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辦,該怎麽辦?”


    天子李璘如同一隻熱鍋螞蟻,在紫宸殿內走來走去。當初建這座皇宮的時候,方重勇就問李璘要不要把日常處理政務(上班打卡)的地方,改個名字。


    比如說“乾清宮”啊“養心殿”啊之類的。


    但李璘所想的是:要恢複大唐的榮光,以及李氏的權柄,於是斷然拒絕。


    祖製怎能輕易變更?


    所以紫宸殿雖然換了地方,但還是叫那個名字。然而,紫宸殿也沒有給李璘帶來好運。


    今天一大早,本該被“處死”的高尚,居然被朝廷送迴來了。


    事情起了變化!


    這種“脫離掌控”,讓李璘焦躁不安。


    不是說高尚不該迴來,而是不該在他這個天子還沒出手的時候,就提前迴來!


    “說!為什麽你會被送迴來!為什麽?


    方清昨日迴來的,他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李璘雙目赤紅,雙手按住高尚的肩膀,不斷搖晃著他的身體。


    “方清,想廢天子,立陳留王,故而將奴送迴。”


    高尚麵無表情說道,非常冷靜。


    “完了,完了,什麽都完了!這該如何是好啊!”


    李璘不斷後退,最後跌坐在龍椅上。


    忽然,他想到一件很關鍵的事情。李璘抬起頭來,看著高尚詢問道:“你如何知道方清要廢了朕?”


    “韋子春被下獄了,他進大理寺獄的時候,奴正好出來,看到他了。


    故而有此判斷。”


    高尚輕歎一聲說道。


    “這是為何?”


    李璘的腦子要被幹燒了,完全不明白韋子春下獄,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刺殺的事情,是韋子春告密的。


    方清讓韋子春下獄,是因為他誣告了陛下,這說明他不打算追究刺殺陳留王這件事了。


    陛下大可不必為此擔憂。”


    “原來是這樣啊。”


    李璘長出一口氣,感受到了劫後餘生的幸運。


    “陛下,您真的覺得是躲過一劫?”


    高尚露出無奈的表情反問道。


    “難道……不是嗎?”


    李璘有些不明白,根本不覺得事態是變嚴重了。


    “陛下指使刺客刺殺陳留王,方清表麵上不追究,但卻可以讓所有人都明白,是陛下所為。


    不發作乃是方清是顧全大局,才沒有追究。


    這是做給天下人看的,並不意味著陛下就安全了。


    方清要廢帝,多的是理由,沒必要揪著刺客的事情。”


    高尚痛心疾首的說道。


    “那,那朕該如何應對呢?”


    李璘嚇得麵色煞白,心中七上八下的。


    “這個奴也不知,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高尚搖搖頭,沒有接茬。


    正當李璘長籲短歎的時候,一個宦官急急忙忙的走了進來,將一份開封那邊來的公文交給李璘,隨即退到一旁。


    “明日,朝臣將在皇宮內參加朝會?”


    展開公文的卷軸,李璘一目十行的看完,臉上出現了怪異的表情。


    居然是來這裏開會!


    不過想想也正常,因為在長安的時候,朝廷開朝會就是在皇城的太極殿啊!後來改到了紫宸殿。


    雖然明日是頭一遭在汴州的皇宮裏開朝會,但這個流程沒有任何問題。


    “方清昨日返迴了開封城,明日朝會,倒也不足為奇。”


    高尚微微點頭說道。


    “會不會,是方清想在朝會上發難,以行刺宗室為由廢掉朕?”


    李璘湊到高尚身邊小聲問道。


    這蠢豬真是沒誰了!


    高尚在心中暗罵了一句。


    “陛下,如果方清要繼續追究此事,就不會將告密的韋子春下獄了。


    韋子春被定罪的理由絕不會是告密,但他被定罪,一定是因為方清不想讓世人認為,是他在借題發揮。


    如果現在就廢掉陛下,他如何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高尚耐心解釋道。


    這不是明擺著嘛,方清把他送迴皇宮,又把告密的人抓了,顯然就是不希望外人認為是方清自己謀劃了刺殺,嫁禍給李璘。


    這麽快就發難,不是明擺著那啥嘛。


    “那就好,那就好。”


    李璘鬆了口氣,心有餘悸。


    刺殺李琦那件事,是他一時衝動了,現在想起來,當真是覺得衝動是魔鬼。


    其實吧,越是弱的人,就越是喜歡投機取巧,因為他們無法通過堂堂正正的競爭,來獲得勝利。


    李璘幻想著,我殺李琦,又不是殺你這個大帥,應該沒事的哈。


    沒想到因為韋子春告密而導致刺殺失敗,還讓高尚進了監牢。


    李璘的衝動,看似意料之外,實則情理之中。


    “陛下,國事艱難,外有強敵,內有權臣,還請陛下不要自暴自棄。”


    高尚安慰李璘說道。


    “朕知道了。”


    李璘點點頭,應付了一句,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朕前幾日心情不好,罵了你幾句,你不會怪朕吧?”


