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最終塵埃落定之時,這新一代的玉蟾七子每人都領到了一塊聖樹木牌,這算是門內提前發放的金丹長老獎勵,在滴入修士精血之後,便可成為他們獨一無二的法寶。


    這木牌有蘇醒人魂抑製心魔之效,往後他們幾個結丹之時,也多多少少會有幾分效用。


    七人都是內門精英弟子,彼此之間都較為熟稔,早前在鬥法場上打打殺殺花樣百出,但私底下的關係卻沒場上那般緊張,大比結束之後,他們還私底下小小慶祝了一番。


    趙懸霆本身就是寡言少語之人,隻是坐在邊上默默喝酒,柳黛色調笑了一陣,見好就收,看了眼正忙著跟肖徹之一起聯手挖江陵私藏美酒的薛策,不由奇道:“薛小策,青離是閉關結丹去了嗎?”


    “我怎麽會知道?”薛策翻個白眼,手下動作不停,想了想又說:“不過她的確有大半年沒來過青焰峰了,之前跟著師父煉器,最久的時候每隔兩個月也會過來一趟。”


    柳黛色又看向了秦紫嫣,“紫嫣,你和青離關係最好,她就沒給你透露個一星半點?”


    秦紫嫣微微笑道:“青離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我知道的是,她早幾年就已經在準備了,所以就算哪一天她忽然結丹了,我們也不要覺得太驚訝。”


    柳黛色喃喃,“這家夥,閉關結丹也不說一聲。”


    江陵一麵心疼自己的珍藏被一一挖出來,一麵抽空迴了一句:“人家結丹講究心無旁騖,聽你這意思,還要打算給她搞個什麽儀式不成?”


    “那當然!”柳黛色眨眨眼,眉飛色舞,“待她結丹之後,那我們就不是一個輩分了,哪還能像現在似的這麽隨便?往後可都得叫駱師叔了。”


    任星丞彎唇含笑道:“那時應該會有道號才對。”


    “不錯。”肖徹之點頭附議,“就是不知道以驚鴻師伯的品味,會起個什麽樣的道號。”


    他們倒是沒質疑駱青離能不能結丹成功,畢竟這麽多年以來,她帶來的種種驚喜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就算明天飄渺峰上出了結丹天象,這也沒什麽好驚訝。


    ……


    門內紛紛擾擾,沁雪宮卻是一片死寂。


    宋驚鴻偶爾會抽空關注一下偏殿裏的徒弟,最初拓展的這一關已經完成,此時的駱青離渾身氣息平和周正,顯然已經開始經曆心魔劫。


    這並非一朝一夕之事,短則數月,長則數年,雪塵丹對她度過這一劫會有一些幫助,但更多的還是要靠她自己。


    駱青離睜開眼,一種虛弱感充盈在四肢百骸中,明明周圍沒有任何阻礙,她卻覺得連唿吸都有些困難。


    這久違的感覺……


    駱青離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蒼白、瘦削、病態。


    屋子裏設了陣法,暖如仲春,她卻還是覺得冷,有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流轉在全身,揮之不去。


    駱青離嚐試著調動靈力,卻發現丹田處空空如也,僅在經脈之中留存了些許微薄的靈力,或許都還比不上那些煉氣初期的小修士。


    “怎麽,會這樣……”


    門外有身穿青碧裙衫的侍女端著托盤走了進來,看了她一眼,“少主,該用膳了。”


    駱青離沒有反應,她早已辟穀多年,根本就不用吃東西,可身體的饑餓感卻騙不了人。


    侍女將托盤放下,“那我放這裏了,過會兒再來收走。”


    屋子裏很快又恢複了安靜,駱青離頗有些艱難地撐起身子,走到桌案前。


    碗中的是藥粥,用了許多珍貴的材料熬製而成,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她找到了一麵銅鏡,鏡子裏的少女麵容精致,國色天香,但此時滿麵病容,便使得姿色上硬生生地打了個對折。


    駱青離默然許久,這張臉,這個身體,是她前世時的。


    可她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她去了浮華大陸,以新的身份重新開始,走了一條前世從未走過的路,怎麽會,到了這裏?


