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雖是論戰,套用到世間的大多數事情上,也都是行得通的。照賀瑤芳的理解,這句話還有一個通俗的解釋:事不過三。或者再說得明白一點,許多招數,用多了就不靈了,就要招人厭了。

    比如,她和賀成章組隊去保賀麗芳,比如,他們仨組團拒絕繼母進門。雖然後者她已經做了補救,讓羅老安人不至於那麽肯定。然而,一切意見的表達想要成功,都有一個前提——讓對方看到你的力量。

    賀家姐妹的力量是薄弱的,賀瑤芳心知肚明,雖然她不樂意讓大哥摻合進來,但是,最後能成功,還是賀成章的身份起了作用。否則,單憑她們倆,明著鬧是必然不成的。

    得加緊行動了!

    尼姑慧通的出現提醒了賀瑤芳,原本她還在琢磨著怎麽樣將鬼神之語傳遞叫祖母深信不疑。一見慧通,瞬間就想明白了——她還記得,家鄉有一座傳說很靈驗的廟,婦人常去那裏求簽。到時候也可設法往那裏求一簽,偷換簽文一類的事情,她往常也是順手拈來的。傷腦筋的是簽文要怎麽仿製,她的筆跡拿不出手,一看就能看得出來。

    賀瑤芳很是憂愁,她尋不到合適的人來配合。讓她哭笑不得的是,這件事情既不用人拋頭顱灑熱血,也不用誰上刀山下油鍋,就是寫幾個字而已,可比以前遇到的事兒輕鬆多了。可偏偏就沒有那麽一個能不問因由、代她保密的人可用。

    愁煞人也!

    張老先生看在眼裏,還道她是憂心胞姐,便勸她去探望一下:“休要過於擔心了,吃一塹長一智,虧,早吃早好,記住教訓就好了。探望兩次是不要緊的,關心長姐是人之常情,隻不要頻繁,勿惹令尊生氣便是。”

    賀瑤芳悄悄地去了兩迴,都在房外被攔住了,隻得隔門說兩句:“一切都好,阿姐安靜反省,出來我們一起讀書。”

    賀麗芳也在屋內說:“你好生讀書就是,小孩子不要多管閑事!”說著,還摸了一摸手。

    賀瑤芳聽她的聲音還算有力氣,就是情緒不太高,心道,總不會關太久了,放出來慢慢也就恢複了。要說這位大姐受點教訓也不算是壞是,確如張老先生所說,早吃虧早明白教訓,以後的路才會更寬。

    想到這裏,賀瑤芳又說:“阿姐好好想,不要怪阿婆和爹。”

    賀麗芳本不是個笨人,又有軟肋,不得不服個軟兒,也是為了安慰妹妹:“哪個要你多嘴?我都明白啦,我往後不頂撞長輩

    就是了。”

    賀瑤芳老懷大慰,正要說什麽,冷不丁聽到一個慢吞吞的聲音傳來:“阿姐什麽都明白——明明白白才挨了一頓罵——”

    賀瑤芳嚇了一跳,迴頭一看,是她大哥賀成章。撫了撫胸口,迴味一下賀成章的話,忍不住笑了,可不就是什麽事兒都明白麽?要是稀裏糊塗的,別人說什麽就聽什麽信什麽,以為不拘哪個繼母都是好人,這頓打就不用挨了,隻不過他們仨就得賠進命去了。

    賀成章是被吳秀才給教訓了一迴,說的是:“這是要挾長輩呀!長輩和晚輩的心都是仿佛的。長輩心疼你,才容你這般以身挾。”弄得賀成章愧疚得緊。親姐姐又不能不管,這才過來要提醒這大姐兩句。

    到一聽,好麽,她說她全明白。小小男子漢賀成章,提前感受到了不講理中年大嬸的威力——你就跟她們說不通道理!

    氣死了氣死了,賀成章咬牙說兩句:“阿姐別說賭氣的話,以後說話好聲好氣的,看阿婆和爹心情好了,我們才好求情的。”

    賀麗芳好心辦了壞事兒,還累得弟弟妹妹操心,本是滿心的愧疚,聽他再這麽說,心裏更難過了。也不罵了,低聲道:“知道了。我是閉門思過的,你們迴吧,都在這裏像什麽樣呢?讓人看了又要生氣了。”

    賀成章想要吐血,高聲道:“最後一句你不用說啦。”

    賀瑤芳失笑,這大哥從來都不傻。這世上的事情,不是看明白了就算完了,你還得會應付。否則,看明白了而無法應付,隻能眼看著它變壞,可比稀裏糊塗的痛苦多了。

    ————————————————————————————————

    探望的時候,賀瑤芳留了個心眼兒,留神聽著賀賀麗芳的聲音,不大像是強顏歡笑的,估摸著羅老安人也不至於真要折磨她,這才安心地迴來。

    賀瑤芳的功課與賀麗芳有些許不同,麗芳過年就八歲了,該學些女紅了,瑤芳還小,還要等兩年才用學。是以她有一天的時間跟張老先生讀書,張老先生有些鬱鬱,老先生活了這一輩子,也是看開了,本以為是找了個養老的地兒了,現在看來,有些懸。

    張老秀才倒是很有職業道德,一天沒讓他卷鋪蓋滾蛋,他就教一天的課,還教得很用心。他這一生,教過無數的學生,有聰明有笨,最聰明的那一個,現在已經做到知府,傳聞已經啟程赴京——又高升了。笨的當然也少,也有慘到連秀才也沒考上的。隻是他教出來的學

