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飛的蝴蝶,化出千道幻影,擊向裴琰後背。口中笑道:“早就想和少君比試一番!”

    裴琰並不迴身,左足迴踢,背後如有眼睛,一一擋過衛昭的雙掌。

    借著衛昭掌擊之勢,他身形前飄,左掌按上塔內牆壁,借力後翻,飄然落於地麵,再是一輪拳勢,與攻上來的衛昭激鬥在一處。

    二人衣袂急飄,身形在塔內如疾風迴旋,勁氣激蕩,卻又均避過牆角的江慈。

    鬥得上百招,裴琰拳勢忽變,雙臂如蛇般柔軟,擊閃間纏上衛昭手臂。衛昭覺一股螺旋勁氣將自己的真氣牢牢鎖住,想起師父敘述過的裴氏獨門內力,心中一凜,眼中神光忽盛,暴喝一聲,身上白袍鼓起,衣袖猛然碎裂綻開,如利針般刺入裴琰的螺旋勁氣之中,裴琰悶哼一聲,收招後立。

    衛昭輕咳出聲,寒意一點點盈滿雙眸,他右臂赤祼,如玉般的手臂橫在胸前,神情傲然:“少君,這就是你要與我合作的誠意嗎?”

    七六、唇槍舌劍

    裴琰卻眉頭微皺,閃至衛昭身前,握向他的左腕,衛昭急速後退,裴琰追上。

    衛昭身形飄移之間,冷冷道:“少君莫要逼人太甚,裴老侯爺這些年所做之事,皇上是很有興趣知道的。”

    裴琰身形並不停頓,朗聲而笑:“三郎若想去告發,得先想一下,此刻還進不進得了皇宮?”

    一青一白兩道身影在塔室內追逐,裴琰說話間右足踏上石桌,身軀於空中迴旋,擊向衛昭。

    衛昭右臂橫擊,與裴琰右臂相交,裴琰落地,二人眼神交觸,俱各寒芒一閃。

    衛昭內力暗吐,將裴琰推得向後疾退,抵住牆壁。他森冷的眼神盯著裴琰,冷笑道:“狐裘一到,你的人便將我衛府暗控,且眼線布滿京城,防我逃脫,今日又借比試察探我的內力,難道,這就是少君合作的誠意?!”

    裴琰氣運右臂,輕喝一聲,又將衛昭推向對麵的觀窗,沉聲道:“三郎誤會了,我這一入京城,自然要防事有不對,能全身而退,倒非針對三郎。”

    衛昭仰倒在觀窗上,右臂一卸一帶,裴琰身形左傾,衛昭順勢疾翻,將裴琰右臂反擰,寒聲道:“少君做事滴水不漏,衛昭也學了幾分,若是少君今夜不拿出誠意來,自會有人入宮,向皇上細稟一切。”

    裴琰被衛昭按在觀窗上,卻也不驚慌,目光如電,左掌擊向一側觀窗的木欞,“蓬”的一聲,無數木屑在空中爆開,

    激射向衛昭。

    衛昭隻得鬆開裴琰的右臂,一個筋鬥,翻向後方。堪堪落地,裴琰已搶上來扣住他的左腕,眼神閃亮,語帶誠摯:“三郎既需誠意,何不讓我為你療傷,再靜聽裴琰細說?”

    衛昭身形頓住,秀美出塵的眉目如同罩上了冰雪,與裴琰長久對望。

    良久,他輕咳數聲,閉上雙眼,蕭索一笑:“不勞少君費心。你以為,皇上真的那麽好騙?我若不是真傷,此刻已是白骨一堆。隻怕,長風騎為何一退再退卻安然無事,他也是心知肚明吧?”

    裴琰鬆開右手,凝視著衛昭:“不錯,皇上也是陰謀叢中過來之人。但他縱是知我命長風騎步步後退,以脅迫於他,讓我重掌兵權,又奈我何?現如今,放眼華朝,又有誰能力挽狂瀾,誰能擊退桓軍和薄軍?!”

