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石轉身離開師尊的時候,他的眼淚終究是掉了下來,幸好雨聲足夠大,掩蓋住了一切。


    有了黑死咒,王石對生命的感知無疑比任何人都要強上許多。


    他十分清楚,十分清楚自己的師尊蘇長白現在是什麽情況。


    無數的桃仁確實將蘇長白的一口氣吊住了,可是也隻是吊住了而已,現在這口氣卻散了,於是換來了蘇長白現在的迴光返照,現在,誰都是無能無力了。


    其實蘇長白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他很清楚自己即將要死了,所以才會讓沈安偷襲成功,隻是沒有想到自己最後還能活到現在。既然還能殘喘一下,便大家一起吃飯,也算是最後的告別了。


    先前與梅若雪跟林子說了一會,也跟王石還有趙文啟說了一會,算是最後的笑談了。該散去的終究要散去,自己終究要死去的。


    這樣,已經很好了。


    王石沒有轉頭,十分僵硬地向前走著,他已經清楚了師尊的心意,剩下的隻是遵循就好。想必大哥也已經發現了吧,他走的也是那樣僵硬。


    沒有小師弟那麽敏銳的感知,趙文啟也有一種預感。今晚師尊表現的種種,他都看在眼裏,他都清楚師尊的用意,十分清楚接下來要麵臨什麽……


    走迴了自己的房間,王石覺得很冷,躺倒床上,努力讓自己睡過去,卻毫無睡意,異常的清醒,甚至連已經成為了習慣的無名書都無法背誦。


    僵硬地躺在床上,王石閉著眼睛,努力平靜下來,卻將所有的聲音都收錄到了自己的耳中。


    雨在小了一會之後,逐漸大了起來,雨聲便越來越亂,盡數湧進了王石的腦中。


    沒有辦法,王石隻能用靈力堵住了耳朵,直挺挺地躺著,熬過這個漫長的夜晚。


    逐漸的,黑暗襲來,夢境襲來,黑暗且錯綜複雜的夢。


    努力在這個夢境中掙紮,卻越掙紮越沒有力量。想要睜開眼睛,卻沒有絲毫的力氣。


    終於,好似從懸崖上跌落一樣,王石猛地睜開了眼睛,卻發現天已經亮了。


    擦去額頭上的虛汗,王石努力地眨了眨眼睛,下床之後走了出去。


    雨已經停了,隻剩下明亮的積水。


    沒有來得及去唿吸這清新的空氣,王石看到了師尊種的那一片竹子。


    竹葉都落了,漂浮在積水中,埋在泥土之中。


    師尊的竹子也都枯了,顯示出了暗黃色。


    略微僵硬了一下,好像是心被掏空了一樣,王石一時之間不知道幹些什麽,隻是愣愣地站著,看著那飄零了一地的竹葉。


    趙文啟他們早就醒了過來,跟王石一樣,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地飄落的竹葉,不知道幹些什麽。


    忽的,屋簷上積蓄的一滴雨落了下來,滴到了王石的臉上,滑出了一道痕跡。


    冰涼的雨,人卻沒有任何的感覺。


    梅若雪靜靜地站著,良久,說道:“葬在這片竹子下吧。”


    一句話,好似用盡了平生所有的力量,人也像是沒了根的花,一下子便枯萎了。


    林子靜靜地望著,眼淚已經流幹了,還是望著,沒有說話。


    事實上,她的眼睛已經瞎了,根本看不清任何的東西,但是她的腦海中還有著蘇長白的身影,還能看見他。


    “葬在這片竹子下吧。”


    梅若雪再次說了一遍,沒有力氣的聲音還沒傳出去多遠,就徹底地斷了,根本不能傳到任何人的耳朵中。


    這座小院,還是靜悄悄的,隻有偶爾的一滴雨聲。


    “葬在這片竹子下吧。”


    梅若雪的聲音,已經小到不能再小,也隻有她自己能夠聽得見了。


    每說一遍,梅若雪便蒼老了一遍,現在已經蒼老了三遍,成了一個一陣風都能夠帶走的老人。


    盡管梅若雪已經說了三遍,還是沒有任何人聽到這句話,眾人隻是愣愣地站著。


    直到——


    竹子前的蘇長白,緩緩地倒了下去。


    王石跟趙文啟在一瞬間閃了出去,扶住了將要倒下去的師尊,將其緩緩地扶了起來,好像師尊還活著一樣。


    是的,蘇長白站在這片竹子前,已經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隻是臉上的笑容特別好看。


    梅若雪已經成了一個佝僂著的老嫗,難以相信一個人竟然真的可以在一瞬間衰老。她緩緩地走了過來,看了看蘇長白,艱難地笑了笑,卻成了一個哭臉,說道:“他很滿足,你看,他笑的多麽好。”


