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互望一眼,柳風和崆峒掌門穩步過去,將蕭無瑕挾在中間。

    不多時,青山掌門程碧蘭邁出大門,走至慧律大師身邊,輕聲道:“驗得清楚,這侍女正是月落族人。”

    一陣笑聲響起,眾人望去,隻見那蕭無瑕大笑道:“素聞裴相深受今上恩寵,隻怕,賜您一個月落族的女子,也是可能的吧?單憑一個侍女是月落族人,就能證明裴相的清白嗎?”

    裴琰並不答話,而是扶上裴夫人右臂,將其送上台階,方轉過身,朗聲道:“岑五,你起來吧。”

    蕭無瑕麵色大變,隻見先前倒在地上,垂垂待死的岑五忽然躍起,眾人一驚,他已步至台階下,向裴琰行禮道:“莊主。”

    眾人驚訝不已,慧律上前合什道:“裴盟主,還請您詳細解釋。”他這一聲“裴盟主”喚出,自是已相信了裴琰的清白。

    樹上,江慈聽得身邊之人發出一聲冷哼,充滿憤怒與不甘。

    裴琰卻不急著迴答,右手輕抬,仆從上前將那桓國使臣金右郎引入莊內。

    待金右郎遠去,裴琰方轉過身來,微笑著拍了拍那岑五的肩膀:“岑五,詳細的過程,你來說吧。”

    岑五躬了躬腰,恭聲道:“是。是這樣的,小人半年前,便屢次受到玉蓮那丫頭的挑逗與勾引,小人雖也迷戀於其美色,但心中還是保有一份清明。更何況,長風山莊莊規嚴厲,莊內不得有任何私相授受的奸情,小的不敢有違莊規,便將此事上稟了莊主。

    “莊主得稟後,便命人詳查這玉蓮底細,覺其有些可疑。夫人曾在京城居住過數年,見過王公貴族家的月落族女子,隱覺此女似有月落之風。夫人便於某一夜將此女迷暈,命人褪其衣衫詳看,確認了其月落族人的身份。

    “莊主得知後,便知‘星月教’可能有陰謀要展開。莊主一麵命我假裝上當,穩住玉蓮這丫頭,一麵派人潛伏到了‘星月教’內。從而得知了蕭教主欲借宋大俠之口,誣我長風山莊下毒謀害武林同道,從而攪亂我朝內政,挑起武林與朝廷矛盾、動搖我朝軍心的大陰謀。

    “莊主得知此陰謀後,由於不知究竟莊內還有誰是細作,誰來負責下毒,便定下計策,要引出蕭教主,讓各位同道看清楚‘星月教’蓄意挑起矛盾的真實意圖。這才將計就計,引‘星月教’實施陰謀,又請來桓國金右郎大人,以在關鍵時候作證。

    “玉蓮於今日入夜時分將那紙符交給我,花言巧語讓我帶在身

    上,然後又悄悄地在我身上種下了迷香。

    “方才蕭教主用手指向我時,發出了‘引香’,我便‘神經錯亂’,四處逃竄,和莊主合演了這一出戲,也讓各位虛驚一場。

    “蕭教主苦心謀劃,想置莊主於死地,他卻不知,他派出的下毒之人,先前在酒水中下毒時,便被我們盯上,將其拿下,從其身上搜出了‘化功散’。

    “所以酒水之中,隻有眾掌門手中的才放了‘化功散’,為的是引出蕭教主,拆穿其真麵目。至於我家莊主喝下的那壺酒,壺中是有夾層的。如果蕭教主等人不出現,莊主自會想辦法不讓眾掌門喝下有毒之酒水。

    “而玉蓮在我身上種下的‘迷香’,我家莊主的叔父,由於曾帶兵參與了當年一戰,是知道解藥配方的,所以小人才能與莊主合演了這一出戲。”

    他話音剛落,莊中數人押著一仆從裝扮的人走出,那人麵目清秀,形狀卻極為狼狽。岑五執劍走上前去,劍光一閃,將那人褲頭割破,眾仆將那人右腿抬起,群雄看得清楚,其大腿內側正有月落族人印記。

