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蜜水又是醒酒湯的,李純風費了好大的勁才總算將嚴逍弄醒。


    給灌了一肚子各種漿汁的嚴逍開始劇烈的嘔吐,吐得七暈八素的,大約連黃膽水都吐了出來,本就蒼白的臉色竟是又蒼白了幾分,幾無一絲血色,看著就讓人揪心。可吐過之後,卻似清醒了大半,眼神清明了,思緒清晰了,精神也很旺健的樣子,至少認得人能對話了。


    “李兄,是你......”嚴逍看了李純風一眼,有心咧嘴一笑,笑出來的卻滿是苦澀。


    “嚴兄,你還好吧?”皺了皺眉,李純風關切地問了一句。


    “還好......死不了......”


    “那麽,你這是怎麽了?”略為猶豫,李純風還是決定直接發問,“你不是要去尋你的親戚嗎?緣何又折返迴來?是沒有找到嗎?——喔,是盤纏已盡無有去處?我早就說嘛,你該收下我的那點碎銀,防止的就是這種萬一。”


    “不!無關盤纏。現在我不缺盤纏了,我有錢了,我發財了!嗬,嗬嗬,嗬......”說到後麵,嚴逍竟是斷斷續續的笑了起來,神情淒然,語調悲愴,顯然,這是苦澀的笑,這是頹唐的笑,這是自嘲的笑。


    “那這是......”李純風小心地問道,“究竟是怎麽迴事?嚴兄,你是遭遇了什麽?”


    嚴逍無言沉默。


    “不方便說是嗎?那便算了......”


    嚴逍搖了搖頭:“也沒什麽不可說的,李兄願意聽我嘮叨,一陳心中酸楚,是我之幸,我該多謝才是。”


    “嚴兄客氣了!那麽......”


    嚴逍又再無言,李純風也不催,這迴他顯然是在醞釀,良久,他終於開口:“還是要從我那親戚說起......”


    “哦,是你要找的那位對嗎?我猜事情就和他有關!怎麽樣?找到了嗎?”


    “找到了。”嚴逍說,“今早一出門我便直接找上他家,一找便找到,就像我說的,他家很好找......”


    “這是好事。”李純風應了一句,立刻又轉身大喊,“嘿!貝三哥,幫我準備些吃食好嗎?謝謝!......哈哈!是的,有點餓了,想要宵夜。”又轉過頭,“嚴兄請繼續。”


    嚴逍愣了愣,這麽一打岔,心情倒似輕鬆了一些,頓了頓,他繼續說:“然而,那親戚卻不是我真正的親戚。”


    “啊?”李純風的反應很大,“什麽意思?”


    這一次嚴逍停頓了好久。


    歎口氣,他說道:“今天之前,我大概該管那位叫未來泰山......”


    李純風頓時瞪圓了雙眼——信息量好大!今天之前?未來泰山?


    “李兄大概已經聽出來了......”嚴逍扯起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是的!我是來投奔我原本的未來親家,是來投奔那位我一直尊敬的仰慕的視之為偶像的、和我父親是生死之交的、約定兒女結為夫妻的世叔,是來投奔那位美麗的可人的宛如夢幻的、未出世時便與我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他深吸口氣,緩緩唿出,“但在今天之後,這些都不存在了......”


    “我被退婚了......”


    盡管已有所預料,李純風還是感覺好生驚詫,耳邊聽得嚴逍平靜和緩的陳述,心裏頭卻能感受到藏在裏頭的那一股莫大的悲涼和不甘,更能想象得到他在世叔家中慘遭退婚時是何等的羞恥和難堪,自然也頓時明悟為何他一迴來便不管不顧但求一醉。


    怒了,一拍桌子:“豈有此理!這婚豈能說退就退!嚴兄,你且告訴我是何處人家,待我與你找上門去,和他理論一番!”


    嚴逍卻搖了搖頭:“不必了,我理解他們,換作是我,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退婚......”


    “啊?”