    李璘看著高尚,若有所思的詢問道。


    “迴陛下,奴侍奉陛下是天經地義的。”


    高尚謹慎小心的答道,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嗯,朕知道了。”


    李璘用食指敲擊著龍椅上的扶手,裝作一副不經意的模樣問道:“方清這樣持續的收複失地,看起來,一統天下有望。隻是,那時候朕如何讓他交出兵權呢?”


    這次出兵淮南與浙西的影響非常大,因為這兩地不但富庶,而且是產糧的沃土,絕對不可小覷。


    以前朝不保夕的時候,汴州誰說了算,李璘也不是很在意,他更害怕的,是被人衝進臥房割了腦袋。


    但現在被人打敗的可能性已經非常小,汴州政權甚至有些崛起的姿態了。


    於是能不能掌權,誰說了算,變成了更加要命的問題。


    如果不是這樣,方清也不會著急從淮南的揚州趕迴來了。


    事實上,平叛還有一部分沒有完結,淮西那邊,有賊軍在流竄,並不安穩。


    “陛下,到時候,隻怕要仿玄武門故事。”


    高尚壓低聲音說道。


    “真的有機會麽?方清的黨羽,很多啊!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


    李璘長歎一聲,搖了搖頭。類似的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誰知道呢?元子攸亦能殺爾朱榮,誰敢說方清不是下一個爾朱榮呢?”


    高尚繼續蠱惑道。


    “爾朱榮是誰?”


    李璘反問了一句。


    他愣是沒想起來這位到底是什麽人,隻覺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一樣。


    高尚一時間竟然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見李璘是真不知道,而不是故意裝糊塗,他才解釋道:“一個類似董卓的人物。”


    李璘頓時恍然大悟。


    ……


    新皇宮,老朝會,換湯不換藥。


    李璘有氣無力的坐在紫宸殿的龍椅上,神遊天外,聽著方清在講述浙西剿匪的軍情。


    誰誰誰立下戰功。


    誰誰誰作戰勇敢。


    朝廷要給什麽賞賜,當地空出來的職位,有多少官員要安排,怎麽安排。


    誰升官,誰免職,誰要從浙西來汴州吏部“點卯”,接受考核。


    要從汴州運送多少糧秣去揚州,要在各州設立官倉放糧,需要多少錢等等。


    明年的春耕要如何布置,農具和種子準備好了沒有,給農夫的貸款怎麽發放。


    似乎有說不完的事情,聊不完的議題。


    方重勇說完了以後劉晏接著說,劉晏說完了嚴莊接著說,嚴莊說完了李筌接著說。


    李璘看著麵前走馬燈一樣出列又入列,入列再出列的臣子們,心中毫無波瀾。


    甚至想起身唱歌跳舞。


    太踏馬無聊了!


    李璘就是個吉祥物,像個傻子一樣坐在龍椅上。大殿的事務,都跟自己無關。


    臣子們紛紛出來請示,李璘要說的,也不過是“好”“知道了”“準了”之類的。


    一切,都隻是個形式,走個過場罷了。


    當然了,若是讓李璘來處理這些事情,他又完全沒有辦法去做。


    前線如何,他知道麽?


    他不知道。


    淮南與浙西民情如何?


    他也不知道。


    李璘連多少錢可以買一個雞蛋都不知道。


    他什麽也做不了。


    當然了,真正決定該如何不該如何的,是開封府衙,也就是方清的霸府。


    與李璘無關。


    忽然,皇宮外麵的“登聞鼓”被人敲響了!


    咚!咚!咚!


    敲擊聲十分沉悶,像是敲在眾人心頭一樣。


    群臣們在朝會,為什麽會有人敲登聞鼓呢?


    這項製度,在基哥時代,雖然有,但都隻是擺設而已。誰敲登聞鼓,要做好自己被打死的準備。


    因為這項製度,要求鳴冤的事情,不能“不實”,否則按“誣告反坐”處理。


    一件事既然蓋棺定論,想扭轉迴來,則需要“矯枉過正”,因此要付出的代價,也是極大的。


    通常都是敲鼓之人反被打死。


    而皇帝必須接待敲登聞鼓之人的鳴冤,這項製度反倒是方清定下來的。當然了,李璘覺得方清是在利用這項製度找他的茬子!一直都是對此深惡痛絕!


    “諸位愛卿,這是怎麽迴事呀?”