    岑五口齒清楚,將諸事敘述得有條有理,現又有兩名月落族人被拿下,群雄深信無疑,紛紛向那蕭無瑕圍攏。

    “龍城劍客”宋濤更是滿麵憤慨與激怒,喝道:“蕭無瑕,原來你是這等卑鄙小人,枉我還當你是朋友,納命來吧!”說著“嗆”地抽出腰間長劍。

    蕭無瑕麵色蒼白,鳳眼中透出絕望之意,步步後退,卻被眾人圍住。眼見已無退路,他愣了片刻,忽然仰頭大笑:“哈哈哈哈,恨不能殺盡欺辱我月落族人的奸賊!你們終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夜風中,他的麵上帶著濃烈的恨意,秀美的五官扭曲成一團,笑聲卻逐漸低落下去,終身軀一軟,倒於地上。

    宋濤等人搶上前去,隻見蕭無瑕嘴角鮮血沁出,竟已氣絕身亡。

    群雄麵麵相覷,未料到這堂堂“星月教”教主蕭無瑕竟會一招未出便自盡身亡,一出驚天陰謀竟是這般收場,實是讓人有些恍然如夢。

    裴琰穩步走至蕭無瑕身前,俯身查看片刻,又走至裴夫人身前,躬腰道:“母親,讓您受驚了。”

    裴夫人柔聲道:“少君,剩下的事情,你好好處理,不要怠慢了各位武林同道。”她轉身走向莊內,走得數步,又停下來,向裴琰道:“少君,菊園中的墨菊開了,你去摘上幾朵,我想插在瓶中。”

    “是,母親。”

    她母子二人這番對話,眾人聽得雲山霧罩,不明所以然。但見裴琰微微笑著,步履悠閑,往菊園行去。

    他步至菊園之中,彎下腰,采了數朵墨菊,直起身來。忽然麵色一冷,身形暴起,向江慈藏身的大樹飛來。

    此前風雲變幻,江慈看得興高采烈,心中直唿不虛此行。待那裴琰步入菊園,俊雅麵容看得更為清楚,又直讚這劍鼎侯不負盛名,哪料到他竟突然發難,向自己藏身之處攻來。

    她愣了一瞬,忽覺身邊那人猛然將自己用力一推。她防備不及,“啊”的一聲,向迎麵躍來的裴琰飛去。

    不及運轉真氣,慌亂中見那裴琰雙掌夾著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迎麵而來,她胸前劇痛,眼前一黑,鮮血狂噴,暈了過去。

    六、平州崔亮

    江慈覺得自己日夜在一個大鍋中被烈火煎熬,全身上下無處不疼,無時不在燃燒。眼前永遠是一片模糊,卻又似看到無數幻象。師父、師叔和師姐不停在迷霧中閃現,一時清晰,一時朦朧。

    她不知自己在這迷霧中、在烈火中翻滾了多久,終有一天,胸前不再是那般疼痛,迷霧漸漸散去。她睜開眼,見到了一個朦朦朧朧的人影。

    “醒了,醒了!”耳邊似是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剛見到的人影隨著那聲音遠去:“快去稟報大管家,她醒了!”

    江慈張了張嘴,卻隻能發出咕嚕的吐氣之聲,她漸感迷蒙,眼皮似又要重新合上,忽感覺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她胸前又是一陣疼痛,痛得她意識漸漸模糊,雙眼合上,再度陷入迷霧之中。

    裴琰鬆開按住江慈脈搏的手,看了看那慘白僵冷的麵容,眉頭輕蹙,站起身來:“按神農子吩咐的,繼續用藥。”

    他接過侍女遞上來的絲巾,擦了擦手,往屋外走去。管家裴陽跟在後麵,恭聲道:“相爺,剛剛安澄迴報,當夜所有在山莊的人,都摸查了一遍,無一人認識這名少女,暗查的結果,她也不是任何一派的人。”

    裴琰輕“嗯”了一聲:“那宋濤可盯緊了?”

