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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別人劫走了?”


    昆吾駐地,深沉的夜色裏,窗前隻點著一盞燈,將橫虛真人的身影拉長在地麵上,他聽著身後嶽河的稟報,聲音裏有些意想不到。


    嶽河自己一路迴來又哪裏想到呢?


    在牢裏撞見人時,他就已覺出不對。藏在黑暗之中的人,劍勢淩厲,怎麽感覺怎麽熟悉。


    幾乎是下意識,他想到了崖山。


    但最終的結果,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半路上殺出來個神秘的第三人,竟直接將陳廷硯劫走,地力陰華湧過後,原地什麽痕跡都沒留下。


    他同疑似崖山的那位對手,當然都深感詫異。不過這種時候,他們雖都猜測對方是熟人,可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主動暴露自己的身份。一見陳廷硯沒了影兒,兩人都用了最快的時間反應過來,迅速撤離。


    迴來的一路上,嶽河都在想這件事。


    尤其是,地力陰華……


    “確是被人劫走了,且修為極高。”


    細細將事情稟來後,他英俊而略顯邪氣的麵容上,浮出了幾分難解的疑惑。


    “可師尊,這神秘人用的乃是地力陰華,難道枉死城中還藏著什麽我們並未發現的鬼修大能?”


    要知道,如今的枉死城,鬼修該跑的早就跑了。大街小巷全城都查了一遍,沒走的鬼修也跟陳廷硯一樣至少被控製住,以防生事。


    唯獨舊巷中的霧中仙例外。


    但他似乎不應該再與此事有什麽關聯,更不像是那種會暗中劫走陳廷硯的人。


    嶽河覺得,遇到崖山的人不意外,遇到其他人插手也不意外,意外的便是此人所使用的不是靈力,而是魂力。


    橫虛真人微微閉了閉眼,眉目在晃動的陰影之間,隱隱添上幾許陰霾,但言道:“能用地力陰華的,未必隻有鬼修……”


    *


    “不隻鬼修?”


    崖山駐地,寇謙之微微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抱劍站在屋內,聽了見愁的話之後,有些詫異。


    屋內扶道山人座下幾位弟子都在。


    見愁、沈咎、陳維山、白寅、薑賀。當然,還有十分自然站在這裏一起聽著的傅朝生。


    屋內四角都點了燈,很是明亮。


    見愁慢慢從屋的這頭,踱步到那頭,垂著眼眸深思,道:“我是修士,但也因當年身魂分離修煉了極域的功法,所以能調用魂力。而且,除了我、除了這種方法以外,並非沒有別的人能用別的方式調用地力陰華……”


    隻是這個人……


    有那麽幾分特殊罷了。


    眾人輕易就聽出了見愁話中存有的某一種莫名的疑慮,於是相互望了一眼。


    沈咎道:“別的人指的誰?”


    見愁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最終搖了搖頭,道:“我想不出此人插手此事的理由。但陳廷硯既然沒落到昆吾手中,那便還好,該不會出什麽事了。”


    說一半留一半,總歸讓人好奇。


    沈咎險些被噎了個半死。


    但見愁卻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了,隻是轉身告辭,道:“今日議事已經決定天明便重新開拔,攻打極域下一城,陳廷硯之事便暫不再理會,剩下的自有我來處理。今日天色已晚,諸位師弟先休息吧,我先告辭。”


    說完,她便向門外走。


    傅朝生自動從一旁的座中起身來跟上。


    寇謙之、沈咎等人自然一道送她出來,隻是行至院門口眼見著就要告別的時候,年紀最小的薑賀,卻忽然喚了一聲:“大師姐。”


    薑賀看起來就是個小胖子的模樣,眉目間極有靈氣,見愁剛入門時他就是金丹期,行八,在扶道山人諸位弟子之中排最末;如今八十多年過去,見愁已經是返虛中期,薑賀卻還是金丹期。


    修為紋絲未動。


    對這一位小師弟,見愁心底一直是有種奇妙的感覺的。


    此刻聽得他忽然叫了自己,她腳步便停了下來,笑著道:“薑師弟,怎麽了?”


