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王李琦,不,現在是陳留王李琦。


    他帶著家眷,歡天喜地的去陳留縣,去當他的“陳留王”了。


    說是開府建衙,其實居所都是現成的。李璘原來的行宮,也不必整修什麽的,便可以直接拿來給李琦用了。


    畢竟現在天子李璘,已經堂而皇之入住到正式的皇宮當中,早已看不上原本在陳留的行宮了。


    隻不過,李琦去了汴州,作為親信的高適,卻沒有跟隨這位親王一起走。至於原因,高適沒有跟李琦提起,李琦亦是沒有挽留。


    雙方都心照不宣的客氣告辭,沒有說多餘的話。


    入夜之後,方重勇將軍中大將和親信幕僚,召集到揚州府衙開會,目的便是為了商議,如何應對愈演愈烈的江南民變。


    高適也列席其間,不過暫時還沒有被方重勇任命新官職。


    “高適,現在本帥征辟你為行軍參軍,在本帥身邊行走,並參與軍議。


    你現在就把軍情介紹一下吧。”


    方重勇對高適微笑說道。


    “好的大帥,屬下這就談一談當前的戰局。”


    高適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將早已準備好的地圖,展開後懸掛在牆上。長江以南,密密麻麻的都是用朱筆標出來的紅圈,看得人頭皮發麻。


    那些地方都是被袁晁麾下賊軍所攻占的。


    “袁晁的攻勢非常兇猛,他們目前兵鋒所指的地方,便是蘇州、常州一線。


    目的也很明確,如果能打到揚州最好。如果打不到,那也要完全占據長江以南的宣州、蘇州、常州、潤州。然後繼續向南麵掠地。伺機打到江北。


    湖州的反賊朱泚、沈皓,也很活躍,前些時日他們配合袁晁攻克了湖州城,來瑱將軍已經退守常州。”


    高適簡單介紹了一下軍情,絲毫沒提到屯紮在秋浦的賊軍方清部。


    他認為,袁晁的兵馬,實數已經超過十萬,這是鐵板釘釘,可以反複驗證的情報。


    至於賊軍方清那邊,能有一萬稍微能打的軍隊就很不錯了,根本連“上桌”的資格都沒有!


    現在袁晁這反賊已經成了氣候,可以在江南唿風喚雨了。若是單看人數,官軍的數量,就算把團結兵都算進去,大概也隻有賊軍的三分之一。


    而且部署還很分散。


    目前的戰局,很難說樂觀。


    “諸位,你們以為如何?”


    方重勇環顧眾人問道。


    無人開口。


    誰也不想貿然提出不合適的方略。在場的都不是傻子,誰都明白,這次若是立下戰功,會對自己將來的前程有著極大助力!


    “大帥,我們占據了運河之利,無論是運兵,還是運糧,都很方便。


    運河的路線,是從揚州到潤州,然後再到常州到無錫到蘇州到嘉興到杭州。


    我們知道,袁晁也肯定知道。


    他們原本的進軍路線,便是沿著這條路從南到北,跟我們方向相反,隻是被來瑱擋住了,才從太湖以西攻湖州得手。


    常州一線,也不是固若金湯。袁晁兵多,可以分進合擊,繞過常州城,截斷運河補給。


    所以下官以為,節節抵抗,恰好是中了袁晁的步步為營之計。我們必須打亂賊軍的節奏才行。”


    第一次參與軍議的元載,對方重勇抱拳說道。


    他也不想當出頭鳥,可是誰讓他剛剛進入這個圈子沒有半點功勞呢!不出頭不行了!


    聽到元載這番話,眾人都是眼前一亮,很多人在心裏嘀咕:


    這姓元的有點水平啊!


    賊軍的套路一點都不稀奇,他們利用江南地區發達的水網,或分進合擊,或繞路圍點打援。就是逐次推進到長江沿岸。


    所謂“守江必守淮”,如果賊軍想割據半壁江山,那麽一個是揚州,一個是合肥,這兩個地方絕對要奪下來。


    否則想要偏安一隅就是做夢!


    如南陳,如南唐等割據勢力,在失去淮南之後,很快便亡國了。就是因為單單一個長江,那是根本守不住的。


    隻不過,為什麽賊軍不先向南發展呢?


    答案是南麵有武夷山山脈阻隔,都是群山環抱。


    賊軍們造反是想過好日子,難道他們的初衷,就是鑽進山裏,跟豺狼虎豹一起生活麽?


