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西也來了。

    “我正要給你的手機去電話哩。”段桂蘭說。

    “啥事?”

    “晚上大家商量個事。找你們同學打聽到消息了沒有?”

    “打聽到了。”

    “打我的那幾個壞屣你打聽到了?姐夫。”躺在床上的段立公迫不及待地問。

    “可能就是你停車附近那個修理廠的。人你認下了吧?”

    “認下了。你報警了嗎?”

    “還沒有。過兩天長假結束一上班我就去。晚上要商量啥事?我剛才在路旁棋攤攤上看見爹和一個老漢正吵仗著呢。我給勸開了。可他不迴來,又和幾個玩牛九的老漢蹲下了。”

    “有些外地乘客在車上閑諞,奇怪我們蘭州街邊的棋攤子老是吵吵嚷嚷的。人家說全世界看下棋的人都是觀棋不語,隻有我們蘭州是七嘴八舌不停,動不動抬杠吵仗,有時候還能打起來。下棋的兩個還穩穩地坐著哩,旁邊看棋的爭得臉紅脖子粗,把屎的不急擦尻子的急得跳蹦子呢。”

    “嗬嗬。這也算我們蘭州市的一大特色。”孔祥西失笑了。“哎,你姐剛才說晚上要商量啥事?”

    段桂蘭此時已經去了廚房,段立公吞吞吐吐地說:

    “這話我不能說。你還是問我姐去。你來的前一陣我說了一句話,就被老爺子罵慘了。”

    “到底是個多大的事?看把你支支吾吾的。你就痛快說,我不給他們說是你說的。”

    “就是想把我的車租給你。”

    “啥?租給我?你若放心,我替你開一陣就對了,莫非我還掙你的錢不成?”

    “當然。親兄弟明算賬,不能讓你白幫忙。就算包給你,除了車的費用,你適當給我付點租金,剩餘的就算你的報酬。”

    “嗬嗬。尕蛋,你娃精得很哪。你知道姐夫我還外行著哩,一個月下來恐怕能保住費用就不錯了。照你的想法,我替你跑車不但連個人情落不下,還得倒貼著給你付租金哩。”

    “不,不,姐夫。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個我想到了,頭兩個月不要你付租金,貼了錢算我的,你盡管跑。我把姐夫你還不相信嗎?兩個月以後我們再商量租金的事,說不定兩個月以後我恢複的差不多自己能跑了。”

    “嗬嗬,姐夫給你開玩笑呢。隻要你放心,我給你跑就對了。兩個月以後你也肯定跑不成。大夫說至少要半年恢複期呢。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比傷筋動骨嚴重。咦,這事沒個啥嘛,怎麽把老爺子惹燥了?”

    “他進來主動和我商量包車的事,我說了句要包就包給你,他立馬燥了,說我是‘臘月裏思謀吃香瓜——想得脆!’想讓你一個堂堂的作家開出租,癩蛤蟆打哈欠,口氣大得很。”

    “哈哈,我是個啥作家,爹還不清楚?還不都是司機出身。其實說不定爹和你的想法差不多,隻不過你們爺父脾氣老擰著呢,心裏想的說出口就變味道嘍。要不爹怎麽早就讓我辦了上崗證?他的想法可能是等你好點和你商量後才給我說哩。其實,證一辦好我就想替你跑,可這話我不好先張口,誰知道你是啥想法?你剛才說的話,‘把屎的不急擦尻子的急得跳蹦子呢’,你說對不對?”

    “嗐,姐夫,你咋說這話呢?你就是先說了要替我跑,我還能不識好歹把你看成擦尻子的嗎?你的為人我還不清楚?我姐嫁給你是我們全家的福氣。我爹更是把你誇到一百一上著哩。我剛才還和我姐說,爹把你看得比我這個兒子強多了。喝上兩盅就忘乎所以了,和你還稱兄道弟哩。就差讓我把你叫叔叔嘍。”

    “哈哈,你沒有叫過嗎?忘了沒有?”

