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紀初葉,意大利正歌劇從沒落走向了消亡的盡頭。然而,隨即而來的格魯克歌劇的改革,卻在當時的音樂界掀起一陣颶風,再次複蘇了歌劇藝術的輝煌。

    不要害怕從黑暗中走過,因為黑暗的盡頭永遠是光明。

    *********

    秋季。

    炎熱的天氣離去後,世界瞬間安靜了不少。白樺的枝頭披上秋色的大衣,路邊的美國紅楓猩紅似血,呈現著幾欲燃燒的氣息,一路延伸至道路的盡頭。

    高樓如叢林的城市,瀝青的路麵,來來往往的轎車……都猶如鑽石般恆久閃耀,卻又因為恆久而永不蒼老,機械得千篇一律。然而,秋色一夜間襲來,金紅交錯著,讓人這才想起遙遠的往事,薄暮中的童年。

    裴曲的臥房裏傳來了優美的鋼琴聲。

    怎麽都沒想到森川少爺會親自來家裏探望他們,而且還在鋼琴旁邊指導裴曲。因為在森川組的身份,他從來沒有公開演出過,但裴詩和裴曲都認定了一旦他在音樂界出道,地位一定會像醫學界的希波克拉底,輪船裏的鐵達尼號。

    能得到森川光的指點,裴曲簡直樂壞了,像隻小兔子一樣屁顛屁顛地跳迴房間想拿琴譜,卻被裴詩按下來說她來找,讓他抓緊時間跟森川少爺學東西。

    找到了五線譜,裴詩正想拿出去,卻看見了韓悅悅留在這裏的小提琴——她居然就這樣把它倒扣在桌麵,上麵還壓了一本琴譜。

    這丫頭,好像永遠都不懂如何好好保護樂器。

    裴詩長歎一聲,走過去把琴譜拿下來,又將小提琴翻過來,再把丟在椅子上的弓拿起來打算把它們裝迴琴盒。

    自從她想清楚放棄那隻胳膊,要竭力栽培韓悅悅以後,她就再也不懼怕觸摸小提琴了。然而,五年來,這似乎是她第一次與小提琴獨處。

    這把琴並不昂貴,但很新,麵板在秋光中微亮,兩個f孔就微微勾著,就像是隨時會跳動音符一樣。

    她坐下來,把小提琴平放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用指尖輕輕撥了撥g弦。

    低沉的單音震顫了麵板,像是琴中有一個小小的魔法世界一樣,長長地迴蕩。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用左手食指按住g弦又撥了一下a音,再添加中指,按下b音……隨著手指按動,音階慢慢增高,她從g弦一直撥到e弦,再從e弦慢慢撥迴g弦。

    聽著麵板下連貫動聽的簡單音調,裴詩不由自主閉上

    了眼睛。霎時間,好像下麵那個魔法世界也變得五彩繽紛起來……

    她依然深深記得父親說的話。拉小提琴的人,不可以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右手的弓技上,弓隻是輔助而已,左手控製的弦才能流露出完美的音樂。

    所以,她努力地練習左手的動作。兒時的記憶也如此深刻,手繭是從內長到外的,每次摸上去都像是打了麻藥一樣又硬又難受,再次按弦的時候痛得幾乎無法下手。她從最開始哭著跟爸爸說不要繼續了,到爸爸死去後咬牙忍痛倔強地按弦,直到小手痛得連拿東西都拿不住……如此反反複複,才有了伴隨了她十多年左手指尖上的厚繭。

    此時,再摸摸左手指尖,那些繭子已經軟化了很多,快要消失了。

    裴詩輕輕地撥著弦。

    窗外沼澤楓翩然飛舞,一片片落下,都像是在預示著一場生命旅途的結束。

    秋風四起,卷入窗欞揚起了她臉頰兩側的長發。她凝視著這把陌生的小提琴,眼中那麽多的溫柔,都仿佛變成了隻屬於她的一廂情願。

    “森川少爺,你怎麽站在這裏不動了?”

