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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愁?”


    直到這兩個字深深地釘入了眼睛裏,被放到舌尖上轉了這麽一圈,他才反應過來,此見愁,便是彼見愁。


    勸君惜命,真是好大口氣!


    殺人後還敢大張旗鼓地留下自己大名,又是好大的膽氣!


    應虺隻疑心自己是記錯了什麽:在這上墟,怎可能有哪個地仙敢有這麽狂的口氣?又怎可能有哪個地仙能殺掉這麽多修為比他高的人?


    這麽多的屍體啊……


    粗粗一數,人頭三十二。


    其中一顆沾血的腦袋滾落到他腳邊,他低頭一看,竟是大羅天孔方宗少主金銀子。


    那英俊的麵孔上,驚恐之色已然凝聚。


    顯然,其在死前一定看見了某一件十分奇異又恐怖的事,以至於被人一劍橫過脖頸,斷了腦袋。


    十死令上所寫,應虺記得是清清楚楚:元始界見愁,或已飛升。


    就這麽九個字而已。


    這證明這個見愁的修為絕對不高,甚至在發布十死令的時候可能還沒有飛升,或者即便飛升了應該也沒幾年。


    可眼前的情況……


    身後立斜陽的十餘名金仙,見了這可怖的場麵,幾乎都不寒而栗。站在這血地上,簡直就像是站在人頭堆裏,一時也對自己此刻執行的任務產生了懷疑。


    他們都將目光投向了應虺。


    斜陽生不在,這裏當然都聽他的。


    但應虺此刻卻沒有說話,那豔紅妖異的舌頭卷出來輕輕舔了舔上唇,竟然提著那慘白的牙刀,俯身翻開那幾乎疊成一堆的屍首查看,又將那一顆顆掉在地上的腦袋放迴了屍首的肩膀上,仔細查看起來。


    初時還不覺得有什麽。


    但隨著一具又一具屍身拚湊完整,應虺便漸漸感覺出了其中詭譎難解之處,麵色漸漸陰沉,眉頭也皺了起來。


    “應老大,這些人不對?”


    下頭一名金仙覺得此刻的氣氛太過壓抑,大著膽子上前問了一句。


    應虺卻沒有迴答。


    戳過屍體的牙刀沾了血,他沒在意,隻是站直了身子,後退了一步,重新看著那城牆上氣勢磅礴的留字,竟第一次生出一種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怎麽可能呢?


    死在這裏的修士一共三十二人,半數地仙半數金仙,可看傷口形成的時間,竟然沒有先後。他們的身上也沒有別的傷口,更沒有任何出招抵抗的痕跡。


    全都是一劍被人割下頭顱!


    而更可怕的是,每一劍的角度和力度,甚至就連殘留的劍氣,都有輕微的差別!


    這意味著,不久前發生在這城牆下的屠殺,並不是一個人對戰一群人,同時削下一群人的腦袋,而是一群人對戰一群人,分別在同一時間削下了所有人的腦袋!


    而且,前者中,每人所使的劍,都一模一樣!


    甚至就連劍訣劍氣,都相差無幾!


    “開**神盤!”


    應虺實在想不通這當中的關竅,隻覺得自己推算出來的這種情形幾乎不可能存在,幹脆直接下了新的命令。


    管這見愁是牛鬼還是蛇神,都逃不出**神盤的搜捕。


    畢竟這城牆下的血還帶著些許溫度,可知人才離開不久,在立斜陽已經封鎖昊天星域的情況下,她絕對還在此界。


    他們有她神魂印記,隻需對著**神盤一轉,便能知曉她方位。


    這器物還是當年斜陽生專為狩仙而煉製,感應的範圍能覆蓋一整個星域,可算是緝捕追殺必備的利器,旁人求也求不來。而能做這東西的,大多不需要神盤也能感知旁人方位了。


    所以這東西給下麵人用,剛剛好。


    應虺吩咐才一下達,旁側便有人將那神盤取出。為一圓盤,通體漆黑,上麵卻用星光凝聚的線條繪製出**方位,標以天幹地支八卦為記。


    擬孫誠所散見愁之神魂印記入內,陣盤頓時飛轉。


    燦光亂華如電走雷擊,盤上所標的天幹地支八卦五行隨著亂竄的華光散入天地之間,向更遠更遠處覆蓋而去,眨眼將整片星域攜裹於內。


    於是那漆黑的陣盤上,便現出了旋轉的星雲。


    清晰的輪廓,讓人一眼就能辨認出這是他們此刻所處的昊天星域。


    而那一枚神魂印記則化作一道紫灰色的光芒,散入星圖之中,很快便感應到了什麽。


    眾人盡皆屏息。


    下一刻,便見一枚亮紫的星點在旋轉的星圖中亮了起來!


    應虺的唿吸立刻急促了幾分,知道這是感應到了那見愁此刻的方位,就在昂宿星外三十顆星辰的位置。


    他抬了手,想直接讓人把陣盤收起去追人。


    然而還沒等他話出口,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便出現了——


    在方才亮起的那一枚星點另一側,光華幽幽,竟然是又亮起了一枚一模一樣的星點!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可匪夷所思的事情還未結束。


    在第二枚星點亮起後,距離昂宿星更遠更遠的另一顆星辰旁邊,亮起了第三枚星點!


