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點,跪下!”


    靈州城,朔方節度使衙門某個書房裏,方重勇一臉錯愣看著朔方軍所屬經略軍軍使渾瑊,將一個麵容陰柔而俊美的年輕人推倒在地上,然後狠狠踩了一腳。


    方重勇身邊的何昌期、封常清、段秀實等人,對眼前這一幕,也都是感覺莫名其妙!


    渾瑊急急忙忙求見,這是玩的哪一出啊?


    “節帥,此人自稱永王幕僚,居心叵測,居然企圖收買拉攏朔方軍將校,為永王所用!


    末將不動聲色虛與委蛇,假意應承。待拿到物證後,便將其拿下!


    物證書信在此,接洽之人在此,請節帥過目!”


    人高馬大的渾瑊恭敬走上前來,雙手呈上一封帶著火漆的密信。火漆完好,證明渾瑊沒有看過。


    哈?


    方重勇身邊眾人都麵麵相覷,不敢相信渾瑊所說的是真的。


    永王辦事這麽虎的麽,直接派人來朔方,收買朔方軍中高級軍官啊!


    他們第一反應就是永王很蠢。


    但細細想來,考慮到基哥已經年過六旬,其實永王也未必沒有成功的可能。膽子大一點,也就不算什麽了。


    軍中將領,哪個不是膽大包天之輩?


    因為在永王那幫人看來,就算談不成,也很少有軍中將校會將這件事舉報。


    跟永王結個善緣,也不是什麽壞事啊。以後說不定用得上,何必撕破臉呢?


    當然了,承諾聽從號令,乃至參與某些無法明言之大事,就大可不必了。


    可是哪裏知道,邊軍中就真的有那樣“不講道理”的愣子!


    就是不按套路出牌!


    想明白這一茬後,方重勇等人都看向渾瑊,等待著對方進一步解釋。


    “末將深受國恩,豈可做那謀逆之事。今日將其交給節帥,也是為了自證清白。請節帥明察!”


    渾瑊見方重勇不說話,急得滿頭大汗,連忙手忙腳亂的解釋說道。


    不得不說,這位鐵勒九姓出身的將領,對大唐那是真的忠心啊!


    或者說,這便是他們的生存之道。他們隻認大唐,誰當皇帝就聽誰的。


    根本不想插手奪嫡的事情!


    某些邊軍將領不守規矩,而渾瑊這樣“寄人籬下”的,卻是不敢妄動,不得不按明麵上的規則辦事,力求不出任何岔子。


    至於“從龍”之類的“大項目”,渾瑊之類鐵勒人,小胳膊小腿的還真不敢參與其中。


    “渾軍使忠勇可嘉,堪為朔方軍表率啊!”


    方重勇將信放在桌案上,感慨歎息道。


    “末將不敢居功,此事由節帥定奪便好。”


    渾瑊抱拳行禮說道。


    方重勇來朔方後,一來就擒迴紇葉護,第二次一箭嚇退迴紇人十萬鐵騎。朔方軍中諸將無不拜服。


    隻要方重勇不幹那些讓大家賭上全家性命的大事,隻要他還是朝廷任命的朔方節度使。


    那麽朔方軍中將領,還是願意聽從其號令行事的。


    掌控邊軍,不就是靠著個人威信與朝廷的官職,兩條腿走路麽?


    缺了任意一條腿,都無法幹得穩當。


    “迴紇人日夜挑釁,諸位都去巡夜吧。”


    方重勇輕輕擺手,書房內眾將皆魚貫而出。


    這些人心裏都清楚,這是方重勇在保護他們,不讓他們聽到那些“不該知道”的事情。


    等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方重勇看著跪在地上,麵色卻異常冷靜的年輕人詢問道:“你是自己說呢,還是我打斷你三條腿,你躺到床上再說?”


    “人隻有兩條腿,何來第三條?”


    跪在地上的麵容陰柔年輕人反問道,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疑惑的神色。


    “男人房事的時候自然要用到第三條腿啊,這都不懂。”


    方重勇嘲笑那人說道。


    這話像是刺激到了跪在地上的年輕人,他不由分說想爬起來,方重勇見狀,連忙拔出疾風幻影刀,眼疾手快,一刀將對方的右臂斬斷!


    然後警惕的退後了一步。


    “啊啊啊啊啊啊!”


    這位看起來“很勇”的家夥,疼得大聲慘叫,然後徹底昏死過去了!


    “節帥!”