    忽然裴曲的聲音從門外響起,裴詩手中小提琴也鋥地發出刺耳的聲響。她猛地站起來,琴弓被碰掉在地,自己也差點摔了琴:

    “組長,你要嚇死我啊。”

    森川光握著文明杖站在房門前,穿著複古的高領襯衫,外麵披了一件黑色皮草大衣,渾身散發著溫潤如玉的氣質,讓令他手裏的可樂罐子也變得比人頭馬xo還要高貴。

    森川光對著她的方向笑了笑:“我隻是去廚房丟垃圾,聽你在調琴不好打擾你。”

    “啊……是,是啊。悅悅把琴倒扣在桌子上,弄得微調器全部亂掉了。”裴詩趕緊又裝模作樣地撥了一下琴弦,嚴肅地對裴曲說,“小曲,你怎麽讓森川少爺一個人出來丟東西啊。”

    裴曲扁了扁嘴:“我也不想的……他非要我把剛才那一段重練,練好了才能離開座位……”

    “我找到曲譜了,趕緊迴去。”

    三人又一起迴到裴曲的臥房。

    森川光坐在鋼琴前,讓裴曲把琴譜翻到了指定頁數,然後十指放在琴鍵上:“小曲,你看第二節,這樣彈會不會更有節奏一些?”

    他的手指十分修長,大拇指上的銠戒指更襯得他皮膚白淨。不過隨性地彈了幾個音,戒指也隨著移動熠熠生光。彈琴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保

    持著微笑,像是真的可以看見那些起伏的琴鍵一樣。

    裴曲認真地點頭,像是個乖學生一樣認真聽著。裴詩看著他們無奈地笑笑,打開電腦和瀏覽器,準備查郵箱。

    但是,首先進入眼簾的照片卻讓她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那是一把被陳列在保險玻璃櫃裏的白色小提琴,側板上還有一個因為倫敦那次意外事故被撞壞的缺口。這把琴裴詩從小拉到大,一眼就認出來了。

    伴隨著照片的新聞標題是:“匿名人士拍賣裴紹生前最後遺物,專家鑒定小提琴售價將超過百萬”。

    讀完整個新聞以後,裴詩的手指都有些發涼。

    她又看了一眼正在彈琴的裴曲和森川光,想了很久,還是決定保持沉默。

    翌日早上。

    盛夏集團執行董事辦公室。

    看了一眼站在門前守衛般等候的裴詩,夏承司自行繞過她,推開門走進去:“有事進來說。”

    裴詩把一堆文件順次放在夏承司的桌子上:“這是上個月音樂廳的財務報表,這是年終總結報告校正版,這是楊董上周寄來的新合同,這是徐總監叫我轉給你的賬單……”

    夏承司脫下外套,掃了一眼桌麵的文件,揚起一邊眉:“怎麽,不想幹了?”

    “不,我想和您簽長約。”

    “長約?多久?”

    “十年。”

    聽見對方不動聲色說出這麽大個數字,夏承司饒有興致地看向她:“看樣子你有其他條件了。”

    “簽約金三百萬,一次性支付,工資照舊。”

    “裴秘書,好大的胃口。”夏承司靠在辦公桌前,“你認為你一個秘書值這個價麽?”

    “不過是應聘秘書,不代表我就隻能當秘書。”

    夏承司想了想:“說得在理。不過,如此一來,雙方都得承擔風險了。這意味著十年裏,你哪怕一事無成價超所值,我也得養著你。相反,不論你的能力提升有多大,十年裏都隻能聽從我的安排。你確定要簽死了合同?”

    “是。”

    夏承司坐到辦公桌前麵,一邊看文件一邊說:“那好,你擬定一份合同,找hr部門看過,打了水印以後拿到我辦公室來。簽約金我親自轉給你。”

    完全沒想到夏承司居然答應得如此幹脆,連價都沒砍一下,不愧是公關意識強大做慣決策的boss

    。裴詩心中有些感激:“夏先生,謝謝你。”

    “是我謝你才對。”夏承司總算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嘴角有淡淡的笑容,“三百萬買一個人的十年,不虧。”

    *********

    一周後。

    拍賣會場。

    十八年後,裴紹的號召力依然不減當年。這一天來參加競標的不僅有許多大腹便便的西裝外國人,一身雪白套裙的短發女ceo,由保鏢助理護送的墨鏡明星,甚至連夏娜柯澤也來了。

    在低聲的交頭接耳中,拍賣師和大家一起等候壓軸標物的到來。

    終於,展示員抱著一個透明保險櫃來到拍賣師身邊。

    這是一個係著深紅領帶的英國小夥子。他嘴唇緊抿眼神嚴肅,戴著一塵不染的白手套,像是對待出土文物一樣,用鑰匙現場打開保險櫃,再把白色的小提琴小心地高舉起來。

    會場裏頓然一片肅靜。

    夏娜盯著那把小提琴看了一會兒,低聲對柯澤說:“我怎麽這把小提琴……和你妹那把這麽像?不過這一把上麵有缺口。”

    柯澤沒迴答。

    從進來以後她連大衣手套都沒脫,一直一副坐不住想離去的樣子。

    拍賣師指了指小提琴,開始緩緩介紹:

