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求是地說,費極的樣子並不醜,隻是長得很有創意,很有特點,很提神,很抽象,很無辜,很對不起大眾——整體給人的形象就是肥得出奇,異常畸形和膨脹,就象沒有進化完整、進化不徹底似的。

    整成人樣是夠戧了,不過整成幅地圖也許倒還能對付。

    一張臉更是又白又胖又大,不僅外形不準,而且比例沒打好。就象是屁股換成了臉,完全突破了人類想象的極限——就不定,倒還具有一定的考古拓撲學價值。

    如此相貌,平坦之中又見深邃起伏,端是千年不遇,萬載難尋。足令天下野獸汗顏。這種造型還敢出來見人,也算是很有勇氣了。

    費極本人倒一點也沒覺得有什麽難為情。

    天玲兒覺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甚至還有一點喜歡,拍手說:“你給我作玩具好不好?”

    費極一時怔住了,有人叫他去搶錢、去放火,去殺人,卻從來沒有人叫他去做玩具,再怎麽扮豬吃象,也扮不下去了。

    他斷然說:“不行。”

    “為什麽?”

    “不行就是不行。”仿佛說話會傳染,費極說話也變得象個小女孩似的饒舌不講理:“反正就是不行。”

    “當玩具有什麽不好?”天玲兒嘟著嘴:“很多人想做,我還不願意呢。”

    “你的意思是,給你做玩具是件很光榮的事情哦?”

    “是啊。”

    “為什麽你會選中我做玩具呢?”

    “因為我喜歡你啊。”天玲兒脫口而出。

    望著天玲兒天真無邪的樣子,費極說不出話來,仿佛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又實實在在的東西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湧動。他不是一個容易被感動的人,從長大起就不知感動為何物。從來隻有人恨他、詛咒他、厭惡他,甚至想殺他,剝他的皮、喝他的血,一向是“人人得而洙之”、“必欲除之而後快”,卻從來沒有人說喜歡他。

    何況是一個充滿童真的小女孩。

    ——喜歡這種感覺從來與他無緣。

    ※※※

    “我們開始考了,行嗎?”天玲兒說。

    “不行!”一聲斷喝,老態龍鍾、步履蹣跚的慕容夫人忽然象張開翅膀的蝙蝠一樣飛了起來,身手之矯健、敏捷,與剛才那個顫微微、白發蒼蒼的老太婆完全判若兩人。如果不是親見,誰敢相信?

    一個人在為保護自己子孫的時候,往往會煥發出平時難已想象的力量。

    親情的力量是無窮的。

    慕容夫人江湖經驗非常豐富,一直在悄悄地觀察,她看到對方人多勢眾,氣定神閑,顯然有備而來。更令人可怕的是,她聽到了其它九口棺材裏居然有均勻、穩定的唿吸!

    神眼沒有說錯,一個練武的人氣息均勻,無論長短、次數都會因人而異,形成一定的規律。越穩定越輕微越均勻的唿吸,武功越可怕。這九口棺材裏躺的人,當然不是死人——有了死人怎麽能裝慕容家的人——這些人顯然比抬棺材的人厲害的多。

    所以,在神眼攔住慕容家七大高手中那位最年輕、說話聲音最大、情緒最激動的年輕騎士的時候,慕容夫人非常理解——神眼的聽力比她還高得多,怎麽會聽不到棺材裏的唿吸?

    神眼不是在阻攔年輕人,而是在保護他!

    慕容夫人知道,不用“蓋棺定論”,就以事論事,以天玲兒小小的年紀,就是有一點小聰明、小智商,又怎麽能與奸滑無比、毫無道德可言的費極爭輸贏?即使僥幸贏了一兩局,也恐怕是針尖對麥芒,無際於事。