    生,倒沒有窮得叮噹響還非要一頭紮進科場、不事生產的。隻能說,老先生教書育人是很有一套。

    然而,以張老先生幾十年的經驗,也沒見過賀瑤芳這樣的學生。縱然男女有別,也不該差這麽大,更何況還有賀麗芳這個正常的比較聰明的兒童擱那兒比著。老先生總覺著,這二姐兒學東西快,倒全然是天賦。旁人學東西,是在紙上畫畫兒,落一筆有一筆。她學東西,倒好像是把畫上落的浮塵撣淨,撣一點露一點,哪哪兒都透著詭異。

    張老先生上座,賀瑤芳站在自己的書桌前,綠萼站在她的身後,看著這老先生將她家姐兒上下打量著,綠萼好險沒跳起來擋在賀瑤芳的身前。張老先生見這小丫頭像隻乳虎,很有撲上來的意思,隻得收迴了目光。心道,罷了,這館看來是教不長了,這家裏上下就沒一處正常的,當時我是怎麽昏了頭就以為這裏安生的呢?

    也不計較賀瑤芳的異狀了,低頭翻書,開始給賀瑤芳講課。

    賀瑤芳在走神兒,想的是:先生會各家書法,寫個簽子什麽的應該不是難事吧?又有一點愧疚,覺得這樣利用先生是有些不好,而且……要怎麽騙先生去寫她想要寫的內容呢?

    忽然被綠萼從後麵拉了拉衣服——張老先生已經停了下來,正望著她呢。賀瑤芳也瞪大了眼睛迴望他,敵不動,我不動。張老先生無奈地一笑:“還在想你姐姐麽?”

    賀瑤芳道:“也不全是。”

    瞧這鎮定樣兒,又是一個小人精兒,甭管她麵上顯得多麽的天真無邪,那都是個人精兒。張老先生忽然有一種錯覺,什麽親娘後娘的事兒,哪怕沒他提醒,這女學生恐怕也已經知道了,甚至比她姐姐明白得還要早——這丫頭到底是什麽品種啊?!張老先生早到了見怪不怪的年紀,揉揉額角,繼續給賀瑤芳講課。

    賀瑤芳不曉得,她在張老先生眼裏已經是個異類了,還在對著已經背過的書努力裝“一聽就會”的聰明學生。老先生也很歎氣,繼續撣塵。

    賀瑤芳的心思已經活絡開了,雖然不願意,最後還是決定軟硬兼施,讓張老秀才幫個忙。聰明人之間,總是心有靈犀的,她認為自己的直覺沒有錯,張老先生對於家裏要添個主母這件事情,也不是很歡迎的。說不得,她還真要威逼一迴這位老人了。

    打著不光彩主意的賀瑤芳並不知道,過不幾天,她就要被談話了。

    就在賀麗芳解禁的前一天,宋婆子奉了羅老安人之命來請:“老安人叫二姐兒

    過去說話呢。”

    賀瑤芳狐疑著跟她到了羅老安人處,羅老安人這迴坐在一張羅漢榻上,手裏捏著她那萬年不離身的數珠兒,見她來了,慈祥地一笑,招手道:“來,過來坐。”

    羅老安人不是一個刻薄的祖母,尋常卻也不是這麽好脾性的。物反常即為妖,賀瑤芳迅速地做出了判斷,腳下卻蹦蹦跳跳地撲了過去:“阿婆~”聲音甜得能流出蜜來。

    羅老安人將她摟到懷裏,一下一下地輕拍她的後背:“近來睡得好嗎?”

    “嗯。”

    “吃得香麽?”

    “嗯。”

    祖孫倆真是其樂融融。

    羅老安人也不是突發奇想要來聯係感情的,家裏那麽多事情都指望著她來處置,哪來的這等閑情逸誌?

    卻是今日媒人來迴話,說是正有幾個合適的姑娘,人品樣貌都是極好的,內裏有一位新近過來的柳推官的女兒,是什麽什麽都好的。柳氏先前訂過親,不幸外祖死了,男家等不得,雙方解了婚約。姑娘傷心,拖了一二年,拖得年紀大了,父母著急了,這才不顧遠離家鄉,想在任上給女兒招婿。

    這等好事,原是輪不到賀敬文的。柳推官也不曾想讓女兒做填房,尤其是有拖油瓶的填房。可女兒已經耽誤了,容不得再精挑細選了。柳推官心愛繼妻,在繼妻的要求下便出了幾個條件:一、要有功名的——頂好是舉人往上,二、要三十以下,三、要是殷實人家。

    年輕的秀才不少,但是舉人卻不多,未娶的舉人就更少了。這年頭,舉人也難考啊!否則就不會有許多話本兒嘲笑落第酸丁了。年紀輕輕就是舉人,還家產豐厚,這就更難了。有多少人,是得做了官兒之後才能發達起來的?

    何況,聽柳推官娘子的意思,女婿還要生得好看些——這就更難了!

    媒人尋摸來尋摸去,這些條件,單拎哪一個出來,她都能尋著人,要想湊齊了,可真是難。巧了,手上有一個賀敬文,除了是個鰥夫,旁的樣樣都合式!

    又是做官人家的女兒,樣貌也好,傳聞嫁妝也不少。更難得的是,這樣的人家的女兒,巧了肯做填房。羅老安人心裏念了八百聲佛,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要麽是鄉紳家沒見過世麵的女兒,要麽是窮秀才家要補貼娘家的閨女。現在得了個官家有教養的姑娘,真是喜從天降!

    羅老安人采取了各個擊破的戰略,琢磨著二孫女兒畢竟年紀小,更好哄些,拿她

    當突破口了。哄好了小的,再說稍大一點的賀成章,等賀麗芳解禁出來了,哪怕依舊死性不改,二比一,她也無力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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