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的汗珠,卻見衛昭正神色怔怔地盯著自己祼露的小腿,她麵上一紅,忙將裙裾放了下來。

    衛昭瞬間清醒,轉身便走,但那秀麗白晳的雙腿卻總在他麵前閃現,讓他的腳步有些虛浮。

    剛走出桃林,江慈追了上來:“三爺!”

    衛昭停住腳步,卻不迴頭。

    江慈猶豫半晌,覺難以啟齒,見衛昭再度提步,萬般無奈,隻得再喚道:“三爺!”

    衛昭背對著她,冷冷道:“講!”

    江慈低聲道:“三爺,您能不能,讓個丫鬟給我送點東西過來?”

    衛昭有些不耐:“不是讓人每天送了東西進來嗎?”

    江慈囁嚅道:“我不是要那些,三爺派個丫鬟來,我問她要些東西。”

    “我府中沒有丫鬟,隻有小子。”

    江慈不信:“三爺說笑,你堂堂衛大人,這麽大的宅子,怎會沒個丫鬟?”

    衛昭雪白的麵龐上忽閃過一抹緋紅色,眼中的寒光卻有些猙獰,他緩緩轉身,見江慈微笑著的雙唇似她身後桃花般嬌豔,卻又象血滴般刺心。

    江慈見他神色驚人,退後兩步,衛昭冷聲道:“你要什麽東西?我讓人送入門洞便是。”

    江慈雙頰紅透,卻又不得不說,垂下頭,聲音細如蚊蚋:“就是,是女人用的物事,小子們不會知道的,得問丫鬟們要才行。”

    半晌不見衛昭說話,她抬起頭,卻已不見了那個白色的身影。

    衛昭在後園門口呆立良久,易五過來:“三爺,莊王爺來了。”

    衛昭走出數步,又轉頭看著易五:“小五。”

    “是。”

    “你,沒成家吧?”衛昭遲疑片刻,問道。

    易五一笑,卻牽動肋下劍傷,吸著氣道:“三爺都知道的,小五跟著三爺,不會想成家的事情。”

    “那―――”衛昭緩緩道:“你有相好的沒有?”

    易五一頭霧水,跟在衛昭身後,笑道:“也稱不上相好的,偶爾去一去‘紅袖閣’,那裏的―――”見衛昭麵色有異,他忙將後麵的話咽了迴去。

    莊王正立於東花廳內,聽得腳步聲響,轉頭見衛昭在易五的攙扶下緩步出來,忙上前扶住他的手,卻激淩打了個冷戰。強笑道:“三郎怎麽傷得這麽重?叫人好生心疼。”

    衛昭笑了笑,莊王又道:“你

    出來做什麽?我進去看你便是。”

    “橫豎在床上躺得難受,出來走動走動。”衛昭斜靠在椅中,易五忙取過錦墊墊於他身後。

    紫檀木椅寬大厚重,錦墊中,衛昭素袍烏發,膚色雪白,有著一份無力的清麗。莊王一時看得有些愣怔,半晌方挪開目光,笑道:“你受傷落水的消息傳來,我急得沒吃過一頓安心飯,下次,可不要這麽冒險。”

    衛昭低聲道:“沒辦法的事情,若讓薄雲山過了小鏡河,後果不堪設想。”

    莊王點頭歎道:“薄賊這一反,真讓我們措手不及。高成昨天有密報來,他的五萬人馬現在布在婁山以西,寧劍瑜在婁山的人馬抵不住張之誠,正步步後退,隻怕現在高成已和張之誠交上手了。”

    衛昭淡淡道:“高成沒經過什麽大陣仗,讓他曆練曆練也好,老養著,他那世家子弟的脾氣隻怕會越來越大。”

    “隻希望他聰明點,別盡替寧劍瑜收爛攤子,保存點實力才好。”莊王湊近低聲道:“三郎,劉子玉,真是薄賊的人?”

    衛昭挪了挪身子,斜睨著莊王:“王爺怎麽問這話?”

    莊王笑道:“我不是看三弟前陣子一力招攬劉子玉嗎?裴琰傷重隱退,三弟著了急,見人就攬,若劉子玉真是薄賊的人,我看他怎麽抬得起頭?”