    所以,她要拚,以這條老命來拚,為子孫拚出一條生路來。

    擒賊先擒王,置之死地而後生,要解今日之困局,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拿下費極。

    她嘴裏仿佛在喃喃念著某種招魂的咒語,仿佛一聲令下,人一飛起來,纏繞在身邊的無數飛舞的蝙蝠也立刻跟著她,黑壓壓一片,潮水一樣蜂擁而上,飛向費極的那口棺材。

    ※※※

    蝙蝠是一種生活在黑暗中奇怪而又通靈冷血的動物,是唯一真正能夠飛翔的獸類,它們雖然沒有鳥類那樣的羽毛和翅膀,飛行本領也比鳥類差得多,但其前肢十分發達,上臂、前臂、掌骨、指骨都特別長,並由它們支撐起一層薄而多毛的,從指骨末端至肱骨、體側、後肢及尾巴之間的柔軟而堅韌的皮膜,形成蝙蝠獨特的飛行器官——翼手。

    這不是一群一般的蝙蝠,而是最陰暗、醜陋、嗜血的血蝙蝠!

    血蝙蝠是一種可怕的夜間動物,不用眼睛,可以在黑暗中飛行,它們的胸肌十分發達,胸骨具有龍骨突起,鎖骨也很發達,體型相對巨大,具有奇特的吸血本領,它們可以本能地辨別出人或其它動物,一邊扇動翅膀一邊輕輕咬破襲擊目標的皮膚。

    因為傷口極小,所以受害者感覺不到疼痛。於是,吸血蝙蝠便從這個小口不停地吸吮直到幾乎飛不動為止。

    這些是慕容夫人精心挑選、訓練、培育的吸血蝙蝠,在吸血的同時還能傳播一種極厲害的、特殊的病毒,隻要有一隻咬了你一小口,後果就非常嚴重。

    ——嚴重得你會後悔見到了這種動物。

    ——血蝙蝠是黑暗中生命的主宰!※※※

    不用慕容夫人下令,慕容家七大高手一見夫人飛出,立刻撥劍、飛身,一齊揮劍殺向抬著費極棺材的八個大漢。長期的配合,形成了極好的默契。

    動如脫兔,聲勢驚人。

    這些人幾乎已經是慕容世家的全部精英。

    神眼沒有阻攔,也沒有幫手,隻是仰起頭,無奈地深深歎了一口氣,突起的眼球一片茫然和悲哀。

    難道他已看到了此戰的結局?

    ※※※

    屋裏隻有一口棺材,一個人,八個抬伕。

    慕容世家的人在這一瞬間,明顯占了先機、占了上風。

    費極平靜的躺在棺材裏,對於眼前發生的情況根本不在意,正眼也沒有瞧一下,就象什麽也沒有發生一般,繼續啃著雞骨頭,眼中卻露出深深的譏諷之色。

    ※※※

    初春的時節,晝夜溫差很大,深夜很冷也很寂靜。風勢卻比冬日減緩了不少。

    平靜的屋子裏,忽然卷起了一陣急風,吹得唿唿著響,昏暗的燭光閃了一下,頃刻就熄滅了,屋裏陷入了黑暗之中。

    黑暗中刀光劍影、燭影斧聲、風聲鶴唳,拳腳聲、刀劍聲、爭促的唿喝聲、怪異的慘叫聲,赴赴赴的落地聲,然後,響起天玲兒一聲短促、刺耳的尖叫,最後就什麽聲音也沒有了。

    四周寂靜,唯有長街上披麻戴孝、送終出殯的一行人靜靜地站在屋外,散撒的紙錢迎風滿天飄灑——沒有人動,沒有人說話。

    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

    ※※※

    良久,火熤子重新打燃,一雙穩定幹燥的手慢慢點亮了火燭。

    點火的人是小秋。

    昏暗、忽閃的燭光照射下,慕容世家的人個個象一座座石頭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屋中。有的劍才剛刺出一半,有的刀還在空中,有的一隻腳還未落地,但有一點是相同的:人人臉上都是一副驚訝、不解、不敢相信的樣子,當然,還有恐懼。

    天玲兒躲在神眼的懷中,神眼慢慢地摸著她的頭,輕言撫慰。費極躺在棺材裏,繼續張著肥厚的嘴唇,用舌頭舔著那根永遠也啃不完的雞骨頭。

    剛才黑暗的片刻之間,屋子裏究竟發生了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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