    顯然不是這樣的。


    “剿滅袁晁叛賊,也不急於這一夜。既然你們都沒什麽想法,那就先迴去想一想,明日再議吧。


    我們不出手則已,出手就要解決袁晁。”


    看到無人接茬,方重勇擺了擺手,示意眾將可以迴去休息了。


    眾人魚貫而出,離開了書房。元載似乎還有什麽事情想說,但他看方重勇並沒有商討軍略的意思,還是輕歎一聲,跟在眾人身後離開了府衙書房。


    等所有人都離開後,方重勇這才緊皺眉頭,盯著牆上的地圖出神。


    剛才人多,他不便表態,看上去穩如老狗,實則內心非常焦躁。


    這一戰可謂是“既簡單又麻煩”。


    說它簡單,是因為通過此前的戰例判斷,方重勇認為賊軍的戰鬥力並不強,而且在新占的地盤,號召力也不強。


    一點點的把戰線往前推,一座城一座城的奪取,總會把袁晁剿滅的。


    但是吧,這樣的話,對於江南本地的破壞就太大了。攻下一座城,基本上就把當地的人口與工商業毀掉了七七八八。


    十戶裏麵能留下兩三戶,就已經很不錯了。


    此戰麻煩就在於,怎樣以最快的速度,擊垮袁晁軍的主力!


    快刀斬亂麻!


    一座城一座城的慢慢啃,絕對不是好辦法。


    目前局麵已經很明朗了,來瑱在常州暫時擋住了袁晁的賊軍,後方又有杭州這顆釘子沒有拔下來。接下來一戰,便是圍繞著蘇州、無錫二城的爭奪。


    袁晁大概率會圍點打援,把蘇州與無錫圍住,引誘來瑱來解圍,借此消耗官軍的實力。


    而杭州,則是盡最大努力的玩命攻城。因為杭州城比目前袁晁所占據的所有城池都要大不少!


    奪取了這裏,便可以暫時作為都城了。


    袁晁這手牌,該怎麽去破局呢?


    方重勇抱起雙臂,心中不斷權衡利弊。


    反複爭奪蘇州,則蘇州會淪為一片焦土。


    反複爭奪嘉興,則嘉興會淪為一片焦土。


    這麽打打打的,耗時費力不說,還把江南的人口都打沒了。顯然,這麽做不行。


    咚咚咚!


    書房門被敲了三下。


    大聰明在外麵說道:“大帥,高適求見,說是有要事稟告。”


    “讓他進來吧。”


    方重勇有口無心的喊了一句,心思還在軍略上,眼睛一直盯著地圖。


    高適走進書房,看到方重勇似乎在思考問題,他一言不發,就安靜的在旁邊等著。


    就好像這間屋子隻有方重勇一個人一樣。


    很久之後,方重勇才迴過神來,對高適詢問道:“當年方某去河西,就已經見過你了,咱們算是老相識。有什麽事情,你就直接說吧。”


    “大帥是打算放過陳留王麽?”


    高適沉聲問道。


    方重勇一愣,他沒想到高適居然問起這個。


    李琦這廝有什麽好收拾的?


    他擺擺手道:


    “不存在放過不放過。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陳留王願意離開淮南這個是非之地,是明智之舉。


    既然如此,本帥又怎麽會和他過不去呢?陳留王一定可以衣食無憂,活到壽終正寢的。”


    “大帥虛懷若穀,令人佩服。”


    高適非常恭敬的,對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禮。


    “行了,不用兜圈子了,有什麽事情就直接說吧。”


    方重勇歎了口氣,他現在心裏煩得很。


    袁晁這隻跳蚤,也太踏馬會蹦躂了!方重勇原來的打算,是快速收服淮南以後,以最快的速度,去撲滅袁晁的賊軍。


    沒想到等自己來到揚州的時候,袁晁在江南居然已經攻勢如潮了!


    這麽大的場麵,顯然不是小打小鬧可以解決的,甚至不會在一朝一夕停下來。


    “大帥,平息民亂,要攻心為上。


    那些亂民,殺是殺不完的,唯有瓦解他們的意誌,才能在短時間內解決。


    安置好這些亂民,讓他們迴歸田畝,這才是平息江南民亂的關鍵啊。”


    高適對方重勇說道。


    不得不說,他這話是有幾分道理的。隻是,道理大家都懂,麻煩的是策略,是具體行動要怎麽去實施!


    就好比說,很多帝王都在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可是什麽叫做“民為貴”,那是要落實到具體國政上的。


    到了這一環,這些帝王似乎就忘記之前說的話了。


    這和平息江南叛亂需要“懷柔”的道理是一樣的,重要的是措施。


    “具體要怎麽辦呢?”


