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便是謝石壽辰了。


    府中一派喜氣,謝石卻高興不起來。


    盡管他說了低調辦就好,可郭氏先前卻已經吩咐了要辦得熱鬧些。再加上謝琰又是特意趕出賀壽,也沒有道理壓著不辦。


    天錦依舊不醒,謝石實在不放心她。直到壽宴開始,才出去興致不佳的出現在壽宴上,從頭到尾,都心不在焉。


    他如此,謝琰如此,劉裕更是如此。


    謝琰敬了番酒,就推了劉裕一把。礙於場麵,劉裕不得不舉杯站起來。


    「在下敬謝郡公一杯,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後麵的八個字,他咬得格外的重,別人聽不出毛病,謝琰卻悄悄握緊了杯酒,緊張的後背都冒出一層細汗。


    他這般明著說著賀詞,卻暗刺謝石年事已高。僅管聲音很是奇怪,謝石卻也隻是抬了酒杯,很給麵子的喝下這杯。


    謝石的心不在壽宴上,劉裕說了什麽,他壓根沒認真聽,隻把他當成是與謝琰一樣的小輩,放下酒杯後,便朝著身後的僕從示意了一眼。


    那僕從很快便遞了劉裕一塊羊脂白玉玉佩做為迴禮。


    劉裕在心裏諷笑,卻還是接了過來,衝著謝石拱手行禮,重新入坐。


    謝琰頓時鬆了口氣。


    相比之下,另一桌女眷,看上去倒是齊樂融融。因為有外男在,中間隔了一道簾子。


    郭氏率先站了起來,也向謝石勸酒。


    在她之後,是謝氏長房長女謝道韞,然後還是陳氏、徐氏兩位妾室。


    謝石賞了大侄女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對郭氏和兩個妾室倒是沒有什麽表示。


    這妻妾三人本就心懷各異,這會兒都有些不喜。尤其是郭氏,她辛勞操持,竟連一句寬慰的話也沒有換來,麵上戚戚,心裏越發覺得丈夫被小賤人勾走了心。


    坐在對麵的謝道韞最看不慣她沒有當家主母的氣度,目光掃了她一眼,但礙於場合忍住了。


    便在這時,外麵匆匆有人跑上來。


    「郡公爺,外頭有人來了,說是奉了琅邪殿下之命前來賀壽的,人已經進來。」


    在座的人均是一愣。


    外麵卻已經傳來了王國寶朗朗的聲音,「謝郡公,王某帶了薄禮特來向您討杯酒喝,不知是否唐突了?」


    話音落下,他人便踏了進來。


    他身上穿了件暗竹紋的冬袍,腰扣緞帶,腳蹬黑靴,從外頭帶著一股寒風進來,屋中了氣溫瞬間降低了不少。


    眾人的目光都朝他看過來。


    謝石眯了眯眼,尚未答話。


    謝琰暗道一聲:來了……


    王國寶見無人理會,眉梢微微一挑,轉身朝身後的人示意了一眼。


    跟隨他一起來的張鶴是他的心腹,當下便將禮物捧了進去。


    王國寶反倒是慢悠悠跟在他後麵,看似從容淡定,目光卻朝著那張簾子掃了過去。


    簾子後麵就坐著女眷,他這番動作,實在不妥。他的視線未並久滯,一掃便收迴,看上去就像是不經意掃到一般。


    明明無禮,卻讓人抓不著毛病。


    這樣一直警惕地盯著他的謝琰惱怒不已,握拳的手,骨胳哢嚓哢嚓響。


    謝石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總算開口,「來人,給這位遠道而來的王大人倒酒。」說著,又讓人添了副碗筷。


    王國寶欣然入席,恰好坐在劉裕對麵。


    他剛坐下,就感覺到對麵傳來一股森然殺氣,抬眼看清劉裕的麵容,先是一愣,似曾相識。


    「這位是?」


    不等謝琰介召,劉裕便已咬牙開口,「在下劉裕,無名小卒罷了。」


    劉裕?劉裕!


    王國寶雙眼瞪大,側目朝身邊張鶴看去,張鶴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他再看向劉裕時,嘴角邊便勾出一記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有趣,有趣,真是有趣,這一趟倒是沒有白來。


    他沒有忘記此人便是當初在歸香苑天錦拜過堂的男人,而劉裕也早已明白當日縱火血染歸香苑,將天錦帶走的正是麵前的這個人。


    正所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劉裕眼的殺氣,銳利如芒。


    氣氛在這一瞬凝結了,整個屋子裏悄悄的,簾後的女眷一桌也都察覺到不對,幾乎大氣也不敢出。


    這番變故,終究還是將謝石的心思從暈迷的天錦身上拉了迴來。


    倒底是見慣了大場麵的,明知對方上門定是不懷好意,謝石卻沉住氣,將酒杯舉了起來。


    「王大人遠道而來,謝某先幹為敬。」


    王國寶收迴視線,也舉起酒杯,笑道:「豈敢豈敢,該是王某敬謝郡公才是。」


    他一飲而盡,酒杯剛放下,謝琰便站了起來,「今日是家宴,王大人既然來了,那便不醉不歸。來人,滿上!」


    王國寶來之前,便知道這晚的壽宴必然會變成鴻門宴,他是做好會被灌杯的心裏準備,故而才帶了張鶴一道前往。這會兒也沒有推遲,隻是有意無意朝張鶴看了一眼,在劉裕殺人似的目光中,起身與謝琰碰杯。


    張鶴當然不會閑著,一邊警惕這桌,一邊又朝著那道簾子看過去。習武之人,目光如炬,簾後的四道人影,清楚的落入他的眼中。


    他們此番前來,明麵上是賀壽,實則探查天錦在謝府的情況。來之前便已查清這府上的有些什麽人,自然也查到了天錦被毒蛇咬傷之事。


    與謝琰想得一樣,他們都認定這是人為。


    酒過三巡,王國寶臉上微微熏紅,隱約有了醉態,再次舉杯,依舊是麵含笑意,「謝郡公新得美人呢,怎麽不見出來敬酒?」


    此話一出,屋中氣氛再次凝結。


    謝石忍隱至此,也微微泄出一絲戾氣。


    王國寶卻仿佛不知道似的,繼續道:「實不相瞞,王某此番前來,倒是帶了琅邪殿下的話……不知可否讓王某見上一麵?」


    果然是噁心滿滿。


    謝石眼裏的不耐一閃而逝,語氣卻十分淡定,「倒是不巧,賤妾前些日子出府遊玩,被孽畜咬傷,不便出來迎客。琅邪王有什麽話,王大人不妨直說。」


    王國寶故作驚訝,「竟有這種事?「


    在場的人均未答話。


    王國寶也不覺得尷尬,借著酒意,搖搖頭,「琅邪殿下心知她玩劣,是想讓王某告誡這位她要一心一意好生侍奉謝郡公呢。此然吃了虧,便知道收斂心性,想必也無需王某多此一舉了。」


    謝石「嗬」了一聲,冷笑。


    劉裕始終是陰沉著一張臉,心裏卻在暗自盤算著,是否趁著今夜,讓此人有來無迴。


    他這般想著,謝琰再次站起來,大手往他肩膀上一拍,又摁了摁。


    「來來來,王大人別光說不喝,不醉不歸,不醉不歸啊!」


    「好!就依謝將軍,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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