    “今天最後一個標物,是著名音樂家裴紹最後的遺物,小提琴‘白色尼尼微’。尼尼微是西亞古城,其宏偉程度可與巴比倫媲美。前8世紀至前7世紀藏有古美索不達米亞史中珍貴的泥板文獻,上麵記載了世紀前爆發的遠古洪災。三十六年,裴先生首次參加威尼斯的小提琴大賽,在比賽中與他神秘的初戀情人邂逅,兩人竟不約而同在迴歸路途上尼尼微遺址中再次偶遇,並陷入愛河。十九年前,裴紹陷入人生低穀,寫下了著名小提琴曲《尼尼微的迴憶》,並以遠古洪災的龐大悲壯為靈感,請人製作了這把白色小提琴。所以,這把琴的特點是聲音響亮,適合演奏磅礴的樂曲……”

    聽到這裏,夏娜不由出神了。

    她忽然想起,以前柯詩演奏曲子的時候,在不同場合總是用不一樣的琴。要用那把白色小提琴,她會找無人或空曠的地方。往往小提琴油漆的厚度決定了它的音色,其實大部分的彩色小提琴音色都不大好。她一直以為柯詩用那把琴是為了好看,但怕奏出來音樂不動聽就跑到沒人的地方偷偷演奏。但現在這樣一想,似乎真的和音量有關係……

    剛好到這時,已經有人開始出價了。夏娜集中精神看向台上。

    “五萬。”

    “八萬。”

    “九萬。”

    “十五萬。”

    “十六萬。”

    台下的富翁們一個個冷靜自若地舉起手,拍賣師也從容地念著每個人出的價,標價節節高升。

    “二十”

    “二十一萬。”

    是誰在叫價,怎麽總是隻比前一個高一萬?夏娜下意識扭過頭,在人群中搜索了一會兒,果然看見了坐在最後排的韓悅悅。

    ——她手裏拿著手機,是在和那個女人通話吧?

    那女人果然有見不得人的地方,不然以她以前的性格來說,可能早就忍不住出來纏著柯澤不放了。既然如此……

    夏娜咬緊雙唇,轉過身舉手。

    “四十萬。”

    這個報價一出來,全場都安靜了一會兒。

    夏娜得意洋洋地抱著胳膊看向前方。不出意料的,後麵的韓悅悅又叫了四十一萬。

    柯詩……不,現在的裴詩,你要和我比別的東西都算了,你確實也是有音樂才華的。

    但是,比錢?

    夏娜舉起手,笑得更加輕蔑了。

    “八十二萬。”

    韓悅悅不為所動,又報了八十三萬。夏娜正打算直接翻到一百六十六萬,手機卻忽然震動起來。一看見上麵的名字,她驚訝地推推柯澤:“你媽來電話了。”

    “她是打給你的,你接就是。”柯澤一臉漠不關心。

    夏娜拿著手機匆匆走出拍賣會場,一邊接聽一邊往人少的地方走:“喂,嚴阿姨。”

    “你和阿澤在拍賣會場是麽。”中年女人冷冽的聲音。

    “是,是的。”夏娜的氣勢瞬間弱了下來。

    “裴紹那把小提琴,一定要拿下來。”

    “好,好,我剛好有這個打算……”夏娜迴頭看看會場,又轉過頭來低著頭說,“我留意了一下,暫時沒有人出高價。”

    “高價也得買下來。錢不夠讓阿澤幫你。”

    “好……”夏娜原本想說什麽,但那邊直接掛線了。

    她歎了一口氣,剛想迴拍賣會場,抬頭卻看見站在後院裏打電話的裴詩。

    裴詩在原地來迴踱步。她已經很久沒

    有這樣焦躁過。

    “小曲,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吵下去。你怎麽還這麽傻,這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你這樣整天找森川少爺索取,總有一天會出大事。而且你我都知道,盛夏集團遲早會完蛋,十年長約不過是個表麵上的形式而已,合同上寫得很清楚,我是簽給盛夏,不是簽給夏承司個人……”裴詩壓低聲音憤然道,“沒有這種可能,沒這種可能!你不要鬧,我掛線了,悅悅還在等我這邊迴複……”

    剛講到這裏,裴詩停住了。

    因為她也看見了迎麵走來的夏娜。她又和裴曲說了幾句,然後掛斷電話,瞬間恢複了以往冷靜的模樣:

    “你好,夏小姐。”

    “你剛才在說什麽?”夏娜睜大眼,一臉嘲諷的笑,“盛夏集團遲早會完蛋?”

    “嗯。”

    “你有什麽資格說它會完蛋?你有什麽能力讓它完蛋?”