    衛昭皺眉道:“靜王爺禮賢下士的名聲在外,縱是對劉子玉親密些,皇上倒還不至於為這個問他的不是。”

    “是,隻是父皇怎麽拖了幾日,今早才下旨,命刑部嚴審劉子玉一案呢?”莊王沉吟道。

    衛昭抬頭:“皇上下旨審劉子玉了?”

    “是。”莊王尚不及細說,衛昭已道:“王爺,我要進宮,您自便。”

    易五將衛昭扶入馬車中,衛昭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倒了一粒藥丸吞下。易五麵有不忍,跪下道:“三爺,請保重身子。”

    衛昭冷冷一笑,卻不說話。

    見衛昭麵色蒼白,裹著寬袖白袍,被內侍們用步輦抬過來,陶內侍忙迎上前:“衛大人,皇上正問您的傷,您怎麽不在府中養著,進宮來了?”

    衛昭一笑:“知皇上擔心,我已經好很多了,過來讓皇上看看,也好安聖心。”

    皇帝早在閣內聽到二人對話,便在裏麵叫:“三郎快進來,別吹了風。”

    衛昭推開內侍的相扶,慢慢走入閣中。皇帝扔下手中的折子,過來摸了摸他

    的手,皺眉道:“這迴可傷了本元了。”

    衛昭低聲道:“能為皇上受傷,三郎心中歡喜得很。”

    皇帝聽得開心,習慣性便欲攬他入懷。衛昭身軀一僵,馬上哆嗦了一下,雙手攏肩。皇帝用心探了探他的脈搏,皺眉道:“看來太醫院的方子不管用。”

    “倒不是太醫院的方子不管用。是三郎自己心急了些,今早運岔了氣。”衛昭雪白的麵容閃過一抹緋紅,皇帝知他氣息有些紊亂,忙握住他的手,向他體內輸著真氣,待他麵色好些,方放開手。

    衛昭在龍榻上躺下,將身子埋在黃綾被中,悶悶道:“在這緊要關頭,偏受這傷,不能為皇上分憂,是三郎無能。”

    皇帝搖了搖頭:“你先安心養好身子,我還有任務要派給你。”他拿起一本案頭上的折子,微笑道:“為了找你,下麵的人可費了心思。寧劍瑜不知你已迴了京,派了大批人沿小鏡河沿線找你,說是隱約發現了你的蹤跡,這就趕著上折子,好安朕的心。”

    衛昭抬頭看了看,冷冷道:“真讓他們找著了,劉子玉的人也會找得到我,我還不一定有命迴來見皇上。”

    皇帝點頭道:“是,寧劍瑜上這折子時,還不知你已迴了京,朕已下旨,命他收迴尋找你的人馬,用心守住小鏡河。”又道:“劉子玉享譽多年,門生廣布,還真是有些棘手。”

    衛昭道:“依臣看,劉子玉一案,不宜牽連太廣。薄賊這麽多年,與朝中大臣們也多有來往,若是一味牽連,怕人心不穩。”

    “朕見這幾日人心惶惶的,也知不能株連太廣。唉,沒一件事情順心的,庫糧出了問題,嶽景隆已逃了迴去,隻怕嶽藩反就是這幾日的事情。”

    衛昭幽然歎了口氣:“皇上還得保重龍體,這些個賊子們,慢慢收拾便是。”

    皇帝邊批折子邊道:“高成那五萬人隻怕不抵事,寧劍瑜挺得辛苦,王朗的人馬還沒有到位,這西南的兵馬又不能動,朕總不能把京畿這幾個營調過去。”

    “那是自然,這幾個營得護著皇上的安危。”衛昭緩緩道:“不過憑小鏡河和婁山的天險,當能擋住薄賊。怕隻怕,桓國趁人之危,寧劍瑜兩線作戰,可有些不妙。”

    皇帝正憂心這事,便停住手中的筆:“寧劍瑜顧得小鏡河便顧不得成郡,偏少君傷未痊愈―――”

    他頗覺煩心,將筆一扔:“一個你,一個少君,都是傷不得的人,偏都這個時候傷了!”