    好似是一具石雕的跌倒,林子想要邁出一步,卻被石頭絆倒,立刻跌倒在了積水之中,將一身的素白染成了土黃色。


    被雨水嗆了一口,林子沒有在乎,緩緩地站了起來,而此時的丁香也向前扶住了她。


    林子緩緩地說道:“既然長白喜歡這片竹子,就把他葬在竹子下吧。”


    趙文啟跟王石還是沒有任何的表示,隻是扶著師尊,沒有說話,十分的沉默。


    安靜沒有持續多久,剛剛歇息的秋雨便再次降落了下來。


    冰冷的雨打在所有人的臉上,將所有人的臉龐都弄得模糊了起來。


    時間在推移,秋雨在變大,安靜也在持續。


    眾人已經迴到了屋子中,帶著蘇長白,將其放在了床上。


    梅若雪跟林子都坐在床邊,安靜地坐著,十分的沉默。丁香立在一旁,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看著時不時落下的眼淚。


    王石感覺自己已經徹底僵硬了,舌頭更是成了一塊木頭,身體同樣如此,做出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麽的僵硬,那麽的不協調。


    安靜持續了好久,將這間屋子變得無比冰涼。


    “去靜心澗,接江瑤迴來,總歸是青雲山的一份子。”梅若雪語氣很平緩地說道。


    趙文啟十分僵硬地點了點頭,卻移動不了自己的腳。


    “去吧。”梅若雪說道。


    幾乎是在掙紮了好一會之後,趙文啟終於走出了這間屋子,終於開始能夠動用靈力,開始向著靜心澗趕過去。


    梅若雪緩了一口氣,好像是在恢複力氣一樣,慢慢地說道:“在那片竹子下挖個坑洞,總歸是要埋在裏麵的。”


    十分沉默的,甚至連點頭都沒有,王石走了出去,找了工具,開始在雨中挖掘。……


    雨還在繼續,卻異常的安靜。


    眾人都已經來到了這間房子之中,趙文啟已經把江瑤接了迴來。


    看到師尊之後,江瑤沒有立刻撲上去,也沒有痛苦,隻是保持著安靜,像繡花時的安靜一樣,站在了一邊。


    不知何時,沈安醒了過來,在一個角落靜靜地站著,像是一尊雕塑。


    “人都到齊了,最後有什麽話要對長白說的嗎?沒有的話……就下葬了。”梅若雪十分緩慢地說著。


    沒有任何人說話,隻有沉默。


    王石現在的腦子一片空白,還是混亂的空白,感覺自己的腦子要被這些空白給撐炸了一樣。舌頭更是成了木頭,根本說不出一句話,隻能用眼睛靜靜地看著師尊。


    “來,抬起來吧。”


    此時的梅若雪已經沒了任何感情,就像是眼前死去的不是蘇長白,而是一個不相幹的人一樣。


    艱難地,趙文啟跟王石將師尊抬了起來,緩緩地向外走去。


    不過是房間到小院的距離,每一步卻走的那麽艱辛,那麽吃力,好似背負了一座山嶽一樣。


    雨還在下,代替著所有人哭泣。


    踏過飄著竹葉的積水,終於將師尊放到了挖好的墓中。


    丁香用她磅礴的靈力撐起了一道光幕,擋住了所有的雨,避免蘇長白被雨淋濕。


    所有人都站在了竹子前,看著蘇長白最後一眼。


    “燒了吧。”梅若雪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說出了一句話。


    要是真的心疼一個人的話,根本舍不得這個人被燒掉。


    “燒了吧。”林子也說道。


    “燒了吧。”趙文啟看著師尊,十分用力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王石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指間出現了一個小火花。


    小火花顫抖了好幾次之後,終於十分沉默地衝向了蘇長白,在一瞬間變成了一個大火球,在一瞬間吞噬了他。


    不用一瞬間,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灰燼。


    趙文啟沉默著,不去看眼前的景象,開始填土。


    一把一把的土,混著雨水,揚在了燒焦的坑洞裏。


    一層又一層,逐漸的,那被燒焦的地方都已經被埋死了。


    土層慢慢地升高,慢慢的到了地平線。


    王石拿著那些枯萎的竹子,重新栽種在了上麵。


    不知何時,丁香已經開始沉默地哭,致使其都忘了那層保護膜。


    沒了保護,秋雨便落在了每個人的身上,肆意地掠奪著人的體溫。


    所有人都靜靜地站著,沒有任何的動作,靜靜地看著這片竹子。


    逐漸的,這一天的時光過去了。


    “吃飯了。”梅若雪十分沙啞地說道,佝僂著身軀,緩緩地走向了廚房。


    “吃飯了,我去煎魚。”林子也緩緩地離開了。


    小一輩的人,靜靜地看著兩位長輩離去,微微低著頭,開始活動了起來。


    師尊的竹子落了。


    希望,明年還會生出新的竹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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