    “每個大型企業都有壽終正寢的時候,這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你少跟我玩這套,你這陰魂不散的女人!”很顯然,夏娜已經很不鎮定了,“我早就猜到了,你當初來盛夏就動機不純,你到底想做什麽!”

    裴詩輕輕吐了一口氣,像是很疲憊又不耐煩的樣子:“夏小姐,沒事我先走了。”

    見她想與自己擦肩而過,夏娜憤怒道:“你敢走!你走了我立刻跟我哥說清你的真實身份!”

    “這樣不大好吧。如此一來,你未婚夫不也很快會知道了麽。”裴詩笑了笑,眼中卻毫無感情,“你不怕他跟我跑了?”

    夏娜橘色的嘴唇微微張開,精致的妝容頓時變得有些滑稽可笑:“他和我已經訂婚了,你到現在還認為他喜歡你?”

    “不認為。所以你就去告訴他們吧。主動權都在你手上。”裴詩一臉輕鬆自在。

    “你……你真不要臉!”夏娜抓緊手裏的手機和鏈子手袋,指甲幾乎掐進手袋的皮革裏,“你從小就對你哥有不倫不類的感情吧,就算他是親哥你也不會介意的吧,你這女人怎麽一點廉恥心都沒有!”

    裴詩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她走近夏娜,用很低卻嘲諷的音調小聲說:“你說得沒錯,當年就算他是我親哥,我也不會放棄他。我當時的心境你可以理解麽,很絕望啊。所以,我才能寫出《魔鬼的悲泣》這種不倫不類的曲子。”

    夏娜沒有迴話,隻是詫異地,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這首曲子,講的是聖人變身魔鬼後最後一滴眼淚的心境。我不知道為什麽一到你那裏,就變成了偉大的《騎士頌》。但是……”她再次的前進,讓夏娜踉蹌一步,差點被高跟鞋崴了腳,“夏小姐,既然用了我的曲子,就安分守己一點,別在我身邊吵吵嚷嚷了。”

    *********

    幾分鍾後。

    夏娜迴到拍賣會場,“白色尼尼微”的標價已經漲到了九十八萬。

    她心情一直很不穩定,但還是舉起了手。

    “一百萬。”拍賣師的情緒有些亢奮了,“一百萬了!”

    “一百零一萬。”

    夏娜轉過身看向後麵的韓悅悅,再看一眼身旁心不在焉的柯澤,忽然又氣又害怕。可是,所有情緒加起來都抵不過對裴詩的厭惡。她向來對金錢沒概念,低於百萬她可以隨便炒,但過了百萬,就會自動和珠寶首飾的價格聯係在一起。所以,出價也沒開始那麽誇張了——

    “一百五十萬。”

    “一百五十一萬。”

    夏娜不耐煩地舉手。

    “一百八十萬。”

    “一百八十一萬。”韓悅悅緊咬不放。

    “兩百萬。”拍賣師推了推眼鏡,興奮地說,“兩百萬了,這完全超出意料啊,還有人出更高價嗎?兩百零一萬。”

    其實這把琴雖然是裴紹請人定做的,音色可與意大利amati小提琴媲美,但與他用來演奏最多的世界頂級名琴“蓋斯比亞”無法相提並論。而且,“白色尼尼微”有過磨損,如果和裴紹沒有關係,單看外形根本不會有人會考慮買下來。

    當然,沒有人知道,這把琴是裴紹做來給女兒練習用的。隻知道它是他最後的遺物,在近二十年後帶著傳奇色彩神秘重現,才讓這把琴變成了現今的天價。

    很多人衝著裴紹的名氣來,但介於性價比都放棄了。

    此時,全場隻剩下了夏娜和韓悅悅還在出價——

    “兩百一十萬。”

    “兩百一十一萬。”

    “兩百三十萬。”

    “兩百三十一萬。”

    每一次,韓悅悅都是毫無遲緩地緊追夏娜的出價。

    夏娜有些火了。

    那女人到底是從哪裏弄來這麽多錢?她這麽堅持要這把琴做什麽?如果當初她拉的小提琴就是這一把,那…

    …裴紹的琴為什麽會在她那裏?

    她沒有時間思考,隻在拍賣師重複標價時皺著眉舉手。

    “兩百九十萬。”

    “兩百九十一萬。”

    與此同時,拍賣會場後院。

    一陣寒冷的秋風吹來。裴詩靠在後院的柱子上,嘴唇有些幹燥:“……她出兩百九十八?繼續加,還是一萬。”

    韓悅悅的聲音發抖,幾乎快要哭出來了:“詩詩啊,她現在開三百萬了。三百萬啊,用這三百萬我們可以做好多事了,你為什麽這麽執著於這把琴?”