    衛昭沉默不語,再咳數聲。

    裴琰沉聲道:“我此番應約前來,實是敬佩三郎,這麽多年以身伺虎,謀劃大業。如今天下雖成亂局,但恐怕三郎大計難成。為今之計,必須你我攜手,方可共抗強敵。還請三郎細聽裴琰一言。”說著麵容一肅,長身一揖。

    衛昭側身避過,淡淡道:“少君如此大禮,我蕭無瑕萬萬擔當不起。”

    裴琰直起身,滿麵喜悅之色:“蕭教主願聽裴琰一言,實是幸甚,請!”

    衛昭飄然迴至石桌前坐下,慢條斯理地斟了杯茶,又慢悠悠地替裴琰將杯中斟滿,裴琰一笑:“多謝蕭教主。”

    風自觀窗而入,吹得燭火搖曳不定,簷下銅鈴的響起配著這搖動的燭火,似頗有韻律。

    裴琰右手一揚,攬入數顆棋子,或黑或白,擺於棋盤上。衛昭靜靜地看著,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抖了一下。

    裴琰看著衛昭,緩緩道:“蕭教主,你是聰明人,這棋局一擺,你也看得清楚。桓華兩國戰事若是陷入膠著狀態,戰線沿河西一帶拉開。不論桓軍,或是我華軍,要想突破戰線,出奇製勝,首先想的,會是哪個方向?!”

    衛昭看著棋局,麵容漸冷,輕哼一聲。

    裴琰目光凝在他麵上,沉聲道:“東線有薄雲山,兩軍都不會考慮向那方突破,要迂迴作戰,尋求突破,隻能走你的月落山脈!更何況,月落境內,還有一條桓國孜孜以求的桐楓河!

    “我華朝軍隊倒還好說,多年來視月落為本朝的屬地,頂多就是搶點東西、要些奴婢、刮點地皮。但若是桓軍打上了你月落的主意,我想

    ,以他們外邦蠻夷燒殺擄掠的兇暴性情,要的可不止是奴隸財物。他們若想全麵控製桐楓河的水源,你蕭教主縱是傾全族之力抵抗,怕仍難免滅族之危吧?!”

    衛昭沉默不語,良久,方語含譏諷:“少君既將形勢看得這麽透,自不會讓桓軍占據我月落以圖南下,我又何必擔這份憂?”

    裴琰斷聲道:“是,我自不會讓他宇文景倫得逞。但是這樣一來,戰線必要西移,戰火也必要在你月落境內燃起。敢問蕭教主,你月落一族,到時可還有安身立命之處?!你又拿什麽來保護族人?!”

    衛昭默然不語,待夜風湧入塔內,他忽仰麵一笑:“少君,你說這麽多,無非是想讓我幫你一把,可你又如何在這亂局之中取勝?你若勝出,又如何能為我月落帶來生機?!”

    裴琰深深望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笑:“我倒不是刻意奉承三郎,三郎若是肯相助,這場仗,我是一定能夠贏下的。”

    衛昭微微欠身,麵上波瀾不興:“少君太高看了,衛昭不過一介弄臣,怕沒這個本事。”

    裴琰麵容一肅:“三郎,不管天下之人如何看你,但在裴琰心中,你便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堪與我裴琰一決高下的對手!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要和你合作?”

    衛昭閉上雙眸,悠悠道:“少君,你圖的是什麽,我也很清楚。我若幫了你,你兵權在手,大業得成,隻怕遲早得收服我們月落。你我之間,仍難免一戰,我又何苦現在為自己扶起一個強大的敵人?”

    裴琰微微搖頭,聲音誠摯:“三郎,咱們真人麵前不說假話,為敵為友,全為利益所驅。其實朝廷逼你月落進貢,奴役你族,實是得不償失,不但失了月落歸屬之心,也需一直陳重兵於長樂,徒耗糧草軍力。我若執掌朝堂,為朝廷長久之計,定會廢除你族的奴役,明令禁止進貢孌童歌姬,嚴禁官民私下買賣,並定為法典。不知這樣,三郎可會滿意?!”