    何昌期帶著幾個親兵衝入書房,便看到方重勇拿著疾風幻影刀,地上躺著個斷了胳膊的倒黴蛋。


    “節帥,這是……”


    看到方重勇沒事,何昌期鬆了口氣。不過想想也是,跪在地上的小白臉看上去都是手無縛雞之力,哪裏是方重勇的對手。


    方節帥現在也堪稱是“頗有膂力”的軍中統帥,是能帶兵上陣的武夫。自然不可能打不過一個小白臉。


    “這狗x的想偷襲!


    你去把阿娜耶叫來,給他包紮一下,別讓這廝死了。


    接下來本節帥還要細細審問!”


    方重勇拿起桌案上的麻布,擦了擦疾風幻影刀上的血跡說道。


    他不是真想動粗,隻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而已。這些都是多年軍旅生涯,刀口舔血反複錘煉出來的本能。


    何昌期連忙派人去喊軍醫過來,然後在地上那人身上搜身。很快,他便麵色古怪的走上前,壓低聲音對方重勇小聲嘀咕道:“節帥,這人被閹割過,莫不是宮裏的宦官啊?”


    怪不得呢!


    方重勇終於明白對方為什麽要突然暴起跟自己拚命了。


    一個沒有“第三條腿”的人,被自己這麽一譏諷,終於觸底反彈爆發了!


    看他麵帶思索,何昌期屏退親兵,小心翼翼的繼續說道:“節帥,此事幹係甚大,不若直接將此獠……”


    何昌期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他的想法確實不錯,因為將此人斬殺,是最安全的做法。


    不過有個問題是,渾瑊他們一眾朔方軍將領,不少人都跟這廝接觸過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如渾瑊一般的“二愣子”啊!


    說不定還有人跟這位說客“相談甚歡”呢!


    將其殺了,會不會打草驚蛇?


    “此人不能殺。”


    方重勇擺了擺手說道。


    若是真將這人殺了,隻怕靈州會變生肘腋!那些與之交談過的軍中將校,或許人人自危!


    要是狗急跳牆,天知道那些人會幹出什麽瘋狂的事情啊!


    在迴紇人襲擾邊境的節骨眼,朔方軍中若是有嘩變,後果不堪設想!


    “我要親自審問再說,你先去忙吧。”


    方重勇對何昌期吩咐了一句。


    後者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默不作聲的退出了書房。


    很快,阿娜耶就來了,很是熟練的給躺在地上的倒黴蛋包紮傷口。


    她一邊手裏不停纏麻布,一邊嘴裏還絮絮叨叨的問道:“阿郎,這男人怎麽長得像個娘們一樣啊,莫不是個吃軟飯的麵首?”


    她在河西長大,審美觀一直都是朝著粗壯、雄渾的方向發展,對這種“長安審美”的小白臉,實在是看不過眼。


    “誰知道呢,說不定給永王賣溝子也不一定。”


    方重勇有口無心的迴了一句,心裏還在揣摩著永王李璘到底想幹啥。


    沒想到阿娜耶忽然一臉嫌棄的說道:


    “這人真是惡心。


    阿郎,要不你把他另外一條胳膊也砍了吧,反正賣溝子也用不到手,留著手有什麽用呢?


    我先把這條斷臂包紮好,然後你再砍另外一條胳膊。


    放心,我技術很好的,五六歲起就給河西的傷兵包紮傷口,保證不出事。”


    “別玩了,剛才我隻是在說笑而已。”


    方重勇低聲嗬斥了一句。


    包紮完以後,阿娜耶對著方重勇做了個鬼臉,然後安安靜靜的退出了書房。


    等她走了以後,方重勇這才看著地上躺在的那人,不耐煩的質問道:“書房裏有地暖,躺著不涼爽。不若本節帥現在派人把你抬出去,外麵冰天雪地,天寒地凍,躺著一定很涼爽。”


    “方節帥,伱有什麽就問吧。”


    那人睜開眼睛,壓住內心的仇恨,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並不是如普通宦官那般公鴨嗓子,或許是因為閹割得比較晚吧。


    “你叫什麽名字,是永王什麽人?”


    方重勇沉聲問道。


    “鄙人叫高尚,永王府谘議參軍。”


    躺在地上疼得無法動彈的高尚強忍劇痛說道。


    “高尚啊。”


    方重勇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忽然,他記得自己老爹方有德,當年彈劾過一個叫“令狐潮”的官員。說他跟一個叫“高尚”的門客,二男一女亂搞,最後女子懷孕不知道爹是誰,被令狐潮認領為“義女”。


    看眼前這小白臉氣質的高尚,極有可能就是那人。隻是不知道為何成了宦官,還投靠了永王李璘。


    雖然腦子裏想了好多狗血劇情,不過方重勇還是用嘲諷的語氣說道:“名字都是缺啥補啥。叫高尚的人不高尚,叫英俊的人不英俊,叫美麗的人不美麗。你叫高尚,卻行蠅營狗苟之事,倒也名副其實。”


    “方節帥名帶勇字,莫非是膽小如鼠之輩?”