    “隻是覺得師姐這兩日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很開心。”


    他眨了眨眼睛,吐了一下舌頭,看起來有點可愛的俏皮。但事實上,那注視著見愁的目光,卻有一種奇異而認真的通透。


    這一句話,並不是什麽玩笑。


    寇謙之、沈咎等人聽了,都是一愣,然後轉眸來看見愁。


    月白的長袍,衣角輕輕垂落,婉約溫和與沉穩挺拔,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她身上完美地糅合在一起。


    是冰峰,也是雪蓮。


    那一張白皙的臉上,五官精致,唇角還帶著點慣常的弧度,笑意清淺,看上去與往日並沒有什麽不同。


    隻是在聽了薑賀的話之後,她眉梢便微微一動,迴視著薑賀,竟覺得這一位八師弟的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通透。


    不含有任何雜質,純粹得很。


    於是,她唇邊的弧度,便一點點散去了,低頭一歎道:“師父收弟子,當真沒有一個是庸才……”


    這無疑是承認了。


    眾人頓時有些驚訝。


    就連傅朝生都一下變得有些錯愕,他雖知道“不開心”三個字是什麽意思,但並不能十分切身地體會,在這一瞬間想起來的,隻有之前見愁療傷、恢複修為出來,問他的那一番話。


    薑賀是扶道山人很早便收下的弟子,見愁入門的時候他就是排行最末的一個,且不管是身量還是修為,在這八十年間竟都分毫不見漲。


    山門中也不是沒人奇怪這一點。


    但崖山從來不是一個完全以修為論英雄的宗門,越是這種情況,反而越是體諒和理解,所以非但沒有人非議,反而更照顧薑賀。


    提起“薑賀小師叔”,大部分崖山門下,都要會心一笑。


    此刻他便看著見愁,半點也不避諱她迴視的目光,眼底明亮的一片,隻道:“師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師尊說過,崖山從來都是‘名門大派’,從來不與十九洲俗同。許多事,沒有對錯,隻有成敗。”


    沒有對錯,隻有成敗。


    這一瞬間,見愁心底竟是百感交集。


    她看了薑賀很久。


    薑賀卻隻是想她笑了笑,又眨眨眼,揮手道:“明早便要出發,師姐今晚也好好休息。”


    “……嗯。”


    見愁慢慢應了一聲,點點頭。


    這一迴,卻是由她站在原地,看薑賀與其餘幾位師弟往迴走去,身量雖然矮小許多,可行走間的步伐竟有一種難言的沉穩,背影上更似籠著一層揮不去的迷霧。


    但每個人身上,都是崖山風骨。


    見愁忽然就笑了出來。


    傅朝生看著她,深色的瞳孔裏,慢慢湧上來一層一層的墨綠,像是深潭裏古老的水草,隱隱然有水波似的微光流轉。


    他道:“你們在打啞謎?”


    見愁搖首,卻不答,隻是走出了這道門,提著劍,順著這長長的舊巷,往另一頭走去。


    身影長長地拖在地上。


    像是鬼門關一役那一日。


    傅朝生沒有再跟上了,隻是這麽駐足,注視著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夜的盡頭。


    次日一早,十九洲近萬修士修整完畢,再次向極域下一城進攻。見愁則決定以蓮照的身份重新潛入極域,返迴無常族,刺探極域的深淺以及背後的隱秘。


    曲正風卻要隨修士大軍一道走。


    於是出發前,見愁站在枉死城高高的城牆上問他:“聽聞昨夜本該被羈押在牢中的陳廷硯失蹤了,劫走他之人能驅役地力陰華,劍皇陛下可曾聽聞?”


    曲正風負手而立,一身玄黑織金的長袍在風中獵獵鼓蕩,也不曾看她,隻是注視著遠方荒原上那一片衰草。


    聲音淺淡且高遠。


    隻四字:“不曾聽聞。”


    見愁凝視他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再追問什麽。


    在十九洲修士啟程前往進攻下一城時,她月白的長袍換了寬大的黑袍,如瀑的青絲上插五根赤紅的琉璃釵,精致細碎的瓔珞纏上雪白赤足,便搖身一變,成了蓮照。


    同日,極域酆都城,鬼王族厲寒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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