    衛昭仍是閉著雙眼,並不睜開,白皙的臉上隻見眼皮在輕輕顫動。裴琰放鬆身軀,仰靠在椅背上,長久凝視著他的麵容。一時間,塔中寂靜無聲,隻聽見塔上銅鈴傳來聲聲丁丁脆響。

    “撲愣”輕響,一隻飛鳥撲閃著翅膀,落在觀窗之上,許是見塔內有人,又振翅而去。

    衛昭睜開雙眼,正對上裴琰含笑的眼神,他嘴角也勾起一絲笑意,緩緩開口:“少君開出的條件倒是很誘人,隻是,我卻不知,要怎樣才敢相信少君的話?”

    裴琰目光凝定:“我既誠心與三郎合作,也想過要如何才能取信於三郎。”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束絲帛,放於石桌上,又慢慢推給衛昭。

    衛昭看了裴琰一眼,似漫不經心地拿起絲帛,緩緩展開,麵上笑容漸斂,沉吟不語。

    裴琰放鬆下來,飲了口茶,見衛昭仍不語,微微一笑:“三郎也知,私自起草頒布法令乃誅族大罪。今日我便將這份免除月落一切勞役、廢除進貢孌童歌姬的法令交予三郎。異日我若大業得成,這便是我裴琰要實行的第一份國策,絕不食言。”

    見衛昭仍不語,裴琰又從袖中取出一方玉章,道:“三郎可備有筆墨?”

    衛昭再沉默一陣,徐徐起身,自棋盒中取出筆墨,又慢條斯理走迴桌前。

    裴琰抬頭,二人對視片刻,衛昭笑意漸濃,灑然坐下,身形微斜,右臂架上椅背,悠悠道:“既是如此,煩請少君告知,要我如何幫你?”

    裴琰欣然而笑,手中用力,玉章沉沉印上絲帛。

    夜色下,湖麵閃著淡淡的幽光。

    裴琰抱著仍昏迷不醒的江慈,走至湖邊,右手掩於口前,發出鶴鳴之聲,不多時,一艘畫舫自湖的東麵悠然而近。

    湖心小島上,寶璃塔中,白影默立於觀窗前,望著畫舫遠去,慢慢合上了雙眸。

    負在身後的雙手,十指間,似有什麽東西漏過。他慢慢伸出右手,隻有虛無的風刮過指間。手指合攏,什麽都未能抓住―――

    待船靠近,裴琰攬著江慈,自無人的船尾悄然攀上,敲了敲畫舫二層的軒窗,漱雲輕啟窗頁,裴琰飄然而入。

    漱雲笑著將窗關上,正待說話,看清楚裴琰臂中的江慈,笑容漸斂。

    裴琰冷聲道:“你出去。”漱雲不敢多問,再看一眼江慈,輕步出門,又將門輕輕掩上。

    裴琰將江慈放在椅中,手指悠悠撫過她的麵容,麵上隱有疑惑與探究,終輕笑一聲,解開了她的穴道。

    江慈睜開雙眼,抬頭正見裴琰深邃的目光,他麵上含著三分淺笑,似要俯下身來。

    江慈心中一驚,雙目圓睜,滿麵戒備之色。裴琰輕哼一聲,在她身邊坐下,江慈默默向旁挪了挪。

    許是夜風忽大,湖麵起波,畫舫搖晃了幾下,江慈右手撐住椅子,方沒有滑倒,肩頭披風卻未係緊,滑落下來。

    裴琰拾起披風,正待替她披上,江慈猛然躍起,後退數

    步,裴琰的手便凝在了半空。

    裴琰輕歎一聲,坐迴椅中,凝視著江慈:“你為何不早告訴我,三郎給你服下了毒藥。”

    江慈漸轉鎮定,淡然道:“相爺,你說真心話,當時當日,你若是知道了三爺便是星月教主,你還會費心思為我這個山野丫頭去求取解藥嗎?”