    “……”


    “……”


    “……”


    熾烈的風從黃沙裏吹來,被江南岸的水汽一裹,早已變得溫柔,然而在它吹到眾人身上時,眾人竟都齊齊打了個寒噤!


    一枚神識印記,代表著一名修士!


    一枚神識印記送入陣盤,隻能標記出一名修士的位置!


    甚至別說是一枚了!


    就是往這陣盤裏送一百枚、一千枚,甚至是一萬枚神識印記,隻要這印記來自同一個人,在這陣盤中就絕不可能標記處兩個方位來!


    應虺隻覺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裏,自己昔日所有的認知都被顛覆了個幹淨,千頭萬緒撞在一起,竟梳理不出一個脈絡來。


    他死死地盯著陣盤裏三枚星點看了很久。


    到最後,隻抬起頭來,凝望那城牆上“勸君惜命”四字,久久地佇立……


    *


    緊鄰昊天星域的便是蒼涯星域。


    負劍生與顛倒真人出了昊天之後,便直奔蒼涯而去。橫越半個星域,看星辰在腳下連成星圖,在他們這個境界的聖仙做來,已經不是什麽難事。


    兩人要去的是璿璣星。


    此星在蒼涯星域算得一處偏僻角落,不大不小,但江山萬裏,風景獨好。


    在宇宙中,晝夜都是相對的。


    從昂宿星出來的時候,尚是熾日當空;到得這璿璣星,抬首便隻見銀河倒掛,素月懸天,星子都像是灑落在棋盤上的棋子。


    山間清冷。


    平湖生波,倒映著滿月。


    一條孤船漂在湖麵上,隨波蕩漾。


    船上擺著一張方幾,方幾上擱了一張棋盤,兩隻棋簍,但不管是棋盤上還是棋簍中,都無一顆棋子。


    棋盤的正中,則立了一隻大酒壇。


    “哈哈,趕上了,沒遲沒遲,老月影還沒出關呢!”顛倒真人一聲大笑,率先自半空中落下,直接挑了船頭的方位,把懷中柳琴一放,在那棋盤邊坐了下來,“來來來,背劍的,咱們先下一局!”


    負劍生沒這樣莽撞,隻平平落了下來,在船身一側盤坐下。


    一身白衣垂下來些許,平和極了。


    連那左耳上垂下來的銀環白玉墜子,在月光下都有溫潤的光澤,月色本來清冷,被他一襯,卻是連月夜都溫柔起來。


    他淡淡笑道:“客隨主便。主未至,我們這般有些失禮。”


    顛倒真人那黑白的眉毛便一揚,似乎對這話很不讚同,直接駁斥了一聲:“放屁!”


    但說過後,又一琢磨,還真沒動那棋盤,隻向湖邊那高峻的群山扯著嗓門大喊——


    “主人家,出來接客了!”


    “接客了接客了接客了……”


    聲音在群山裏迴蕩不絕,月色下竟有一種難言的雄渾蒼勁,撞得碧海潮生,山嶽震響!


    隻是若叫旁人聽去,難免覺得滑稽。


    那群山中果有迴應,在那餘音將盡而未盡之時,便有清朗朗一聲笑傳來,坦蕩裏藏著幾分揶揄,揶揄裏蓋了幾分悠遠,似水流,如汪洋:“月影隻記得當年約了二位飲酒,卻不曾說要招待新客。不知你們倆帶來的這位客人,該如何稱唿?”


    新客?


    此言一出,顛倒真人與負劍生俱是一怔,心道他們就來了兩個人,哪裏來的什麽第三位客人?


    還未等他們迴應,天上月已通明。


    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彷如通向那蟾宮之中,冷峭的山影被皎白的月光勾勒,奇麗已極。


    一片飛雪似的身影,便從那峰頭飄下。


    翩若驚鴻,矯若遊龍!


    簡直像是從瑤台上飛下,乘月而來,衣袂飄搖,踏過千頃煙波,掠過萬尺月華,落在湖麵那孤船船頭。


    當其出也,天上明月依舊高懸,可湖中倒映的明月之影,卻消失不見,僅餘下一湖星鬥!


    好似那湖中月,都披在了他身上。


    人在船頭站定後,卻未落座,而是向遠處浩渺的湖麵上一望,笑言道:“映月湖久未有生人來訪,尊駕遠來是客,手談一局、共飲一杯否?”


    顛倒真人不由拈須,凝神向那煙波之中望去。


    負劍生亦微微鎖了眉。


    在月影這一句之後,那湖麵上的霧氣果然一陣湧動,竟有一道挺拔的身影,從混沌的夜色中顯露出來。


    見愁自知被人看破行跡,卻也半點不慌張,隻頂著頭上明月,站在這沒有月影的湖麵上,向那船頭三人望去。


    作者有話要說: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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