    高尚反唇相譏道。


    “你真的很勇哦,莫不是覺得自己脖子很硬,砍不死?”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眯著眼睛,看著高尚說道,語氣不善。


    “某已是無根之人,更有老母去世,在世間已經無牽無掛。


    方節帥以為鄙人還有什麽值得害怕的?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這個道理節帥不明白麽?”


    高尚麵對方重勇毫不示弱。他似乎讀過很多書,說起大道理來一套一套的!


    “那行吧,既然你很頭鐵,那我就隻好把你和那封信,一起交給聖人了。”


    方重勇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


    “嗬嗬,節帥已經大禍臨頭了,就算把某人交出去,某也不過是比你先走一步而已。


    聖人已經年過六旬,還有幾年可以折騰?節帥有無妻妾子女?節帥就不關心身後事麽?


    你就心甘情願給那位昏庸的聖人當一輩子走狗鷹犬?聖人若是明年駕崩,請問節帥該如何自處?


    節帥莫要自誤才是!”


    高尚用如同低吼一般的語氣質問道。


    “嘿嘿,你這些顛倒黑白的伎倆,都是我玩剩下的。”


    聽到這話,方重勇不以為意的哈哈大笑,隨即招唿何昌期帶著親兵進來。


    “將此獠的嘴巴用破布堵住,隻有吃東西的時候才能拿下來。隻要他說一句話,無論是在說什麽,立刻就給他一耳光,打到他服氣為止。


    帶走,好生看管,莫要讓他自盡!”


    方重勇輕輕擺手說道,那樣子氣得高尚瞠目欲裂!


    “嗚嗚嗚嗚嗚嗚!”


    高尚嘴巴被何昌期親手用破布堵住後,發出嗚嗚嗚的悲鳴,眼睛一直盯著方重勇,眼神裏帶著憤怒、無奈、不甘、仇恨等情緒。


    隻是這並沒有什麽卵用。


    他被親兵抬了出去,就好像被風吹走一般。僅僅是在書房裏留下一陣血腥氣。


    “節帥,渾瑊之忠勇固然精神可嘉。但節帥也確實要考慮一下聖人不在以後是什麽情況了。”


    何昌期不動聲色建議道。


    “說吧,我看你早就憋不住了。”


    方重勇疲憊的坐在軟墊上,讓何昌期坐到自己對麵。


    “節帥,聖人做不了幾年天子了。


    若是他突然駕崩,銀槍孝節軍或許還在,但節帥和我等親信,一定不會好過。


    一朝天子一朝臣,節帥功高蓋世,新天子豈能容得下節帥?


    節帥不從龍,有的是人要從龍啊!到時候論功行賞,節帥卻身居高位,別說是榮華富貴了,身家性命能不能保全,都要兩說!”


    何昌期有些急切的反問道。


    他是真的很著急!


    從目前的種種狀況看,大唐內部暗流湧動,各方勢力都在為基哥的“身後事”準備。


    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基哥駕崩之日,就是諸龍奪嫡之時。大唐麵臨洶湧內戰,動蕩一定不會小!


    到時候,方重勇想不站隊都不行!


    “你們啊,都是小看長安那位聖人了。”


    方重勇輕輕搖頭,顯然不認為現在是下場的時候。


    更何況永王李璘……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方重勇和他爹方有德,都是靠著基哥一手提拔起來的。雖然這裏頭也有個人的努力奮鬥,但是在外人看來,這就是基本的政治底色。


    吃誰的飯,就不能砸誰的鍋,這是最起碼的政治道德,也是立足於官場的資本。


    喜歡左右橫跳的騎牆派,一旦危機到來的時候,絕對是死得最快的那一批人,而且不可能有人去救援他。


    何昌期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此事就到這裏,你們都不要再過問了,不可牽扯太深。


    打贏迴紇人,乃是當務之急。”


    方重勇深吸一口氣,麵色沉重的說道。


    何昌期還想再說,方重勇卻是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了。


    後者隻好訕訕退出書房。


    等他離開後,方重勇這才自言自語道:


    “少了安祿山,這天下依舊不太平啊。


    時代變了,看出來的人卻是不多。


    可悲,可歎,可惜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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