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下手刺殺江慈至其逃走不過幾句話的功夫,閣內眾人目瞪口呆,半晌才迴過神。楊太守見出了這檔子事,嚇得雙腳直哆嗦,強自鎮定著吩咐手下去請大夫,又急調來兵士將流霞閣團團護住,將那些雜耍藝人統統鎖起。

    裴琰將江慈推開,站起身來,江慈捂著右臂,滿麵痛苦之色。裴琰也不理會楊太守的告罪,大步出閣,安澄等人急急跟上。

    裴琰並不迴頭,道:“將在場之人給我仔細地查一遍。”說著躍上馬車,見江慈呲牙咧嘴站於車旁,眉頭微皺,探手揪住江慈衣襟,將她拎上車。車夫勁喝,急馳而去。

    翠光湖畔,一艘小木船泊於岸邊,一黑衣人斜躺在船篷上,遙望著閣前閣內發生的一切,看著裴琰的車騎消失在夜色之中,輕笑道:“有些意思。”

    迴到文儀園,踏入房中,裴琰迴頭見江慈滿麵痛楚之色,右臂傷口處仍有鮮血滴下,返身從櫃中取出傷藥,猛地扯過江慈手臂,將她按在床邊坐定,不顧她連聲哀號,將傷藥敷上,撕落她身上衣襟包紮起來。

    江慈痛極,但見裴琰麵帶冷笑,唿痛聲便慢慢低落,隻是眸中淚水卻忍不住滴落。正待說話,卻聽肚內傳來“咕嚕”的響聲,不由麵上微紅。

    裴琰搖了搖頭,一臉鄙夷,出門而去。不多時,數名侍女捧著菜肴進房,江慈知是大閘蟹吩咐了的,略覺赧然,便欲下床。

    一名侍女上來行禮道:“江姑娘,相爺吩咐了,不讓姑娘下床,由奴婢來服侍您進餐。”說著握起銀箸,夾起一筷清炒三絲,送至江慈麵前。

    江慈大窘,忙道:“姐姐,我自己來。”下意識伸出右手,卻扯動臂上傷口,嘴角輕咧。

    那侍女急忙跪落於地:“江姑娘,相爺吩咐,奴婢不敢有違,還請江姑娘體恤奴婢,以免奴婢受責罰。”

    江慈無奈,隻得任這名侍女喂自己用飯,心中暗怪大閘蟹治下太嚴,沒有一絲人情味。

    外室,裴琰端坐於椅中,聽著趕迴來的安澄細細稟報。

    “已經全城布控,但翠光湖附近,山巒較多,小幽山過去便是瀟水河,估計刺客已經水遁逃離。雜耍團的人也審問過了,這對師徒是數日前上門自薦表演的,團長見他二人技藝高超,便留了下來。”

    裴琰喝了口茶,道:“安澄,你有沒有聽過‘柔骨姬’與‘攔江客’的名號?”

    “屬下也是這個猜想,那女童麵相雖似孩童,但那份腰功,不

    是三五年可以練出來的,顯是成年侏儒裝扮而成,那漢子的軟索功更是江湖一絕,這二人應該就是‘恨天堂’的殺手‘柔骨姬’與‘攔江客’。隻是‘恨天堂’素來與我們長風山莊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來行暗殺之事,也不敢碰與我們相關之人,這迴衝著江姑娘而來,實是有些蹊蹺。而且‘柔骨姬’為何不在台上動手,非要在閣內再動手,屬下也有些不解。”

    裴琰笑了笑:“她在台上動作再快,也沒有把握快過我手中的竹筷。”

    “原來相爺早看出她不對勁了,看來她是隨江姑娘走到相爺身後,才找到出手機會的。不愧為‘恨天堂’第一殺手,居然能在相爺的眼皮下動手傷人。”

    裴琰抬眼看了看安澄,安澄心中暗凜,垂下頭,不敢再說。

    裴琰道:“你派人與‘恨天堂’接上頭,看看左堂主是要銀子還是要什麽,把何人收買了這二人來殺小丫頭,查個清清楚楚。”

