悉,沒滾到雪地裏已是萬幸了。以後想要逃走,怕是連方向都分辯不清呢。


    如此想著,他又笑了笑,「英兒的力氣真大。」


    可不就是大嘛,從前柔弱無力的人,手勁突然變得跟男人似的。


    跟在他身後的英兒,明顯因他這一句,僵了僵。見他若無其事地繼續邁出步子,才鬆了口氣,故作輕鬆地迴答道:


    「桓公子也太不小心,我也是著急啊,怕您摔了,連吃奶的力氣都用出來了。」


    「是嗎?」桓玄不以為然地迴了句。


    英兒眼裏微微一閃,「桓公子看著路,前麵就到了。」


    真聰明,都會轉移話題了。


    *


    天錦迴到了青秋堂,熄了手裏的燈籠,才輕輕推開門。方葵睡得正香,她躡手躡腳閃進身,經過外間時還故意朝她看了一眼。


    見沒有醒過來的跡象,才放心地進了裏間。


    脫了外衣和鞋子,天錦重新爬進溫柔的棉被裏。心裏那股說出來的失望,漸漸蔓延開來。


    給她塞紙條的人倒底是誰,他為何沒有赴約呢?還是說,看到了弄風堂還有別人,不好顯身?


    天錦越想越覺得心煩意亂。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她心裏想著事情,沒有睡意,翻來覆去,很是不安。


    與她一樣,同樣不安的還有劉裕。


    子時一到,他準時出現的弄風堂。夜裏風大,他擔心天錦出現穿得少,還特意多穿了件披風。


    黑燈瞎火的,弄風堂裏安靜極了。一陣陣的梅花清香撲鼻而來。天錦遲遲不出現,他越等越心急,時不時就抬頭往外望上一眼。


    她怎麽還不來,是沒有領會他的意思嗎?可他在字條寫得那麽明白了,甚至怕她害怕,還多寫了一個裕字。


    還是說,她被什麽事情絆住腳?


    北風唿唿吹得樹枝亂顫,也吹得他心焦不已。


    然而,今夜的他,註定是要失望了……


    弄風堂十分僻靜,稍有風吹草動,他都能聽到。當一陣輕細的腳步聲傳來的時候,他有一瞬間是心喜若狂的,他等不急地衝過去,可等待他的卻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天錦。


    而是一句冷冰冰的話。


    「她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是什麽意思?他來晚了嗎?


    劉裕臉色大變,看著外麵漆黑一片,不見的人影,急急問道:「你是何人?」


    可惜對方似乎已經不在了。


    劉裕心裏又驚又急又是懊悔。他是怕謝琰又跟上來,才在確定他睡著之後,才過來的。他算準了時辰,並未遲早,卻怎麽也沒有料想到天錦會來早了。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現的什麽事,她為何不等等他呢?剛才給他報信的又是何人?那人又是怎麽知道他在這裏等著誰?


    一連串的問題,叫劉裕崩潰。


    他是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機會啊,竟然就這麽錯過了。這叫他怎麽甘心啊!


    劉裕的確是不甘心,不肯相信自己真的錯過了,他沒有走,繼續等在原地。氣溫越來越低,他心裏也越來越涼,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腹白,才終於接受了現實,死心離去。


    他走後不久,天就亮了。


    青秋堂內,天錦睡得正香,早起的方葵卻驚唿一聲。驚唿將天錦驚醒,她睜開眼,就看到方葵瞪大眼,盯著地板上,表情跟見鬼似的。


    天錦不明白所以,順勢看過去。


    原來,她昨晚出去,腳上不小心沾了泥,一路走進來留下了一串腳印。


    「姨娘……」方葵看著那腳一直延伸到床邊,似乎明白了什麽,不悅地看向天錦。


    天錦很快認錯,「我昨夜睡不著,又出去看梅花了。」


    方葵:「……」


    方葵很不高興。身為一個婢女,她自然管不了主子。可天錦不同,謝石看重她,對自己也交待了許多。她的任務就是伺候天錦,除了照顧她的飲食起居,還要防止她逃跑。


    起先,方葵也不明白謝石為何會特意讓她防備這個。


    天錦……一個受寵,她為何要逃跑,畢竟謝石對她的好,是大家有目共睹。


    眼下,她總算是明白過來了。


    如果說第一次在夜裏說去看梅花,隻是一時性起,那半夜起來又說去看梅花,那就很難令人信服了。


    這天寒地凍,縮在被子都不願動身,會有人不怕凍的要摸著黑去賞花?明顯不是真話。可不管是真話假話,方葵卻知道自己真的要受罰了。


    等她將此事稟明謝石時,果然惹得他大怒。


    一向辦事牢靠,很得謝石賞識的方葵,第一次被他罰了,在廊下跪了半個時辰。


    天錦得知此事,心裏百般滋味。可她卻又不知道該不該去向謝石求情。方葵伺候她無疑是很盡心的,因為自己連累她受罰,她很是過意不去。


    可是……明明隻要悄悄把腳印擦幹淨,謝石是不會知道的,可方葵卻偏偏主動去領罰。


    這讓天錦覺得是一種變相的威脅。她不想受這樣的威脅,所以她決定還是裝作不知道好了。總有一天,她是要走的,她不可能因為方葵這一跪就會妥協。


    是啊,她其實是一個很自私的人。謝石待她很好,她可以把他當成長輩敬著,卻永遠都不可能將他當成夫君。


    她的夫君隻有一個,那就是阿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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