    “嘿嘿,那時候尕著呢,誰知道你以後成了我姐夫嘍。我還問過我姐,為啥嫁了個叔叔。”

    “哦?你姐咋說?”

    “我不給你說。要不你們兩口子吵仗還怪我在背後嚼舌頭哩。嘿嘿。”

    “桂蘭子——明天我到你們屋裏住去。這搭誰想幹啥就幹啥,我眼不見心不煩哪!”院子裏傳來段生祥故意提高嗓門的聲音。

    “再甭潑煩!再甭潑煩!”葡萄架下的鷯哥像在隨聲附和。

    廚房裏母女倆竊竊私語。

    “我爹真的漲下氣嘍。”

    “悄悄的。不要搭腔。你越搭腔就越像崔家崖的獅子做上勁嘍。”

    “明天要到我那裏住咋辦?這兩天還好說,過兩天開學了,誰給老漢做飯呢?”

    “你不要聽他的。明天保險不說去的話了。不說別的,單就他在你們那坐便器上把不下屎的毛病他就不敢去。嗟看唦,聽說快拆遷了,已經為以後的樓房沒有蹲廁發愁開嘍。再說他的鳥兒,成天還要蛋黃咯、米麵咯調食哩。他走了誰給他管呢?能放心嗎?我給你說,再硬的漢子都有軟處哩。我們女人家不把他們的軟處捏住,一輩子都要受相欺哩。”

    段桂蘭會心地偷笑了。母親這番話裏的真傳,她早已熟練掌握了。不然那生性桀驁的孔祥西怎能如此服帖?

    “你聽唦,老爺子還氣不過著哩。”段立公悄聲對姐夫說。就在此時又傳來老漢的聲音:

    “小孔——你過來一下。”聲音來自正房。

    “哎——”孔祥西答應著往出走。

    “姐夫,你千萬不要說我和你商量包車的事。”段立公叮嚀。

    “尕蛋和你商量包車的事了?”

    “自家人包啥嘛。我給頂替著開就對了。”

    “那不成!啥事都要有個說法哩……”

    “爹,現在不說這事了。桂蘭說吃罷飯全家商量一下。”孔祥西轉移話題。“我今天打聽到打尕蛋的那幾個壞屣了。”

    “真的?報警了沒有?”

    “還沒有。長假一結束我就去。反正他們也跑不掉。抓住了肯定還得尕蛋指認哩。”

    “爺——”隨著一聲清脆的童聲,一個圓頭圓腦的小男孩奔跑進來。

    “噢!我娃迴來了?去哪裏嘍?”

    “上課去了。”男孩邊迴答邊脫下雙肩挎的“貝貝佳”書包往炕頭一扔,轉身去開電視機。“爺,我看電視哩。”

    “聲音放小些,我和你姑父說話著呢。嗬嗬,全國人民都放假著哩,你爹你媽偏要娃上課呢。”

    “爺,你說得太對了。完了你把他們好好說一下。我們老師也說要減負哩,可是家長們都不聽。爺,我問你個話。”

    “啥?”

    “究竟是凱迪拉克好還是林肯好?”

    “咋突然問開這個嘍?你說的啥拉克爺從來沒見過。嗬嗬。”

    “哈哈。我爺啥都不知道。姑父,你說哪個好?”

    “我說紅旗最好。”

    “騙人!我知道你騙我。怪不得我爸說你是專門編故事哄人的。”

    “哈哈。那你先迴答我,為啥問這個?”

    “我們同學爭著哩。我們有個同學的爸開的是林肯。他說那是世界上最好的車。有的同學不服,和他爭呢。”

    “你們同學們在學校裏不好好說念書的事,爭的啥汽車唦?”祖母進來聽到孫子剛才的話笑著問。

    “哈哈,這就叫‘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不要看你爹媽整天讓你學這個學那個哩,我看弄不好長大還是個開出租的。哈哈。”段生祥哈哈大笑。

    “你悄聲些。他爸最不愛聽這個。你們爺父倆老是擰著呢。”老伴壓低聲音製止,又迴頭喚孫子:“虎子,走。”

    “幹啥?”