    “屬下猜測,隻怕與那蕭無瑕脫不了幹係,別人也沒必要來殺江姑娘。”

    “是蕭無瑕無疑,但何人才是真正的蕭無瑕,看看‘恨天堂’那裏有沒有線索。馬上就是武林大會,蕭無瑕若要插上一手,擾亂了咱們的計劃,聖上那裏,我不好交待。”裴琰頓了頓,又道:“楊太守那裏,你也派人查一查,何青泠雖是我們放出風聲引來的,但‘柔骨姬’和‘攔江客’如何得知楊太守會來請我去看雜耍,肯定有線索留下的。”

    安澄應是,正待轉身,室內忽傳來江慈的一聲驚唿。

    裴琰由椅中躍起,衝入內室,隻見江慈正急急下床。見裴琰冷著臉衝進來,那幾名侍女唬得跪地磕頭。

    裴琰擺了擺手,眾人退出房去。他微笑著負手一步步向江慈走近,江慈被他逼得退迴床邊,嘻嘻笑道:“相爺,那個,我求您件事,好不好?”

    裴琰悠悠道:“你受了傷還這麽不安份,說吧,小丫頭又要玩什麽新花樣?”

    江慈吃飯之時,想起先前楊小姐的丫鬟與自己所說之話、所托之事,才驚唿出聲,聽裴琰此話,想起當時情景,忘了手臂疼痛,“哈”地一聲,笑倒於床上。

    笑得片刻,她想起拿人錢財,終還是得替人辦事,忙欲起身,剛挺腰抬頭,卻見裴琰向自己俯下身來,她腰肢一軟,重新倒迴床上。

    裴琰雙手撐於床上,環住江慈,笑得俊目生輝、溫然優雅。眼見那笑容越來越近,江慈忽然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麵頰也無端

    有些發燒。正迷糊間,裴琰嗬嗬笑著,將手探入她的胸前衣襟。

    江慈腦中“轟”的一聲,全身發軟,迷糊中想著要揍這大閘蟹一拳還是踢上他一腳時,裴琰已從她胸前摸出一個繡囊,用手掂了掂,笑道:“你借我的名義,私自受賄,說吧,該如何處置?”

    半晌都不見江慈迴答,裴琰低頭,隻見她滿麵通紅,怔怔不語。

    裴琰從未見過江慈這般模樣,用手拍了拍她的麵頰:“你不是受人之托,要力勸我往小幽山的碧鷗亭一遊嗎?怎麽,收了人家的銀子,不給人家辦事了?”

    江慈麵上更紅,喃喃道:“原來相爺都聽到了。”

    裴琰笑道:“你不但私自收受賄賂,還調戲了人家的丫鬟,實是有損我相府清譽,按相府規矩,得將你的褲子脫了,責打二十大棍。”說著聲音揚高:“來人!”

    江慈大急:“人家大小姐仰慕於你,不過借我這個奴才之口,好造成與你偶遇的機會,又不是求官求祿,怎稱得上是賄賂?!”說著猛然伸手將裴琰一推,卻忘了自己右臂上有傷口,痛唿出聲。

    裴琰翻過身,倒於床上,哈哈大笑。江慈怒極,伸出右足,狠狠地踹向他。裴琰笑著躲過,江慈又伸左足,裴琰左手將她雙腿按住,右手撐頭側望著江慈,悠悠道:“不想被打二十大棍也可以,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裴琰左手撫上江慈麵頰,笑道:“你這一受傷,不但壞了人家楊小姐的好事,更壞了相爺我的一段情緣,你得以身相賠才是。”

    江慈羞怒難堪,猛然躍起,衝著裴琰就是拳打腳踢,裴琰單手從容擋下,口中仍是調笑。江慈怒火中燒,隻是亂踢亂打,眼見她右臂傷口處隱有鮮血沁出,裴琰笑聲漸低,手輕輕點出,江慈向後仰倒,裴琰伸手將她抱住,放迴床上。見她滿麵恨色,微笑道:“和你說笑的,你就當真了,真是受不得一點激。”