    “是,安澄已安排長風衛的人盯著,若宋濤真是有嫌疑,總會露出馬腳的。”

    “他若是假大俠,這麽多年,裝得也挺象的,不可大意和鬆懈。”

    “是。”

    裴琰跨過月洞門,一陣秋風吹過,秋陽生暖,頗覺心曠神怡。

    他負手站在

    園中桂花樹下,望著園西一帶開得正豔的海棠,笑道:“那人逃得倒快,可惜沒見著他的真麵目。我還真想看看,真正的‘星月教’教主,生得是如何的顛倒眾生!”

    裴陽也是一笑:“若不是這少女阻了相爺一下,那廝是絕對逃不脫的。”

    裴琰淡淡道:“他總有一天要露麵的,難得有這麽一個高手可以陪我玩玩,太快揭他的底,豈不是無趣?”

    “是。”

    裴琰默想了一陣,和聲道:“陽叔,這幾年你一直替我打理山莊事務,真是辛苦了。”

    “相爺此言,小的真是萬萬當不起。”裴陽忙俯下身去。

    裴琰一笑,將其扶起:“現在既然都來了京城,我這相府中的一切,還是交給你打理。安澄,就讓他專心於長風衛的事務。”

    他頓了頓道:“我好不容易才說動母親前來京城,她素喜清靜,雖說不願多人服侍,但為人子,這孝道,我還是得盡。你再選幾個靈秀乖巧些的侍女過去,蝶園那邊的一應事務,都由你親自打理。”

    “是。”

    裴琰拂了拂青紗衣襟,往前走出數步,又迴過身來:“這少女既不是月落族人,來路十分可疑,她若是醒了,你盯緊點。她可能看過星月教教主的真容,你多派些人守衛,別叫人滅了口。讓安澄把安華調進來,當這少女的丫環。”

    “是。”裴陽看著裴琰的身影往蝶園而去,長籲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擦了擦額頭,胡亂想著:這孩子,明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為何自己會這麽懼怕他呢?這迴隨夫人上京城,接管相府事務,也不知能不能稱這笑麵閻王的心意?看來,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

    裴琰步入蝶園,早有侍女打起軟簾,他踏入正閣,見母親斜靠在軟榻上,身前幾案上擺著棋盤,正自己與自己對弈。

    他上前行了一禮,笑道:“母親總算嚐到寂寞高手,無敵於天下的滋味了吧。”裴夫人並不抬頭,落下一子,輕聲道:“哪學的油嘴滑舌,要是早幾年,我

    非剪了你的舌頭不可。”

    裴琰輕撩衣襟,坐於她對麵,看了看盤中棋勢,搖頭道:“母親棋藝越發高深,孩兒佩服。看來這世上,真無人可與您一較高低了。”

    裴夫人將手中棋子一丟,臉上瞧不出喜怒,怔了一刻,低歎一聲:“世上倒還有一人,能勝過我,可惜―――”

    她神情有一瞬的茫然,仰麵望著屋頂,忽然自嘲似地笑了笑。

    裴琰忙站起身,不敢多話。

    裴夫人笑道:“你不用在我麵前這麽拘謹,現如今,你也大了,是堂堂相國,朝廷封爵的侯爺。你這幾年辦的事,我都看在眼裏,不錯,沒讓我失望。”

    她悠然歎了口氣:“從今往後,該怎麽辦,都自己拿主意吧。我雖答應你來了這京城,但隻想過點安閑日子,你事忙,不用每天過來請安了。”

    裴琰帶著恭謹的微笑,應了聲“是”,道:“孩兒正想稟報母親,這段日子,孩兒要忙著和桓國使臣議定和約。除長風騎外,各地駐軍中的武林弟子,都要休整參加盟主備選,兵部那裏,也會忙不過來。這半個月,孩兒不能晨昏定省,請母親見諒。”

