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走就走,接到軍令的第二天,安守忠命周贄領三千精兵,除了斥候隊外全步兵配置,乘船沿著運河,逐步接管運河兩旁的失陷縣城與州府。


    臨走前,他還對周贄千叮萬囑,事無巨細的交待用兵之法。


    按照安守忠的猜測:方重勇麾下必定是以騎兵為主,甚至很可能是全騎兵,要不然對方肯定不敢過黃河到河北興風作浪。


    一旦兩軍遭遇,方重勇一定不會放過交戰的機會,畢竟打不過可以跑嘛,交戰主動權在對方那邊。


    所以安守忠要求周贄,如與敵相遇,便快速變陣,將陣線寬度縮減為平時的三分之一,並以刀盾兵迎敵。


    騎兵遇刀盾兵,則必衝陣。


    方重勇會因為看不清軍陣厚度,以為兵少,必定輕敵。


    而通常唐軍步兵軍陣,厚度有九人之多,而非是漢代的五人。


    當然了,這九人是以三排為一隊,接敵後,前方第一隊頂不住了便會後撤,第二隊接著頂上,第一隊則退到第三隊後方重整隊形。


    安守忠不走尋常路,耐心吩咐周贄,要他將原本就很厚的陣線堆得更厚!


    這樣的好處,便是利用盾牌防禦的時候,中軍可以讓邊緣的士卒轉向,防止騎兵迂迴包抄到後方!


    而且陣牆的厚度,會多到騎兵衝進去就出不來的程度。


    無論是哪個方向的刀盾兵,都依照中軍旗幟與鼓聲為號令行事。


    安守忠反複強調,周贄一定要事先命令麾下丘八,在鐵盾上懸掛鉤鑲,並讓盾牆緊密排列,多層掩護,緩緩前行。


    必定能崩那些騎兵一口牙。


    所謂鉤鑲,其造型非常奇特,由把手、鑲板、上下兩個鐵鉤等部件組成,幾乎全部為鐵製部件。它掛在盾牌上,可以在馬匹衝陣後速度減慢的時候,將其勾住,然後用陌刀或者環首刀斬殺!


    簡單說就是擺一個四四方方的烏龜陣,進如鐵壁,退若山嶽,內有倒鉤,入陣必死。


    配合帶著鉤鑲的五邊形塔盾,主打一個對騎兵的防守反擊,多殺一騎是一騎!


    這樣的陣型具有極大迷惑性,因為敵軍主將根本看不到陣線後麵有多少行,通常斥候也隻會以陣線寬度,估計敵軍總數,也就是粗略數一數有多少列。


    安守忠的意圖很簡單,便是讓方重勇輕敵,然後貿然派騎兵過來刷戰績,最後盾牆會像刺蝟一樣狠狠紮對方一下。


    周贄有些迷惑不解,他們兵力雄厚,何必把仗打得這麽窩囊呢?多調一點人馬給他不就好了麽,為什麽隻給三千人呢?


    安守忠沒有多解釋,僅僅是囑咐他不要輕敵,依計行事。


    他對周贄的要求很低,隻要不被突突,那就算贏了,根本不需要考慮隻一次就將敵軍重創這樣的事情。


    力求不被對手占便宜就行。


    吩咐完後,安守忠便親率五千騎兵,奔襲博州聊城。兩千步卒隨後,以正常行軍速度前往博州黃河渡口聽命。


    騎兵在前,步兵在後,並不是一起行動的。騎兵帶了幾天的幹糧便亡命奔襲,而步卒也不是單純的步兵,他們一人牽著兩頭騾子,輜重都在騾子上。


    還攜帶了大量引火之物,如猛火油等。


    安守忠似乎是打算用火攻的方法作戰,隻是不知道會用在什麽地方。


    ……


    方重勇帶著銀槍孝節軍,乘坐永濟渠上的漕船東進到毗鄰清河縣城的武城,便下令修整,並派人前往聊城,偵查一下那邊的敵情如何,進而判斷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然而剛剛入夜,馬上就有斥候迴報:河北叛軍一部數千人,乘坐漕船來到了貝州清河縣,並以籌糧為名,大肆劫掠鄉裏!殺人放火還屠村!


    當地有幸免於難的人沿著運河向東尋找,結果遇到了銀槍孝節軍的斥候,他們便向方重勇求援。


    這位斥候不敢怠慢,連忙帶著人一起到了武城外運河渡口,把人引到了方重勇麵前。


    由於清河縣早就開倉放糧,官倉裏麵空曠得都可以老鼠遊街。所以河北叛軍沒辦法,隻好到村裏鄉間挨家挨戶的“借糧”。


    當地無論是大戶還是普通百姓,都是摳摳搜搜的,如同打發叫花子一樣,隻肯給一點點糧秣。


    看到這些人如此不懂規矩,下鄉征糧的丘八們頓時就火了。在一頓拳打腳踢暴力輸出後,便找當地人“借”到了不少糧食。


    他們還以“劫掠官倉”的理由,殺了十幾個人以儆效尤,震懾當地人不要不識好歹。


    然而這不“震懾”還好,一殺人便是捅了馬蜂窩。


    四處征糧的丘八,每一隊其實也不過數十人而已,也隻是掛了把橫刀帶了把弓就出門了,甚至為了節省體力都沒有披甲。


    都說走多了夜路,遲早遇見鬼。到了晚上點兵的時候,主將周贄發現有一隊征糧的人居然不在大營。


    而且連同那幾十頭負責馱運糧秣拉車的驢子,也不見了蹤影,這一定是出事了!