    裴琰氣息微滯,轉而笑道:“你倒是頗了解我。”

    江慈走迴椅中坐下,卻不望向裴琰,輕聲道:“相爺,江慈以往騙過您,是形勢所逼,而相爺也喂過我毒藥,還欺騙利用了我,咱們就算扯平。江慈對於相爺,再無絲毫用處,我本就不是相爺府中之人,相爺還是放我走吧。江慈會日夜燒香禱告,願相爺官運亨通,早日達成心願。”

    裴琰沉默半晌,緩緩開口:“我倒是想放你迴去,但三郎的身份不容泄露,我怕一旦放了你,他便會來殺你滅口,暫時,你不能離開我身邊。”

    江慈抬頭直視裴琰:“三爺不會殺我的。”

    裴琰輕“哦”一聲,冷冷望著江慈:“是嗎?我倒不知,三郎還會憐香惜玉。”

    他猛然站起,手中披風一揚,罩上江慈肩頭,冷聲道:“你知道得太多,大事一日未成,你便一日不能離開我身邊。還有,迴去後,在子明麵前,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你是聰明人,不用我多說。”說著袍袖一拂,出艙而去。

    相府,西園,燭光朦朧。

    崔亮正坐於正屋中削著木條,聽到腳步聲響,笑道:“相爺,再有一日,我這強弩便可製成了。”

    清澈如泉水般的聲音響起:“崔大哥。”

    崔亮驚喜抬頭:“小慈。”

    江慈從裴琰身後慢慢走出,麵上綻出甜甜笑容:“崔大哥。”

    崔亮見江慈眼中隱有水光,微笑道:“小慈瘦了。”

    裴琰俯身拾起地上數支初具模型的強弩細看,口中笑道:“長風山莊的水土,她有些不適應,總是念著京城好玩。”又道:“子明快說說,這個怎麽用。”

    崔亮接過強弩,江慈轉頭,腳步緩移,走入西屋,輕輕將門關上,在黑暗中走至床前躺下,將頭埋在了被中。

    淚水,慢慢沁濕錦被,她一邊流淚,一邊卻又止不住地冷笑―――

    七七、曲意逢迎

    這日是莊王生母高貴妃壽辰,其為六宮之首,雖因前線戰事緊張,宮中一切禮儀慶典從簡,但皇恩浩蕩,

    仍恩準其在毓芳宮內舉辦壽宴,各宮妃嬪皆來行禮祝壽。皇帝縱是政務繁忙,也於午時踏入了毓芳宮。

    高貴妃心事重重,仍笑著跪迎皇帝入座。皇帝細細看了看她的臉色,正待說話,內侍稟報:“莊王爺到了。”

    一眾妃嬪忙都避入內室,莊王躬身而入,給皇帝行禮後再向母妃賀壽,高貴妃看著他的眼神無盡溫柔和悅:“煜兒快過來。”

    莊王趨前,高貴妃執著他的手,輕柔地替他將束帶理好,想起心頭大事,見皇帝正低頭飲茶,便向兒子使了個眼色。莊王卻有些為難,又迴了個眼色。

    皇帝眼角餘光將他母子這番動作看得清楚,拂袖起身,也不多話,便出了毓芳宮,唬得高貴妃和莊王忙跪地相送。

    莊王不由輕聲道:“母妃,父皇還在為嶽世子逃脫的事生二表弟的氣,您再提讓高氏南遷,不是時機。”

    高貴妃怏怏道:“母妃也知,但眼見桓賊就要打到河西,難道讓你舅父他們坐以待斃不成?”

    皇帝一路迴了延暉殿,麵色陰沉。陶內侍戰戰兢兢,服侍他用過午膳。皇帝又命傳太子進來。

    細問過小慶德王與談鉉女兒成親的迴稟,皇帝略略寬心,道:“這幾天你跟著董學士,學著點調配糧草、統籌供應,切莫小看了這些瑣碎事情,大軍未發、糧草先行,糧草能否供應妥當,才是得勝的關鍵。”

    太子唯唯應是,恭聲道:“裴琰此刻正與董學士在弘泰殿商議調糧事宜,兒臣看著,裴琰似是胸有成竹。”

    皇帝點點頭:“你多學著點,差不多的年紀,人家這方麵就強過你許多。”

    太子不敢多話,內侍進來:“皇上,衛大人求見。”

    皇帝揮揮手,太子忙出殿,衛昭微微躬腰,待太子行過,方提步入殿。

    皇帝並不抬頭:“不是讓你養好傷再進宮來嗎?

    衛昭上前道:“臣傷勢已大好了。想起初八裴琰帶雲騎營出征,皇上要禦駕親臨錦石口送行。特來請示皇上,屆時這防務是由光明司負責,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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