    “可憐天下父母心,作為父母的,總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一輩子幸福無憂,總是會千挑萬選想讓女兒能夠嫁個好人家。那麽,像我這樣的不名一文的窮書生自然就不會是合意的選擇。尤其是,嗬,還另有一名國公之子一直寤寐求之的情況下。兩相對比,選誰做女婿不是一個很容易的選擇麽?”


    “哼!嫌貧愛富!寡情薄義!嚴兄,你的這位世叔,真是......勢利之尤!自私之尤!我鄙視之!”


    “......”嚴逍微微一怔,抿了抿唇,“不至於此。”


    “不止於此?怎麽不止於此?嘿,嚴兄為何還要替他說話?毀棄婚約攀附國公不是勢利嗎?為全自己的情義替女兒指腹為婚不是自私嗎?要是他真像所宣稱的那般憐惜女兒,又何必在她還沒出生之前便私自替她指定了一位夫婿?為了女兒幸福?呸!好冠冕的借口!也就瞞得過當局者迷的嚴兄你!我看這人,還得再加上一句,虛偽之尤!”


    嚴逍眼中閃過一陣迷茫,嘴上卻道:“不是這樣的,至少絕大部分理由不在於此。”


    李純風皺眉:“那在於什麽?”


    “其實李兄大概已經有所察覺,”嚴逍指了指自己,指了指臉上慘白的臉色,“嚴某身患重病,藥石無靈,也不知道還有多久的命,”他搖頭苦笑,“合情合理!沒有任何父母願意將女兒嫁給這樣一個隨時都可能死去的病鬼,然後守一輩子的活寡......所以說,我理解他們,非常理解。”


    李純風沉默了,這一點確實無法辯駁,事實上,因為李爾的關係,他對嚴逍的病的理解甚至比其本人更深,知道其病情並不是所謂的“不知道還有多久的命”,而是真的時日無多了,既如此,也很難去責怪那位世叔不念舊情毀棄婚約。


    看了眼兀自傷神的嚴逍,他又忍不住說道:“嚴兄,你老說理解他們理解他們,總是在為他人著想,就沒有為自己考慮過嗎?你心裏就沒有一絲不甘?”


    “怎會沒有?怎麽說我倆也曾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說舍就舍,如何甘願?可再不甘也得有自知之明,我這情況,又何必去耽誤人家姑娘終身?其實我此番投奔,本意之一正是為了解決這婚約而來,就算他們不提,我也會主動提出退婚,了此羈絆,讓她另尋幸福......”


    “所以,終究是他們先提出的,不是嗎?”


    “李兄高智,隻聽得寥寥數語便能猜得出來,嚴某佩服......”嚴逍笑言了一句,分明是在苦中作樂,“他們又怎能不主動?我登門拜訪之時,那位國公之子正好就在府上作客,商討定親之事......”


    李純風神色一訝,然後不由冷笑:“嗬!我都能想象得到當時的情景是多麽的‘尷尬’!”


    “反正,那時候我才終於明白,一切早就變了,沒有人是笨蛋,根本輪不到我去故作大方......”嚴逍又猛地灌了口酒,但立刻又吐了出來,自嘲一聲“廢物”,放棄了,繼續說:“我的那位世叔母對我倒還甚是客氣,沒有如何為難於我,很清楚很坦率地告知了緣由,便向我提出解除婚約,她還大方的允了一大筆錢給我作為補償......”


    李純風不由又說:“這......無論給多少都是對嚴兄你的羞辱!嚴兄的婚姻,又豈是區區錢財能夠買斷的?”


    聞言嚴逍立即大笑起來:“為尊嚴計,我是不是應該嚴詞拒絕然後拂袖而去?可我辦不到啊!我連這點能耐都沒有了!身無分文的我,拿不出半點勇氣說出那個不字,我隻有將我的尊嚴明碼標價的賣出去!哈哈哈哈!隻能這樣!我是不是很軟弱?是不是很無能?不是很卑賤?我覺得是的!我tmd簡直就是一個窩囊廢!我也不知道當時我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反正我都忍著,隻曉得乖乖地呆呆地按照指示走完流程,最後被恭敬有加地送出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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