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知了!


    夏日的白天,陽光猛毒,令人無法忍受。


    不得不外出勞作的人們,都是伴隨著汗水與炎熱,其中苦悶一言難盡。


    曹州最北麵的離狐縣城以北樹林裏,藏著一支卸甲後正在樹蔭下納涼的唐軍。


    然而,哪怕是在樹下,也是酷暑難當。


    人還能受點熱,馬兒卻已經因為受熱而全身大汗,精神萎靡不振。這些在樹林中納涼的軍士,還不得不分出人手去照顧馬匹,將這些“中暑馬”牽到河邊解暑。


    天熱還要把馬匹當爹供著,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節帥,兒郎們在這裏頂著烈日酷暑,好像也沒什麽意思啊?”


    早已脫下盔甲的何昌期,對戴著襆頭,正在用一把蒲扇扇風的方重勇抱怨道。


    這位節度使也是臉上布滿了汗珠,並未養尊處優。


    這在何昌期看來,確實是讓所有人都很不爽,而且也沒有什麽意義。


    “在跟皇甫惟明血戰前,先讓兄弟們疏通疏通筋骨。


    之前在汴州住著太舒服,本節帥怕他們忘記我等鋼鐵男兒,當初是如何頂著烈日黃沙,三天都找不到水源,還在急行軍的往事了。


    不能吃苦的隊伍就不能打硬仗,你有什麽好抱怨的?他們有什麽好抱怨的?”


    方重勇瞪了一眼何昌期反問道。


    何老虎立馬不敢頂嘴了,悻悻退下,準備教訓之前在他麵前抱怨的丘八。


    不過何昌期並沒有等待多久,很快,遠處一騎飛奔而來,正是車光倩無疑。


    此刻他漁夫打扮,灰色的短袍露出小腿,頭上戴著遮陽的鬥笠,背後還背著一個小魚簍,連橫刀都沒佩戴。


    車光倩這身打扮,走在路上被人誤認為是漁夫,完全不是什麽稀奇事。要不是傳遞消息需要騎馬,他恨不得連馬匹都不帶。


    “運河那邊賊軍軍情如何?”


    看到車光倩翻身下馬徑直走了過來,方重勇爽利問道,免去了不必要的噓寒問暖。


    “節帥,大事不妙。永濟渠上船隻川流不息,往來不停的向黎陽等地運糧。


    末將以為,皇甫惟明攻打河南板上釘釘,隻待黃河封凍就會動手!”


    車光倩麵色肅然說道,語氣裏甚至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你是說,賊軍是大手筆,糧秣比我們預想還多,對麽?”


    方重勇眯著眼睛,習慣性的左手搓右手,腦子裏似乎是在盤算著什麽事情。


    “對,確實如此。


    有句話末將不得不說,皇甫惟明手下有能人,組織運糧可謂是有條不紊。


    永濟渠並不寬,但末將看到船隊來往有序,好幾個大糧倉所在的渡口,都有民夫在運糧卸貨,彼此間並不幹涉。


    卸貨完便走,不會堵住航道。組織調度這些很是不易。


    末將估摸著,隻怕入冬後,河北賊軍要大舉進犯啊!”


    車光倩憂心忡忡的說道。


    此番偵查確認了一件事,此前皇甫惟明派人來示好,極有可能是麻痹宣武軍的障眼法。


    懸著的“另外一隻靴子”,終於落地了。


    為什麽這麽說呢?


    因為皇甫惟明的目標,如果僅僅是洛陽的話,他們並不需要在運河沿岸布置糧倉,也不需要在這麽多地方屯糧。


    無論是從虎牢關方向進攻洛陽,還是走軹關從河東攻洛陽,運河那邊如魏州、博州等地的糧倉都使不上力氣。


    與之相反的是,為了保障河北十萬以上大軍多路南下河南道,後勤補給多點布置,以運河為線往複調度。不僅不容易被敵人破壞,較少的部隊就能保護糧道。


    而且在補給的時候很有彈性,可以根據戰線變化而微調送糧線路。


    所以現在情況已經很清楚了,皇甫惟明就是在打汴州的主意!