    麵對這種“刁民”,周贄也沒客氣,帶著五百精銳去征糧的地方一看,還沒進村,就發現某個樹林邊上大片的鮮血,還有剛剛翻動不久的浮土。


    他命人就地挖坑,然後就看到那幾十個丘八全死光了,被人扒了衣服,火把照耀下橫七豎八的在坑裏躺著!身上的傷口十分猙獰可怖。


    很顯然,這隊人馬是征糧的時候翻車了,被本地百姓埋伏以後霍霍了。


    周贄沒有廢話,直接下令將周圍的四五個村落全部屠了,雞犬不留。屠完了以後放火,順手又把值錢好拿的東西全部拿走了。


    對於這些丘八來說,找證據找犯人什麽的太麻煩了。反正那些人都是刁民,殺一個也是殺,殺一百個也是殺,無所謂了。


    如果殺錯了人,那就當他們選住址的時候沒選對吧。


    哪次天災人禍是不死人的呢?


    周贄麾下的人馬,多半都是幽州邊軍,幽州本地人。


    而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算是曾經的河北冀州範圍,這些幽州丘八可跟貝州本地人沒啥香火情可講的。


    聽到這些事情後,方重勇麾下眾將皆是沉默不語。官逼民反什麽的,這樣的事情實在不怎麽新鮮。


    至於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隻能說一言難盡。多多少少都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請方節帥為鄉親們做主啊!那些賊寇還在清河縣,節帥帶兵去把他們都宰了吧!”


    那位中年壯漢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當真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帶他下去好生休息。”


    方重勇輕輕擺手下令道,又溫言安撫了那人幾句。等對方被帶出帥帳後,他便一直沉吟不語。


    “節帥,追兵來了,而且他們也是坐漕船,速度很快。


    我們已經避無可避了。不如今夜便夜襲賊軍大營,必可一鼓作氣破之。”


    何昌期抱拳行禮道。


    他說得有些道理,追兵既然已經到了清河縣,追上他們也不過是一個白天的路程,早上出發,晚上就能到武城渡口。


    “節帥,現在不是用兵的時候,且賊軍銳氣正盛,不如暫避鋒芒。我們沒有多少時間跟這些人糾纏,而且對方很明顯隻是先鋒,大部隊還在後麵。


    末將以為,賊軍今夜定然有所防範,我們的行蹤,他們應該大體上心中有數。”


    車光倩也對方重勇抱拳說道。


    很顯然,車光倩並不認為現在去打悶棍可以占便宜。


    他也不是在胡說八道,事實上就是這樣,方重勇手中本錢不多,還是穩一手比較好。


    如今他們的優勢是後勤壓力小,一點點糧草就能吃很久,還可以在河北浪很長時間。但劣勢也是很明顯的,兵少不能跟敵軍拚人命,他們也耗不起。


    “某記得,清河縣那邊剩下的漕船,已經被我們一把火都燒了。


    現在這些魏州來的賊軍,應該是乘坐別處漕船來的吧?”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問道。


    “迴節帥,確實如此。前日清河縣渡口的漕船便是末將督辦銷毀的。”


    段秀實點點頭,抱拳行禮說道。


    他是負責軍中工程基建,管理後勤物資和船隻馬匹的。


    貝州那邊的漕船,就是他親自派人一把火燒掉的,親眼所見。


    因為銀槍孝節軍用不上那麽多漕船,所以與其留給河北叛軍,還不如一把火燒了幹脆。


    “今夜賊軍肯定是在岸上紮營,因為是沿著運河追擊,所以也不需要馬匹浪費糧秣,對方必定是以步卒為主。


    兩軍對陣或許他們不怕我們,但追擊肯定是追不上我們的。


    傳令下去,備好猛火油。何老虎領五百騎兵,從南麵繞路,帶著猛火油今夜火燒賊軍漕船,不可打草驚蛇與賊軍交戰。


    既然他們想追,那就讓他們兩條腿在我們後麵追吧。”


    方重勇眼中寒光一閃,決定先給敵軍一點顏色看看,倒是不著急將他們一舉殲滅。


    “得令!”


    何昌期抱拳領命而去。


    ……


    夜深了,周贄安排了一千刀盾兵埋伏在大營後方,一千人埋伏在大營內,另外一千人由自己統帥,在河對岸木橋附近埋伏。


    大營內的人馬負責頂住敵軍騎兵的劫營路線,大營後方的一隊人馬負責增援包抄,河對岸的一隊人馬,則負責截斷敵軍的退路!


