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出身決定前途——唐代士人被命運暗中標好了價格


    這篇談談河北,也談談高適,角度比較宏觀。


    寫這本書的時候,在不斷深入發掘曆史真相的過程中,我越來越對安史之亂前,這段恢弘而壯闊曆史感覺敬畏。


    沒錯,就是敬畏。


    因為無知的人總認為自己什麽都懂,所知道的就是真實,但實際上,白字黑字寫在《新唐書》《舊唐書》《資治通鑒》上的故事,也很可能是宋朝士大夫們編出來的。


    所以我想通過梳理曆史脈絡的方式,來談談我自己的理解。


    史書的隻字片語會造假,但曆史脈絡和數不清的對應文物,民風民俗則不會。


    這篇要說的是:


    高適這個人,就是當時河北士子的一個縮影。他的命運,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說,跟大唐的命運也是緊密相連的。


    誰都知道,河北在開元天寶年間,甚至是在唐代前期,是處於被歧視狀態的。


    這種歧視,是全麵,持久,呈製度性的。


    從太宗的貞觀年間就開始了。


    為什麽會這樣呢,因為關隴貴族,是大唐執政階層的基本盤。雖然太宗身邊山東豪強不少,但最後的結果,是他們通過聯姻的方式被“吸收”到關隴貴族當中。


    比如說顏真卿的祖先。


    雖然顏真卿顏杲卿兄弟在河北抗擊安史叛軍很賣力,但是我不得不在這裏再次提醒一句:他們家五代以上的祖先,就已經是地地道道的長安官僚階層了。


    拋開個人情懷不談,他們在河北擔任刺史不抗擊安史叛軍,難道還能跟對方同流合汙不成?


    就算自己想,家族出身也不允許啊!


    這個事情,撂在高適身上也是一樣。


    開元二十三年以前,高適的生活可謂坎坷,官路不通,隻能去幽燕混資曆。像他這樣的河北士子,其實還有很多,他們當中很多人都變成了給安史叛軍出謀劃策的人物,乃至後麵河朔三鎮的節度府中亦是活躍著他們的身影。


    畢竟,不是每個文人都是詩人,都有詩才。但每個文人都要謀生都要吃飯。李唐朝廷沒有他們的位置,他們便隻能跟著安祿山這幫人混下去。


    當時的士人,已經分出了“清流官”與“濁流官”。河北的士子,入濁流官還是可以的,而且也不必通過科舉。但入清流官,是想也別想了。


    所謂清流官,就是權力大,事情少,動嘴皮子離皇帝近。這些官職被宋朝士大夫修史書時記錄得清清楚楚。


    反倒是那些數量龐大的濁流官名稱,已經絕大部分遺失,而且並未記載在典籍中,隻有依靠後世近現代考古,才逐漸發掘出了一部分。


    這些人常常做著非常具體又技術性的工作,依附於刺史或者節度使。一旦刺史調任,那麽這些人就會馬上失業。他們是官有品級,卻又被清流官員所鄙夷和排斥。


    高適前期就是在這樣的官職中輪轉,不知道擔任過多少任官職,反正長安的那些貴人們也不怎麽在意。


    高適有詩才,開元二十三年開始考科舉,不過顯而易見的,他不可能考上。這個就跟本書主角方重勇,將來躺著考科舉都能考上的原因完全一樣。


    那時候,一個人的出身,就已然決定了他的前途。徒勞的努力,或許老天能看到,但不一定能改變命運。


    出身決定命運,手腕影響格局,就這麽現實啊。


    我特別鄙視那種唐代曆史小說,主角沒有出身就能靠自己的能力往上爬。這個時代的嚴苛與刻薄,遠遠超過了後人們的想象。


    說得更殘酷一點,貴人家中的奴仆,就算他推石磨已經推到石磨冒煙,磨出來的麵粉堆積如山。即便這樣的努力,能改變他作為奴仆的命運麽?大概是不能的吧。


    那時候的人看待這件事習以為常,在我們這些後輩們看來,其實過於殘酷了。


    方重勇就像是在高鐵上跑步,而高適則是靠自己的雙腿去跑,結果是注定了的。


    他是河北人,河北世家出身,有這一條就夠了。


    接下來的時間一直到天寶八載,高適都在不斷的拓展人脈,往長安的圈子裏麵擠,隻是沒鬧出什麽動靜。


    一直到這一年,睢陽太守張九皋舉薦高適為有道科,三伏至長安,授封丘尉。


    縣尉是士子們走清流官的起點,當然,是比較差的起點。白居易入仕時的“校書郎”才是高起點,京官清貴,事情少假期多還不會被懲罰,算是士族階層的保留地,他們嚴密控製了校書郎職務的分發。


    當然,高適這才算真正的入仕為官了,隻是起點低,被鄙視(不好理解的話,看做撿貴人丟骨頭的野狗就好懂了),管的都是“俗物”。


    對政局與時局有著敏銳觀察的高適,辭官迴長安,去河西幕府尋找機會,並受到哥舒翰的賞識。


    話說迴來,倒騰來倒騰去,其實高適一直都在圈外原地打轉。統治階層的核心,他從來不曾觸碰過,甚至連路都沒摸到。


    殘酷吧。


    高適的命運轉折,來自安史之亂。


    沒錯,如果沒有安史之亂,可以毫不客氣的說,他這輩子也就那樣了,絕不可能有什麽機會,一絲一毫都不會有。


    高適開始了他的政治投資。


    從前在基層拚死拚活的幹,都遠不如在李隆基李亨父子落難時跪舔。


    這並不可笑,卻很可悲,也很可憐。


    李亨看到了河北士族的“統戰價值”,高適這個典型,可以最大限度的抵消叛軍反叛的合法性。起碼,是豎起一麵旗幟,號召河北士族不與安史叛軍合作,朝廷這邊給河北士族留了位置。


    榜樣的力量是偉大的。


    這或許也是高適唯一值得大說特說的事情,以我的視角來說。


    安史之亂後中晚唐的發展,無不印證著:一個又一個河北“高適”站起來了。


    河北世家的“長安夢”,某種程度上說,確實實現了。中晚唐的長安,河北世家子弟輪流為相。


    當然了,為了方便將來被黃巢一鍋端,他們也都搬遷到長安和洛陽附近居住。


    這些人與唐庭達成了戰略合作,那自然會失去河北基層的支持。於是河北開始結社泛濫,牙兵崛起,基層互保,順便在一次次鬥爭中架空了節度使。


    唐庭不但沒有統治河北,反倒是讓河北世家與河北基層隔絕,失去了河北本地的話語權。


    高適個人的努力,在時代的大浪潮麵前,是那樣的渺小,不值一提。


    反倒是印證了“順時代潮流而動則興,逆時代潮流而動則亡”的鐵律。


    而李白的命運——商人階層談什麽官運,自從他不願意當李隆基的鐵杆舔狗以後,就堵死了自己的官路,不提也罷。


    封建社會啊,大家隨便想想就好了,可千萬別去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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