    駱青離滿心不解,推門而出。


    她一直以來都住在一個偏遠別院裏,這裏四季如春,花紅柳綠,隻有兩個侍女負責她的飲食起居,一名風清,一名水秀。


    駱青離沿著迴廊一路走過去,所見之景與記憶中分毫不差,沒走兩步,她便感覺到了無力,靠著闌幹輕輕喘息。


    風清水秀正在料理花田,她們二人都是煉氣修士,平素待她還算盡心。


    風清輕聲歎道:“少主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整日渾渾噩噩的,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再這麽下去……”


    “裴先生不是都說了嗎,就算悉心調養,她也很可能活不過雙十……”水秀搖搖頭,“先天不足,靈根缺失,若非南風靈主當年的那則預言,這仙域少主怎麽也輪不到她來當吧?咱們在這偏遠之地消息不太靈通,但我聽說族裏吵得是越來越兇了。”


    “有什麽好吵的,至多也便再是幾年光景了……”


    駱青離閉了閉眼,慢慢迴到房中,枯坐良久。


    她真的迴來了……雖然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麽,但正如一直以來期望的那樣,她想迴到禦靈仙域,而如今真的迴家了,她又覺得悵然無比。


    在浮華大陸上所經曆的一切,都像是一場美夢,等醒過來了,駱青離還是駱青離,依舊是那個先天病弱的無用廢人。


    她花了幾天的時間,認清了這一點。


    裴雲止來到別院的時候,看到她坐在亭子裏發呆,出聲道:“今天的精神看起來似乎還不錯。”


    駱青離轉眸望過去,裴雲止麵含笑意,風華依舊。


    她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喚道:“裴先生。”


    “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駱青離眸光微動,淡淡道:“不知怎麽,好像有種多年未見之感。”


    “哈哈,小丫頭小小年紀,怎麽還學會傷春悲秋了?”裴雲止擺上棋局,“老規矩。”


    黑白二子在棋盤上依次落下,沒過一會兒駱青離便明顯感覺到精神不濟,裴雲止輕輕拂袖,收起棋盤,“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他循例為她施針,又從儲物戒指中找出了幾本書冊,“給你帶了些書,你若是覺得悶,可以看看。”


    駱青離看了眼,都是些遊記奇聞,以前裴先生也總喜歡給她帶這些東西,精神好的時候,她就會看個片刻。


    書中講的是某些修士記錄下來的遊曆見聞,雖有誇大的成分,但駱青離曾經挺喜歡看這些,如今看來,卻興致缺缺。


    有時候她會想,是不是自己對這些心向往之,才會做出那樣一個夢。


    一朝重生,天資出眾,福運深厚,有著元嬰期的師父,有旁人羨慕不已的機緣,進階迅速,風光無限……


    如果可以,她真想這個美夢一輩子都不要醒,或許是她太貪心了,把夢裏的事看得太真,等醒來了,所有都是幻影,留給她的就隻剩下遺憾失落。


    日子從夢裏的驚心動魄重迴寡淡無味,或許是身體原因,又或許她還沒從原先的狀態裏緩過來,駱青離發覺自己每一日都打不起精神,很是消極了一陣。


    有一天,她忽然問裴雲止,“裴先生,我還有多少時間?”


    裴雲止微笑,“你沒事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駱青離看著窗外溫和燦爛的陽光,沉默了良久,忽然輕聲道:“我想出去看看,不是這個別院,而是外麵更廣闊的世界。”


    裴雲止皺皺眉,沒有迴答,駱青離也不在意,繼續說:“我之前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的我,像尋常修士一樣求仙問道,我走過了許多路,看了許多的風景,每一天都很開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所事事地等死……”


    “……”


    “我知道,夢都是假的,但真也好,假也罷,我的一生,至多不過數十年光景,我不能始終窩在這一寸天地,就算不能和其他人一樣,我也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感受,哪怕隻有一日也好,至少不會留有遺憾,也不枉我來人世走上一遭了。”


    駱青離看著一碧如洗的天空,閉上了眼。


    周圍的一切都化作了萬千靈光消散,爭先恐後地湧入她的身體。


    一道驚雷從天而降,飄渺峰上空忽然風起雲湧,聚起成片的祥雲。


    從駱青離閉關至現在,已經過了整整兩年,宋驚鴻聽聞動靜麵色一喜,神識朝偏殿中的駱青離探去,含笑道:“成了!”


    原本正趴在地上拿鰭足梳理阿狸毛發的小五精神一震,連忙問道:“主人師父,主人這是結丹了嗎?”


    宋驚鴻望著空中之景,微微點頭,“天象已現,金丹大成。”


    空中的天象整個玉蟾宗都能瞧見,這樣盛大的場麵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無數築基修士衝著天象飛奔而來,遠遠觀望。


    “這是有人結丹了吧?結丹天象,我這還是頭一迴見呢,果真是壯觀!”


    “是飄渺峰主峰的方向……難不成是駱師叔?”


    “一定是駱師叔!天哪,駱師叔這是才幾歲啊?”


    立刻有人掰著手指算了起來,驚聲叫道:“五十一!駱師叔今年五十一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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