    安守忠的話,周贄聽進去了,但隻聽進去了一半!


    對方讓他“徐徐圖之”,也就是說,把糧秣裝漕船上,兵力部署在地麵上一點點掃蕩過去,不要距離敵軍太近了。因為現在還缺少具體的情報,以及敵軍的戰略意圖。


    安守忠的部署很穩妥,周贄的隊伍沿著運河掃蕩,不要離開運河範圍。一邊走一邊派出斥候四處打探消息。


    簡單說就是一定不要走太快!


    他自己則親率騎兵斷銀槍孝節軍後路,拿下聊城,又讓兩千步卒慢悠悠的行進到黃河渡口,在那邊立柵安營紮寨。


    等這一切完成後,安守忠便可以帶著五千騎兵快速北上與周贄匯合,然後再一起追擊。


    他的想法是好的,但周贄想立功。


    包括乘坐漕船快速追擊,在貝州鄉裏籌糧,擺空營打埋伏,都是周贄擅作主張。


    周贄認為安守忠的膽子實在是太小了,跟老鼠一樣的。


    這裏可是河北不是河南啊!


    數千兵馬而已的方重勇,已經成了過街老鼠!


    結果周贄這一等,便是過了子時,到了醜時。


    大營內毫無動靜,連個劫營的鬼影子都沒看見。


    “周將軍,我們要不要過河看看?”


    副將低聲詢問道。


    河邊的蟲鳴聲不斷,好像是在譏諷他們這群打埋伏的人埋伏了個寂寞。


    周贄麵色難看,沉聲說道:“再等等,反正都等了一個晚上,還差這麽一會麽?”


    他感受到了手下對自己的不信任,卻是毫無辦法。


    正在這時,他隱約看到河對岸渡口那邊,好像有點火光,就在他們大營的西麵不遠處。


    “那是什麽?”


    周贄用馬鞭,指了指渡口方向對副將詢問道。


    “看不清,要不要末將派人過去看看?”


    副將低聲詢問道,他其實已經猜到了什麽,隻是現在周贄好像在暴怒的邊緣,他不太敢說出口來。


    “那還不快去?”


    周贄瞪大了眼睛,麵色不悅嗬斥道。


    副將對親兵吩咐了幾句,結果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對岸大營就有傳令兵氣喘籲籲從木橋上跑過來,對著周贄稟告道:“周將軍,我們的漕船被點燃了,現在要如何處置,是救火還是繼續埋伏?”


    “埋伏尼瑪啊!快去救火!”


    周贄一巴掌扇在傳令兵臉上,氣得暴跳如雷!


    使用伏兵的時候,其實部隊便已經進入了“自動程序”。在沒有得到主將下一步軍令的時候,他們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誰敢說火燒漕船,就不是敵軍聲東擊西之計呢?


    隻不過是周贄用兵太死板,沒有料到會有意外情況發生罷了。負責在大營埋伏的那些人,本身是沒有什麽錯誤的。


    這時候周贄也顧不上發脾氣了,他翻身上馬,一路踏過木橋,來到漕船所在的地方。


    隻見並排挨著的漕船都已經燃起熊熊大火,其火勢驚人,且還在快速蔓延之中。


    很顯然,這把火不是簡單的直接燒船,而是使用了大量的引火之物。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臭味,那是猛火油的味道。


    渡口岸邊,躺著十多具屍體,都是周贄安排守衛漕船的衛兵。每個人身上起碼插了幾十支箭,都快被射成刺蝟了。


    至於敵人,壓根不見蹤影,一具屍體都沒留下。


    周贄深吸一口氣,心中十分懊悔沒有聽從安守忠的命令和忠告。


    這一耳光打得真是太狠了,銀槍孝節軍派人來把自己這邊漕船都燒了,他們卻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到。


    連來了多少人,什麽時候放的火,怎麽點的火,從哪裏退卻的,全都不清楚。


    可以說到現在為止,都處於一臉懵逼的狀態。


    周贄都不知道要怎麽跟安守忠交代了。估計事後問起來,也是一問三不知。


    他猜測對方大概是小股騎兵,繞過了他們的大營,迂迴到漕船附近,快速射殺了所有守衛,然後一舉燒毀漕船!


    整個行動可謂是目的明確,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點火就跑路!


    正當周贄在心中琢磨該怎麽跟安守忠稟告此事的時候,一個親兵走上前來,手裏拿著一支箭,遞給周贄說道:“周將軍,這支箭矢好像是敵軍故意留下來的,上麵綁著一張紙。”


    “知道了。”


    周贄心頭火起,隨口應付了一句。他拆開一看,隻見紙上寫著: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將軍何苦插標賣首?


    他不動聲色將這張紙撕成碎片,麵色鐵青,在火把的照耀下分外猙獰。


    周贄想起小時候自己犯錯,被身材魁梧的父親毒打時,那種無力感,便如今天一樣。


    被打了連還手都做不到!


    “艸!”


    他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無能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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