    方重勇麾下很多將領,原本心中還有最後一絲僥幸,如今也跟著車光倩的情報一起破滅了。


    “皇甫老賊果然心思歹毒。”


    方重勇冷哼一聲,這也算是壞消息中的好消息吧。


    最起碼,知道了對手的戰略目的。


    看到車光倩欲言又止的模樣,方重勇擺了擺手說道:“有什麽事情直接說吧。”


    “節帥,還有件事。


    末將觀察相州、魏州、博州等地各運河渡口,皆有守軍巡視盤查,守衛非常嚴密。


    隻怕如今我軍動向,也在河北賊軍偵查之中。他們沒動靜,不過是因為我們沒渡河而已。


    若是此刻直接從濮州渡河向北,恐怕很難達成突襲的目的。”


    車光倩麵色為難的說道。


    這種消息,肯定會讓方重勇不快。但在戰場上,事實就是事實,敵人不是傻子,更不能將他們當做傻子。


    既然皇甫惟明有所防備,就不能當做對方沒有準備。


    哪怕這會讓主將不高興!


    “哼,意料之中而已。


    若是這點防範也沒有,那河北賊軍也不配在大唐興風作浪了。”


    方重勇麵色平靜的冷哼一聲,雖然心中急得冒火,卻不能表現在外麵,讓手下部將以為自己也很著急。


    一軍主將,就是要能保持鎮定,哪怕裝也要裝出來!


    “何老虎,取地圖來!”


    方重勇大聲吩咐了一句,何昌期很快便將行軍攜帶的地圖,放到一塊幹燥的地麵上鋪開。


    這種地圖,雖然精細度遠不如掛在節度使衙門大堂牆上的那一張,但勝在方便繪製,方便攜帶,方便標記。


    是軍中常見的消耗品。


    方重勇仔細看了看地圖,眉頭微微皺起。


    以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來說,繼續向北,是濮州地界,黃河對岸便是相州地界。


    往正北走攻內黃,往西北走攻黎陽,這兩個屯糧的據點,都是在永濟渠的西南端,也是起始端。


    河北叛軍在此地兵力集中,防守嚴密,又靠近鄴城,皇甫惟明眼皮底下。


    如果方重勇貿然帶兵渡河,突襲這兩處屯糧地點,恐怕很難達到調動敵人,在運動中殲敵的目的。


    反而很可能一過黃河就被河北叛軍的斥候發現,然後被兵力充沛的河北叛軍圍毆!


    看來,發起進攻的地方不能是曹州,而是要往東麵走,要往青徐方向走,要往海邊的方向走!


    從河北叛軍防禦的薄弱環節,迂迴切入。


    “看來,我們不對李璘動手,隻怕是很難麻痹皇甫惟明。”


    方重勇托起下巴,喃喃自語說道。


    大軍唯有深入到永王的控製區,才會讓皇甫惟明放鬆警惕。


    然而,永濟渠並不是一條平行於黃河的運河,而是越往東,就越向北偏移,越發遠離黃河!


    也就是說,到時候方重勇需要渡過黃河後,迅猛向北穿插一段路程,最後到運河重要據點作戰。


    那邊敵方兵力確實空虛,敵方警惕性會降低,但襲擊線路也變長了。


    有利有弊,如何選擇,確實令人難以抉擇!


    該怎麽選呢?


    方重勇陷入猶疑之中。


    所謂做選擇,便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無論怎麽選,都會有弊端,否則就不叫選擇了。


    “節帥,我們要不要在濮州屯紮?末將路過濮州的時候,發現很多百姓遁入大野澤,依舊在濮州地界生活,隻是官府不運作了而已。”


    車光倩補充了一句。


    “大野澤麽?”


    車光倩的話,讓方重勇想起了一件事。


    他連忙在地圖上查看,發現那個地方沒有被標注出來,但是宣武軍節度使衙門大堂內那張詳細地圖上有,甚至讓方重勇記憶猶新!


    方重勇記得,濟水和汶水,都會經過一個梁山的地方,匯入大野澤東北麵入口。而大野澤西南麵出口,則是白溝,而白溝則會繼續向西流經汴州。


    也就是說,汴州與濟水沿岸各城,是有主要水路連通的。在河北尚未叛亂以前,這裏是河南運河的一條分支,商貿往來頻繁。


    隻不過現在已經遠不如當年。


    換言之,糧秣可以走水路,從汴州出發,經過梁山,走濟水到永王李璘所掌控的地界。


    在那裏謀一處靠近黃河岸邊的後勤基地,以水路支撐運糧。


    這樣便可以極大提高後勤補給能力,通過水路極大縮短陸路運糧的距離。


    好像很有搞頭!


    掃了一遍地圖上各個重要據點,方重勇發現最合適的地方,就是濟州盧縣!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地圖,幾乎是要噴出火來!


    這裏雖然沒標注出梁山,卻是把盧縣標注得清清楚楚。從盧縣出發一路向北,可以攻打河北叛軍後勤總基地的貝州清河!