    江慈冷哼一聲,扭過頭去,胸膛劇烈起伏,顯是氣惱難平。裴琰拉過錦被,蓋於她身上,卻又忍不住在她麵上摸了一下:“你就是想以身相賠,憑你這山野丫頭,相爺我還看不上眼的。”說完大笑出房而去。

    江慈腦中混亂,羞慚、氣惱、尷尬、憤怒種種情緒堵在胸口,良久都無法平息,聽得裴琰在外間走動,又吩咐了安澄一些事情,再聽得他推門進來,急忙將頭扭向床內。

    裴琰微笑著坐到床邊,伸手解開她的穴道,在她身邊躺

    下,雙手枕於腦後,也不說話。江慈覺他離自己極近,忙向床內挪去。

    裴琰躺得片刻,忽道:“小丫頭,問你句話。”

    江慈再向內縮了縮,輕哼一聲。

    裴琰側頭看著她,微笑道:“你就真沒看出,那女童是故意表演失敗,引你出手相救的?”

    江慈嘟囔道:“她扮得那麽逼真,我怎麽看得出?”她靠上床角,見裴琰眼中滿是嘲笑之意,不服氣道:“相爺若是早看出來了,為何還讓我受了傷?”

    裴琰並不迴答,片刻後輕笑道:“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多管閑事,濫充好人。”

    江慈微笑道:“下次若還有這種閑事,我自然還是要管的。”

    “哦?!”裴琰饒有興趣地望著她。

    江慈放鬆了一下身子,道:“相爺,畢竟這世上殺手不是隨時隨地都有的,我若不是和相爺牽扯在了一起,隻怕一輩子都不會碰上這種人。如果真是一個七八歲的女童受到那種欺負,我是一定要管一管的。”

    “是嗎?”

    “相爺,你看慣了殺戳與血腥,所以看誰都是刺客,看什麽事都是陰謀詭計。但我們平民百姓,隻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江慈抱膝坐於床角,輕聲道。

    “你還真是冥頑不靈,隻怕丟了這條小命,都不知悔改。”裴琰神情頗不以為然:“你發善心,人家蕭無瑕可不會對你發善心。”

    江慈一驚:“相爺是說,是那蕭,蕭無瑕派人幹的?”

    裴琰轉頭望著她:“你有時聰明,有時怎麽這麽笨!除了他,還有誰會來取你這條小命?!”

    江慈怔怔不語,真的是衛昭派來刺殺於自己的嗎?可他已與自己達成協議,又數次放過自己性命,顯是為了將裴琰引入歧途,他怎麽會再派人來殺自己呢?如若不是衛昭,自己也沒得罪過其他人,更不用說這般江湖殺手了,是誰,要取自己這條小命呢?

    裴琰見江慈愣怔,伸出手指彈了彈她的額頭,江慈驚醒過來,捂著疼痛的額頭怒目相視:“相爺,你雖然武功高強,也不用時刻欺負我這麽個小丫頭!我是打你不過,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的。”

    裴琰嗬嗬笑道:“我可沒欺負你,你算算,我一共救過你幾次了?”

    江慈垂頭不語,這大閘蟹雖然可惡,卻也確實救過自己這條小命數次,若沒有他,隻怕自己早就一命嗚唿,去拍閻王爺

    的馬屁了。當初在長風山莊被他打成重傷,那也隻能怨衛昭,卻怪不得他,後麵他雖給自己服下了毒藥,但現在看來他有給自己解毒的意思,這樣算來,他倒也不算過分欺負自己。

    她腦中胡思亂想,臂上傷口處卻隱隱作痛,不由眉頭緊皺,撫著傷口輕哼了幾聲。

    裴琰哂笑道:“沒出息!這麽點小傷,就哼成這樣。”

    江慈哼道:“我痛得很,哼哼不行嗎?我又不需要象相爺一樣做戲給人家看,也不怕人家看笑話,我想哼就哼,你若不愛聽,就不要睡這裏,走開好了。”

    裴琰慢慢閉上眼睛,低聲道:“睡吧,再有一天,就可以迴到長風山莊,我帶你去寶清泉,治治你的傷口。”