    李璘麵露驚訝之色,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陛下,您是皇宮之主,登聞鼓,也是敲給您聽的。”


    方重勇上前一步,對李璘叉手行禮說道。


    “陛下,不如讓敲鼓之人進來,看他有什麽冤屈。”


    高尚在李璘耳邊小聲建議道。


    如此也好。


    李璘心中暗想,於是大聲喊道:


    “鳴冤之人入殿!”


    “鳴冤之人入殿!”


    “鳴冤之人入殿!”


    聲音一個接一個的傳出去,傳得很遠,帶著不可置疑的威嚴肅穆。


    終於有點朝廷的模樣了!


    李璘坐直了身體,一臉期待。


    很快,一個穿著白色布衣的年輕人,被兩個宦官帶了進來。李璘不認識,也不眼熟,確認是第一次見麵。


    “你是何人,為何鳴冤?”


    李璘微笑問道。


    “草民乃是科舉進士元載。”


    元載直接跪下,將一卷紙雙手托舉至頭頂。


    然後就不說話了。


    “高尚,你念吧。”


    李璘指了指元托舉的紙卷說道,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罪狀了。


    高尚走上前去,將紙卷展開,定睛一看,麵色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念啊,你怎麽不念?”


    李璘有些不滿的問道。


    “罷了,本帥來念吧。”


    方重勇接過高尚手中的狀紙,開口念道:


    “草民元載,及科舉進士一百五十三人,聯名上奏,請天子退位,太子繼位。


    當今天子無道,有罪二十七條:


    生活奢靡,不恤民生,此罪一;


    荒淫奸邪,沉迷女色,此罪二;


    不通農桑,不識五穀,此罪三;


    不知兵事,文恬武嬉,此罪四;


    不能生育,子嗣稀薄,此罪五;


    橫征暴斂,揮霍無度,此罪六;


    ……


    行刺兄弟,手段卑劣,此罪二十七。


    草民請天子即刻退位,莫要讓神州陸沉,百姓陷入苦難之中。


    冒犯了朝廷,草民願以死報國!”


    方重勇念完,就看到元載忽然起身,朝著紫宸殿內的柱子撞了上去。幸虧被眼疾手快之人拉住,才沒有被撞死。


    但饒是如此,元載也陷入了昏迷,並且頭也被磕破了,流了好多血,不知道能不能救迴來。


    兩個醫官連忙叫人把元載抬了出去。


    此時此刻,坐在龍椅上的李璘,隻覺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響!


    反了!反了!方清這是要做什麽!


    他氣得渾身發抖,嘴唇張開又合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整個朝堂陷入一片尷尬的沉默之中,方重勇不發話,誰也不敢開口說什麽。


    這位方大帥的態度,著實有些曖昧。


    他雖然沒有直接說廢帝,但是,他在念“罪狀”的時候,也沒有停下來呀?


    科舉進士聯名上書,要天子退位。


    你以為這隻是兒戲麽?


    不不不,這其實已經是逼宮了!


    “陛下身在宮中,民間百姓的聲音,還是要傾聽一下。”


    方重勇麵色平靜說道,將那份“罪狀”卷好,遞給一旁站著的高尚。


    “朕,朕,知道了。”


    李璘結結巴巴的說道,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不過這份所謂的罪狀,無憑無據,信口開河,不過是一些愚昧之人偏聽偏信,被蒙蔽了眼睛而已。


    本相建議,將這一百多進士,驅離汴州,讓他們去淮南,去浙西為官,體驗民間疾苦。


    也省得這些人聚集起來,整日在朝廷側畔聒噪,陛下以為如何?”


    方重勇對李璘叉手行禮問道。


    進士聯名上書打臉天子,逼迫天子退位讓賢,居然懲罰就隻是“趕出京城”,到外地去當官。


    確定這真是處罰麽?不禁引人遐想。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李璘有些心虛的點點頭說道。


    他原本還想說,要把聯名上奏,逼迫他退位的進士全都下獄呢,沒想到方清已經提前把口子堵住了。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高尚扯著嗓子高唿道。


    方重勇領著重臣魚貫而出,等人都走光了,李璘這才癱軟在龍椅上,嚇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那感覺,就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模樣狼狽到了極點。


    “你說得對,越來越危險了,方清是想廢了朕!”


    李璘喘著粗氣說道,依舊是驚魂未定。


    就在剛才,就差那麽一點點,或許隻是方清的“一念之差”,他這個天子就被廢了。


    然後,太子李偒登基,名正言順,不會有任何阻礙,也不會有人站在自己這邊。


    為什麽呢?


    因為,這些進士並沒有鼓噪讓李璘退位,讓方清繼位啊。


    太子繼位,名正言順,又有什麽不妥呢?


    李璘發現,自己現在就算立刻駕崩,也掀不起一點風浪。


    “該怎麽辦?”


    李璘看著高尚,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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