    衛昭仰頭望著他,麵上神情似有些委屈,又有些自責,皇帝倒也不忍,便將話題岔了開去。

    皇帝批罷奏折,見衛昭已伏在榻上沉沉睡去,便輕手輕腳走出內閣,向陶內侍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帶著眾人往弘泰殿而去。

    衛昭睡了個多時辰方才出閣,內侍上前輕聲道:“皇上去了弘泰殿與大臣們議事,說若是衛大人醒了,便讓您迴府休息。”

    衛昭輕“嗯”一聲,仍舊坐上步輦出了宮門,易五上來將他扶入馬車,衛昭再服下一粒藥丸,長吐出一口氣,冷聲道:“迴吧。”

    由於薄賊作亂,京城實行宵禁,才剛入夜,京城的東市便人流盡散。

    東市靠北麵的入口處是一家胭脂水粉鋪,眼見今日生意清淡,掌櫃的有些沮喪,卻也知國難當前,隻得怏怏地吩咐粉娘上門板。眼見最後一塊門板要合上,一個黑影擠了進來。

    店內燭火昏暗,掌櫃的看不清這人的麵容,隻覺他卷進來一股冷冽之氣,又見這人身形高大,心中一凜,忙道:“這位爺,咱這店隻賣女子物事,您是不是―――”

    黑衣人將手往鋪台上一拍,掌櫃的眼一花,半晌才看清是數錠銀子,忙陪笑道:“爺要什麽,盡管吩咐。”

    黑衣人麵目隱在青紗寬帽後,聲音冷如寒冰:“女人用的一切物事,你店裏有的沒的,都給我準備齊了。”

    掌櫃的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將銀子攬入懷中,笑道:“明白,爺等著,馬上備齊給您。”

    六九、藏鋒守拙

    衛昭拎著布囊在黑暗中行出兩條大街,閃上一輛馬車,易五輕喝一聲,趕著馬車往衛府方向行去。

    車內燈籠輕輕搖擺,衛昭取下青紗寬帽,將手中布囊丟於一邊,除下黑色外袍。過得片刻,他又望向布囊,右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終拿起布囊。

    將布囊中物事一一取出細看,衛昭修眉輕蹙,又將東西收好,麵上閃過疑惑之色。

    他閉上雙眸,欲待小憩一陣,但胸口莫名的有些煩燥,恐是日間服下的藥丸的影響,忙端坐運氣,卻怎麽也無法消除這股燥熱感,將衣襟拉開些,仍覺脖頸處有細汗沁出。

    江慈這日收獲頗豐,溪水中魚蝦甚多,毫不費力便撈上來半桶。她在園子裏搗鼓了一日,又興致盎然地弄了晚飯,正待端起碗筷,衛昭走了進來。

    想起晨間求他之事,江慈有些赧然,邊吃邊含混道:“三爺

    吃過沒有?”

    衛昭負手望著桌上的飯菜,冷哼一聲。

    江慈跟他多日,已逐漸明他一哼一笑之意,取了碗筷過來:“飯不夠,菜倒是足,三爺將就吃些。”

    衛昭向來不貪食,縱是覺今夜這飯菜頗香,也隻吃了一碗便放下筷子。江慈忙斟了一杯茶遞給他。

    衛昭慢慢飲著手中清茶,看著江慈吃得心滿意足的樣子,一時竟有些迷糊,思緒悠悠蕩蕩,恍若迴到了十多年前的“玉迦山莊”。

    江慈收拾好碗筷,洗淨手過來,見衛昭仍坐在桌邊發怔,不由笑道:“三爺,你傷勢大好了?早些歇著去吧。”

    衛昭仍是不語,江慈將右手在他麵前晃了晃,衛昭猛然驚醒,緊攥住江慈的右手,江慈疼得眼淚迸了出來。

    衛昭鬆手,冷冷道:“長點記性。”

    江慈揉著生疼的手腕,卻不敢相駁。衛昭看著她含在眼眶中的淚水,愣了一下,卻仍冷著臉,將布囊往桌上一扔:“你要的東西!”