    方重勇抱起雙臂,饒有興致詢問道。


    “大帥,官府首先要貼出告示來,說此番隻誅首惡,不問脅從。隻殺作惡之人,不會株連家小。”


    高適如此說道。


    “不錯,但是如果不能在戰場上擊敗袁晁,這些都是廢話,說了隻會讓人覺得朝廷軟弱。”


    方重勇一針見血的指出高適提出的辦法,其中最大的軟肋。


    在敵軍兵敗如山倒的時候,喊話繳械不殺,便有瓦解敵軍的作用。


    但在敵軍氣勢如虹的時候,喊話會寬大處理,隻會讓敵軍的氣焰更加囂張!


    “大帥,屬下以為,把戰場設在蘇杭,是非常不明智的。我們全程都被袁晁所調動,他們攻哪裏,我們就要去救哪裏。這樣打仗,就算贏了,也是贏得很勉強。”


    高適總算是說出了一條方重勇非常認同的觀點。


    “不錯,那你以為,要怎麽反擊?”


    方重勇麵色也嚴肅起來了。他不相信,高適就這麽點能耐。


    如果對方就這麽點能耐,還敢深夜單獨來獻計獻策,那隻能說明高適這個人過於輕佻,不堪大用。


    “大帥,其實袁晁用兵的水平著實一般。此前攻城略地,那是因為大唐在江南軍備廢弛又群龍無首,各自為政。


    屬下以為,此人在戰陣上或許還有幾分本事,但戰略上卻是個純粹的門外漢!”


    高適走到那張地圖跟前,指著台州的位置接著說道:


    “袁晁起於台州,先是南下控製了溫州,後麵則北上控製了明州。


    跟著一路北上越州,杭州,湖州,兵峰直指常州!”


    高適用炭筆在地圖上描了一條線,對方重勇解釋道:


    “袁晁雖有十多萬兵馬,或許現在聚集了二十萬眾也未可知。但他早已顧頭不顧腚,所部兵馬,呈現一字長蛇的形狀。而且精兵應該都聚集於蛇頭處,也就是湖州附近。


    其老巢台州,以及先後控製的明州、越州等地,應該都是老弱,或者非嫡係部曲,戰鬥力比湖州附近的主力差一大截。


    大帥,我們隻要出兵這裏,就能將這條長蛇斬斷!”


    高適指著地圖上的某個地名說道。


    “明州,望海鎮?”


    方重勇發現這裏其實早就被高適標注出來了,聽名字就知道這裏是個海港。


    “對,這裏是明州最大的渡口,可以停泊海船。


    大帥隻要帶著精兵從揚州出發,沿著長江向東進入大海,再沿著海岸向南行進到明州附近,在望海鎮登陸。


    上岸後,直接攻打明州的慈溪、奉化等地。占據這裏後深溝壁壘,便可以將袁晁的叛軍一分為二!斬成南北兩段,讓他首尾不能相顧。


    之後,大帥再兵分兩路,一路向西攻越州,占據會稽。一路南下,直撲袁晁的老巢台州!


    袁晁得知後方補給已斷,家鄉被官軍占據,其部眾必定軍心動搖!再也無法攻打蘇州和無錫,隻能南下越州,試圖打通糧道。


    到時候大帥便可以一邊攻城略地,一邊派人招降,此乃破敵之策也!”


    高適對方重勇深深一拜說道。


    對於擊敗袁晁,高適有自己的理解,隻不過來瑱不買他的賬,李琦又不是個可以扛事情的,所以高適一直都是在默默籌劃,等待機會。


    而現在,機會來了。


    “你說得不錯,就是這麽做風險有點大。”


    方重勇摸著下巴上的短須,若有所思道。


    高適的建議,可謂十分大膽。然而隻要能成功,便可以一舉扭轉戰局。


    真要類比的話,有點像是麥克阿瑟的仁川登陸。海路直插敵軍後方,打斷敵軍進攻的節奏,順便截斷補給線。


    一支農民起義軍,在遭遇了這樣的打擊之後,若是還想重整旗鼓,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這樣吧,你先迴去想想,明日軍議的時候提出來。本帥還要再琢磨琢磨。”


    方重勇不置可否的說道。


    “得令!那屬下告退。”


    高適恭敬行禮退下,他也知道,方重勇城府頗深,就算是同意他的方略,也不可能現在就答應下來。這是一個成熟上位者所必需的穩重。


    等高適離開後,方重勇才看著地圖上的那條“一字長蛇”。


    “不拋點香餌出來,袁晁是不會上鉤的。高適終究還是個文人,想得太簡單了。”


    他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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