    裴夫人並不看他,端起茶盞,輕“嗯”了一聲,裴琰束手躬腰,退出正閣。

    他步出蝶園,在園前停住腳步,迴頭看著黑匾上那蹁躚起舞的“蝶園”二字,麵上笑容漸漸淡去。

    再過片刻,他忽又笑了起來,甩甩衣袖,悠然步向清園。

    江慈仍在茫茫大霧和烈火的炙烤下翻滾掙紮,卻總是提不動腳步,衝不出這片大霧,也跳不出這個烹鍋。

    不過耳邊,倒是可以隱隱約約聽到迷霧後有人在說話。

    “看樣子,怕是救不活了。”

    “大管家,您看該怎麽辦?要不要去稟報相爺?”

    “相爺忙得腳不沾地,怎能讓他為這小事情操心。若不是著落在她身上找到那星月教主的線索,相爺才不會留她小命!”

    “大管家說得是,但現在―――,要不,再請‘神農子’過來看看吧。她真要是死了,相爺那,隻怕不好交待。”

    “玉間府瘟疫流行,‘神農子’趕去行醫救人,遠水解不了近渴。”

    “要不,去太醫院或是‘迴春堂’請個―――”

    “不行,這少女來曆不明,且關係重大,不能讓外人知道她的事情,這可真是有些棘手。”

    “對了,大管家,西園子裏住著的那個崔公子,不是精通醫術嗎?相爺曾誇過他,說他的醫術,比得上太醫院的醫正了。”

    “對啊,我倒把這茬給忘了。快,去西園請崔公子過來瞧瞧,相爺一向看重他,早就想招攬他,讓他來瞧瞧,無妨的。”

    “是!”

    江慈很討厭這種睜不

    開眼睛、卻聽得到身邊人說話的狀況,她伸出手去,極力想撥開眼前那層迷霧,雙手亂舞中,好似被一個人用力的捉住。

    那人扣住她的脈搏,聲音聽著很舒服:“之前用的確是妙極了的藥方。不過,用了這麽久還是這樣的份量,可就大錯特錯了。”

    “崔公子,依您的意思―――”

    “我看,也不用另開藥方,按先前的藥方,減半吧。我再每日替她針炙兩次。”

    “是,崔公子,這女子是相爺吩咐過要救活的,還得勞煩您每日過來瞧瞧。”

    “知道了,相爺於我有恩,我會盡力的。”

    天氣轉涼,動風了,下雨了,總算不再熱得那般難受。

    江慈滿足地笑了笑,緩緩睜開了眼睛。啊,迷霧也散去了,真好。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一雙烏亮的眼眸卻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

    “真是醒了!太好了,崔公子,快來瞧瞧!”

    江慈疑惑地轉了轉眼珠,右腕已被人扣住。片刻後,前兩天聽過的那個舒服的聲音響起:“嗯,有好轉,從今天起,藥量再減半,估計再有幾天,她就可以下床了。”

    原來自己是生病了,不對,不是生病,是受傷了。江慈慢慢記起在長風山莊前的那一夜:月光下,裴琰帶著俊雅的笑容步入菊園,卻忽然飛向大樹,那人將自己推下樹,裴琰雙掌擊上自己的胸口。

    然後,然後是那些人在她耳邊的說話,一句句,全部湧上腦海,她“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把屋內的人嚇了一跳。

    江慈閉上眼睛,再將諸事想了一遍,睜開眼,望著正替她把脈的那名年輕男子,眉頭輕蹙,茫然道:“你是誰?這是哪裏?”

    一個小丫頭湊了過來,笑靨如花:“姑娘,你總算醒了,這是左相府,我叫安華,這位是崔公子,是幫你看病療傷的。”

    江慈痛苦地呻吟一聲:“原來我還沒死,我還以為到了陰曹地府呢。”

    那崔公子微微一笑:“你是看著我象閻王爺,還是象牛頭馬麵?”

    江慈閉上眼,嘟囔道:“我看,你象那個判官。”

    崔公子一愣,旋即大笑,將手中針包一扔:“我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流水迢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簫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簫樓並收藏流水迢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