    江慈愣了一瞬,方明白過來,刹那間忘了手腕的疼痛,麵上一紅,便欲攬過布囊,衛昭卻又伸手按住。

    江慈下意識抬頭望向衛昭,衛昭也望向她。二人默然對望,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慌亂之意。江慈麵頰更紅,忙鬆開手,衛昭卻慢慢打開布囊,將裏麵東西一一取出,江慈羞得“啊”地一聲,轉過身去。

    衛昭再看一陣,仍不明有些東西要來何用,見江慈紅到了耳朵根,更覺好奇,步至江慈身側,湊近她耳邊低聲道:“你給我講講,這些是做什麽用的,我便答應你一個請求。”

    江慈抬眼見他手中拎著的小衣和長布條,大叫一聲,跑迴內室,將門緊緊關上。

    衛昭望著那緊閉的房門,呆立片刻,將手中物事放於桌上,出了木屋。

    月色下,桃林迷蒙縹緲。衛昭負手在林中慢慢地走著,夜風徐來,花瓣飛舞,撲上他的衣袂。他拈起那片緋色,一時也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這小山明月,還是那一抹細膩潔白;更看不清,手中的究竟是這桃花,還是那嬌豔欲滴的紅唇―――

    過得數日,衛昭身子逐漸好轉,皇帝便有旨意下來,仍命其為光明司指揮使,讓薑遠將皇宮防務重新交給衛昭。但皇帝體恤他重傷初愈,命他在府休養,隻由易五主理防務,一切事宜報迴衛府由其定奪。

    衛昭也曾數次入宮,但前線戰事緊急,寧劍瑜和高成、王朗聯手,仍在

    婁山步步潰敗,若非靠著“牛鼻山”的天險,便險些讓薄雲山攻破婁山。軍情如雪片似遞來,糧草短缺,皇帝和內閣忙得不可開交,衛昭入宮,總是怏怏而歸,皇帝便幹脆下旨,讓他在府休養,不必再入宮請安。

    江慈見衛昭夜夜過來蹭飯吃,不由哀歎自己是廚娘命,以前服侍大閘蟹,現在又是這隻沒臉貓。心頭火起,便不在菜中放鹽,或是故意將菜燒焦,衛昭仿若不覺,悠然自得地把飯吃完,喝上一杯茶,再在桃林中走上一陣才出園子。

    江慈折騰幾日,見無作用,自己便也泄了氣,仍舊好飯好菜地伺候著,衛昭依舊靜靜地吃著,並不多話。

    這夜衛昭飲完茶,在木屋門口站了片刻,忽道:“走走吧。”

    江慈不明他的意思,見他往桃林走去,猶豫片刻跟了上去。

    春風吹鼓著衛昭的寬袍大袖,他在桃林中走著,宛若白雲悠然飄過。江慈跟在他的身後,聽著細碎的腳步聲,感受著這份春夜的靜謐與芬芳,仿若迴到了鄧家寨,飄浮了半年多的心,在這一刻,慢慢沉靜下來。

    她凝望著夜色中的桃花,忽然覺得,這一刻,竟是自去歲長風山莊陷入漩渦之後,最為平靜輕鬆的時刻。曾幾何時,自己是那樣渴望遠離鄧家寨,到江湖上闖蕩曆險,可真的經曆這重重風波之後,發現自己心底裏最想要的,卻還是這一份寧靜―――

    衛昭停住腳步,轉頭見江慈若有所思,神情靜美安然,不由微笑:“又想家了?”

    “嗯。”江慈慢慢走著,伸手撫上身側的桃花,輕聲道:“我家後山,到了春天,桃花開得和這裏一般美。我和師姐,會將落下來的桃花收集,然後釀‘桃花酒’。”

    “你還會釀酒?”

    “也不難,和你們月落的‘紅梅酒’差不多,就是放了些幹製的桃花,少了一份辛辣,多了些清香。”

    衛昭轉身,望向西北天際,夜色昏暗,大團濃雲將弦月遮住,他眉目間也似籠上了一層陰影,但瞬間又複於平靜。

    夜風忽盛,二人靜靜立於桃林中,都不再說話。

    風,涼意漸濃,也將數瓣桃花卷上衛昭肩頭。江慈轉頭間看見,忍不住伸手替他輕輕拈去。

    衛昭靜靜看著江慈將花瓣收入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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