    三八、清泉夜浴

    長風山莊位於南安府西郊,其背靠寶林山,石秀泉清,風景極佳。

    這日黃昏時分,一行人終趕到長風山莊,用過晚飯後,裴琰命管家岑五將正院所有婢仆都遣出,便帶著江慈穿過正院的後園,沿著條青石小徑上了寶林山的北麓。

    夜色深沉,弦月隱於烏雲之後,山路上一片漆黑。裴琰行來從容自如,江慈卻覺有些不能視物。周遭寒氣森森,她有些害怕,緊追數步,揪住裴琰的衣袖。

    裴琰側頭看了看她,將她的手拂落,大步向上而行。江慈暗咒了幾句,眼見他越走越遠,心中漸漸有些打鼓。

    正惶恐時,裴琰卻又迴轉來,將她的左手拽住,大力拖著她向山上行去。江慈覺手腕生疼,咬住下唇,緊隨著裴琰,不敢停下腳步。

    二人登上北麓山腰,裴琰拖著江慈轉過一處山岰,江慈忽覺麵上微暖,迎麵而來的風似乎要熱了幾分。再行片刻,眼前漸亮,隻見左側是一處石壁,石壁上鑿了十餘個小洞,內置長明燈,二人的右側則是山穀,幽深靜謐。

    裴琰放開江慈,帶著她沿石徑而行,再轉過兩個彎道,江慈不由發出“哇”的驚歎。

    隻見前方石壁上,一股清泉突突而出,泉水白騰騰一片,熱氣盈盈,顯是溫泉。泉水注入石壁下方石潭之中,石潭上方白霧蒸蒸,襯著潭邊石壁上的數盞長明燈,朦朧縹緲,如同仙境。

    江慈讚歎著走上前去,將手伸入石潭之中,雙眸睜大:“真舒服。”

    裴琰微笑道:“這裏是我以前練功的地方,也是長風山莊的秘地,你還是第一個來這裏的外人。”

    江慈用手輕撩著泉水,笑道:“為什

    麽要到這裏練功?”

    “這寶清泉水有益於人體筋骨,我自兩歲起便靠這泉水洗筋煉骨,三歲開始練吐納,五歲練劍,七歲真氣便有小成,全是在這裏練出來的。有幾年,我都是一個人住在這潭邊的草廬中,未曾下山。”裴琰邊說邊脫去外袍。

    手下的泉水溫熱透骨,江慈忽然想起相府壽宴那夜,裴琰醉酒後在荷塘邊說過的話,一時無語。半晌方輕聲道:“原來要練出你那麽好的武功,要吃這麽多苦,若是我,早就不練了。”

    裴琰手中動作稍停,旋即嗤笑道:“要是我象你這麽好吃懶動,隻怕早已屍骨無存了。”說著將衣物一一脫下。

    江慈隻顧低頭看著水麵:“我看你若是個沒有武功的人,可能還能活得久些,現在當了這個相爺,睡也睡不安,吃也吃不香,更時刻擔心有人行刺於你,這樣有何趣味?!”

    “小丫頭懂什麽,你若是生在我長風山莊,一樣得這般練功。”

    江慈笑道:“我天生懶人,即使生在長風山莊,也不會練功的。”

    裴琰大笑:“真若如此,可就由不得你了。”說著騰身而縱,躍入潭中。

    “嘩”聲響起,水花四濺,江慈驚唿著急急避開。待抹去麵上水珠,才見裴琰上身赤祼,站於潭中,她莫名的一陣心慌,轉身便跑。

    裴琰右手猛擊水麵,白色水珠夾著勁風擊中江慈膝彎,江慈“唉喲”跪於潭邊,她不敢轉頭看向裴琰,隻得低頭怒道:“虧你是堂堂相爺,怎麽這般不知羞恥!”

    裴琰移到江慈身邊,攀上潭沿,悠悠道:“這裏是我家,我在自己家裏寬衣解帶,怎麽叫不知羞恥?下來一起泡吧。”

    江慈怒道:“打死我也不下去。”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裴琰側頭看了看,笑了笑,轉過身靠上潭沿,背對著江慈,長吐一口氣,將整個身子浸入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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