    “你媽叫你過去哩。”

    “我不去。我要在爺這邊看電視哩。”

    “虎子!過那邊學習去!”虎子媽出現了。

    “我看一會兒電視再學。”虎子撅起嘴巴嘟囔。

    “不行!一會兒就要吃飯了,學啥呢?今天上課老師教訓的又忘了?以前上課讓背的單詞一個都沒背下,老師連我都訓了一頓,說再不監督背單詞以後這英語就沒法教了。再說,還有兩天就開學了,你作業都沒做完,還看啥電視呢?走!”

    虎子滿麵沮喪提起書包怏怏地跟母親走了。

    “你爺父倆就在這屋吃吧,我一會兒叫桂蘭子把飯給你們端過來。”老伴說罷迴了廚房。

    晚飯後,段桂蘭來叫翁婿二人:

    “爹,過去我們全家商量一下幫尕蛋跑車的事,正好桂英也在哩,話說到當麵好些。”

    “你們商量去。你們的事我以後再不管。反正明天起我也不在這達住了。”

    夫妻二人來到廂房,老太太問:

    “你爹不來?虎子,去,揪住你爺的胡子拽過來。”

    “好。”正趴在桌上寫作業的虎子得令一溜煙跑出去了。

    “嗬嗬,你們看著,立馬就來了。一物降一物。”老太太話未落音,老漢果然被孫子拽著胳膊牽了進來。

    “你們硬要我來,我把話說到前頭,我可堅決不同意讓他姐夫給他白跑車。不能把別人給的禮帽當成草帽子戴!”

    “我哪裏說要讓我姐夫白跑車了?你問唦。我和我姐夫商量的是頭兩個月啥租金都不說,貼了錢也是我的。跑兩個月以後熟悉了再說。”

    “那還不是個白跑?貼了錢算你的,人家貼的時間算誰的?”

    “爹,你咋一點都不為我著想?我也正困難著哩,車定定地閑擱著,不說正常的費用,馬上油改氣還得花錢……”

    “就是嘛,車閑擱著不如跑著,貼了賺了肉爛都在鍋裏哩,都是自家人嘛。尕蛋你也不要胡說,你爹怎麽不為你著想?你的醫藥費不都是老漢給你想辦法墊的……”老太太話沒說完就被老頭打斷了:

    “你悄著!啥肉爛在鍋裏?你這是和稀泥哪。一碼事歸一碼事,我是他老子,老子不死就欠下他著哩,別人可沒有欠他的。”

    “就算我姐夫給我幫個忙還不成?”

    “那你就把話說清楚。啥給人包哩租哩的?好像你還牛皮得像個東家,人家是給你打工的夥計。”

    “爹,這些話再不說了,反正就這麽個事情。災難落到頭上了,咱們全家人齊心合力頂過去。再說,這給我也是個體驗生活的機會。過去咱們跑的是運輸,對跑出租還陌生著哩。說不定完了我還能寫一部有關出租車司機生活的小說呢。時間也不成問題,沒有急用的稿約。檢察院的書稿已經交了,審查修改至少得一兩個月。一半訂金也拿到手了,花銷也不成問題。”

    “你看人家他姐夫說的多在理?不是多大的原則問題,你老漢偏要和人抬杠哩……”“啥是抬杠哩?”老漢打斷老伴。“怎麽不是原則問題?人活著,自己的責任首先要自己扛起來呢,養成依賴別人的習慣,啥時候才能頂天立地?他姐夫沒說的,人家是孔聖人的卵子——仁義蛋蛋一個。可總得給人一個說法,還是剛才那話,不能把人家送的禮帽當成草帽子戴!”

    “爺,啥是孔聖人的卵子?”

    “去!大人說話不要插言!”段立公訓斥兒子。

    “你爺老得沒牙嘍,說話跑氣漏風胡言亂語著哩,我娃不敢跟著學哦。”奶奶給孫子解釋道。

    “哈哈……”大人們都笑了。不愉快的氣氛在笑聲中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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