    目前就隻剩下一個問題:如果達成這些,要麽攻克盧縣,要麽跟李璘py交易,讓李璘的軍隊保障後勤通道的安全。


    方重勇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已經對永王李璘施壓,用來麻痹皇甫惟明。甚至馬上要將軍隊開到李璘的轄區,做一做戲,演給皇甫惟明看看。


    如此做派,怎麽跟永王李璘去談呢?


    真要那樣,他都覺得自己是個人渣。


    方重勇陷入沉思之中,好不容易想出來一條“妙計”,卻又因為各種原因不能成行,著實是令人感到遺憾。


    “節帥,您是不是想到什麽辦法了?”


    一旁的車光倩,看到方重勇麵色數變,似有心事,壓低聲音詢問道。


    方重勇微微點頭道:


    “若得濟州盧縣,則糧道可以走水路,我等進退無憂。


    但盧縣乃是被永王李璘所掌控,我們近日又狠狠惡心了永王,他豈會配合我們?若是他不配合,我們又不得不出兵攻打盧縣,事後渡河跟皇甫惟明交戰,還要擔心李璘背後捅刀。


    其中艱辛,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方重勇長歎一聲,亦是感覺沒什麽好的解決辦法。


    車光倩看了看地圖,比劃了一下,忍不住擊節叫好道:


    “此計大妙,從盧縣出發渡河,乃是遠離了河北的永濟渠,也遠離了河北賊軍目前巡視緊密的區域,還不用擔心糧道和退路。足以達成隱秘出擊,猛虎掏心之勢!


    若是能成行,此戰幾乎成功了一半!”


    很快,車光倩臉上的興奮又暗淡了下來。


    這個辦法再怎麽精妙,不處理好跟永王李璘之間的關係是不行的。


    某種程度上說,甚至需要李璘打一打掩護。


    這種關係是兩個勢力之間的政治關係,並非是私交,所以尤其不好處理。


    至於說“悄悄的”從盧縣出發,那種情況隻存在於想象當中。銀槍孝節軍這次出動了三千人,想悄無聲息在盧縣渡河,還不被永王李璘得知。


    隻能說夢裏啥都有,想想就好了。


    “節帥,若是無法跟永王協調,那隻能想其他辦法了。”


    車光倩苦笑道。


    很多時候,人生就是這麽的無奈。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最優解不行的話,那就要選次優解,不可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然而方重勇還是不甘心。


    他又將王難得、段秀實等人也叫來商議行軍路線,幾乎所有人的想法都跟車光倩一樣。


    計策確實很好,但就是那個差淩門一腳。


    不過隻要可以做通了永王李璘的工作,這一招就可以很輕鬆的實現。


    “節帥,要不然我們火速攻克盧縣,再派兵駐守吧。”


    何昌期忍不住開口建議道。


    方重勇卻是搖搖頭道:


    “隻要我們攻城略地,很快就會引起皇甫惟明的注意。他知道我們占領了盧縣,那必然可以順藤摸瓜猜到我們是要渡河。


    既然他都猜到我們下一步的行動,那這不是搞廢了麽?”


    “節帥,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要我們去奉永王李璘為主?”


    何昌期忍不住抱怨道。


    一聽這話,眾將都是愣住了。


    貌似,也不是不可以啊!


    反正現在既然都能奉太子為主了,奉永王為主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方重勇麾下將領也都聽說了,基哥正帶兵駐紮在晉州,殺入長安隨時可能。到時候李琩還是不是天子,都要兩說,搞不好連命都保不住。


    “嗯,你這個提議,很有……嗯,很有想象力。”


    方重勇豎起大拇指讚許說道,卻並不打算實行。


    主要是之前的話說太滿了,還公開發文要李璘給李琩發賀文。


    現在他若是派人去找永王李璘,簡直前倨後恭,人設崩壞。


    方重勇可丟不起這個人。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上前稟告道:“節帥,一個叫李太白的人求見,說是您的故人。”


    方重勇正在想怎麽才能搞定盧縣呢,腦子裏麵一團漿糊!


    一聽這話他就輕輕擺手,隨口嗬斥道:“什麽李太白,本節帥隻知道夜太黑,將他趕走吧。起個名字都這麽裝逼……”


    等等,李太白?


    李白!


    方重勇頓時醒悟,連忙叫住已經轉身離去的親兵道:“快快快,速速讓他來見本節帥。罷了罷了,你帶我去,就現在!快帶路!”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跟著親兵走了。


    車光倩等人都麵麵相覷,不知道方重勇這是玩的哪一出。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唐挽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攜劍遠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攜劍遠行並收藏盛唐挽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