    雖然知道夏娜是父親的粉絲,但沒想到她會如此堅持。裴詩靜靜地說道:

    “繼續加。”

    沒過多久,連她都聽見了那邊拍賣師洪亮的聲音:“三百一十萬。”

    “詩詩……夏娜家有的是錢,三百萬對她來說就跟玩票似的。你跟她拚,拚不過的啊。放棄吧,不要浪費錢了……”韓悅悅幾乎是在哀求了。

    裴詩臉色有些發白。

    這幾天她看了很多拍賣會的實例和文件,預估這把小提琴的最終價格不會超過一百八十萬。所以,她一直以為三百萬綽綽有餘,還準備抽一百多萬做將來計劃的籌備資金。

    現在看來,是她自作聰明了。

    她的存折上,並沒有太多錢。再這樣不理智下去,以後的計劃也會被完全打亂。可是,她能忍受心血琴曲被剽竊,能忍受喜歡的男人被搶走,甚至能忍受斷掉左手……唯獨這把琴,這把琴……

    ……“寶貝詩詩,寶貝曲曲,這是爸爸的生日禮物。”

    ……“後麵半首你們要自己學,明年爸爸生日的時候,你們合奏生日歌給爸爸聽好不好?”

    裴詩閉上眼,緩緩地說道:

    “繼續加。”

    “三百一十一萬。”

    秋季,萬物都褪了色,枯葉悄然凋零,在烏雲籠罩下落了滿地。不出多久,第一滴雨水從空中墜落,蒙蒙無聲地濺在裴詩的手背上。

    未等韓悅悅說話,裴詩已經聽見那邊的拍賣師聲音:

    “三百五十萬。”

    韓悅悅有氣無力地說道:“三百五十萬了。”

    雨水自蒼穹墜落,像是被風吹散的細沙,很快一條一條連成線,一線一線連成片,天羅地網一般從上而下罩滿了整個秋季的世界。

    嘩嘩聲陣陣響起,那邊的拍賣師再次高聲說:

    “三百五十萬,還有更高的麽?”

    “三百五十萬,還有更高的麽?”

    這句話一直在裴詩的耳邊迴蕩,直到她徒步在雨中走了接近一個小時。雨水連綿,雖是輕輕地下,卻依然在商店的塑料棚上敲得砰砰作響,讓人心神不寧。

    這幾年來,支撐著自己精神世界的,一直是仿佛父親遺留下來的一身才華。她相信即便自己無法拉琴了,也可以用真本事打敗那些人。隻要她夠有耐心,內心夠強大,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然而,就像韓悅悅說的一樣,夏娜隨手砸出的三百萬,輕易得就跟玩票似的。

    ——為了這三百萬,她出賣了自己人生中漫長的十年。

    裴曲在電話裏質問她:“沒錯,塚田組在日本確實勢利強大,但如果他們真那麽有自信能一口氣弄垮盛夏,又怎麽會和你做交易?他們都不自信的事,你反倒自信起來了?好,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幹掉了盛夏,一旦森川少爺和你不再是情侶關係,老爺子一定不會再保你。到時候你又被揭發,會有什麽下場自己知道麽?”

    她一口咬定說:“那不可能!”

    可是,心裏卻很清楚,縱然她有滿腔狂妄的自信和勇氣,對那些手握大權玩著金錢遊戲的人來說,這根本比空氣還要透明。

    漫天的雨,像是從天而降沉甸甸的大霧。

    風吹過泥濘的街道,將這層霧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浪。

    地鐵站擠滿了人,每個人的眼神都浮躁而不耐煩。唯獨清冷的街道盡頭屋簷下,有一個穿著厚厚外衣街頭藝人在拉奏小提琴。非常湊巧的是,她拉的曲子,竟是夏娜考韓悅悅的那一首《聖母頌》。

    她孤零零一個人站著,琴盒隨性地擺在地上,裏麵除了斜飛浸入的雨水,就隻有幾個零碎可憐的硬幣。可是,她卻絲毫不在意,相當入神地閉著眼演奏,任由臉頰被冷空氣凍得通紅。

    她的琴藝並不太好,沒什麽技巧可言,偶爾音節還有錯漏。可是她如此自由地站在秋雨中,任性地演奏著自己喜歡的曲子……

    裴詩忽然發現,這才是一個藝術家最幸福的時刻。

    她停下來,給了這個女孩一些錢,聽她一直將《聖母頌》拉到下去。

    女孩隻有十七八歲,睜開眼發現有人在認真聽自己拉琴,眼中寫滿了單純的喜悅之情。可是,眼前這個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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