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霍漱清從未想過,自己的父親會這樣離開世界。那個強大的如同戰神一般的父親,即便是到了老年,身上的威嚴和魄力也絲毫沒有減退。可是,這樣的父親,此時靜靜躺在那裏,永遠閉上了眼睛,停止了唿吸。


    今天距離父親去世已經整整兩天,明天,父親就要被活化了。父親做了華東省省長之後就退居二線到了省人大主任,後來也是從人大主任的位置上退休的。現在靈柩迴到了華東省,喪事的辦理,省裏專門有人負責協助,霍家是不用自己事事躬親的。所有的一切,早有省裏安排好了。


    父親去世太突然,從家裏送到醫院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一句話。喪事的辦理,已經身後的許多事,都是姐姐霍佳敏根據父親生前的交代進行的,一切從簡。至於父親的骨灰,則是要埋在榕城東南麵的越龍山公墓的。除了父親生前的好友親戚,靈柩返迴榕城的這一天,外界的人們都沒有機會來靈堂吊唁。明天早上活化之前,會有一個正式的遺體告別儀式。按照喪事置辦委員會的安排,屆時將有三千人來吊唁霍澤楷。


    此時,霍漱清望著父親的遺像,心裏有千萬句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是兒子,可是安葬這些事,都是姐姐和姐夫來出麵的,他卻什麽都沒有做。更重要的是,父親的去世,全都是他造成的!


    “漱清?”姐夫楊萬裏推推失神的霍漱清。


    霍漱清迴頭看著姐夫。


    姐夫沒說話,遞給他一支煙,霍漱清苦笑著接過來,點著了,從雙膝跪地的動作,轉成了盤腿坐在蒲草上。煙霧,嫋嫋升起,透過煙霧,他看向了父親的遺像。


    遺像裏的父親,依舊那樣的威嚴,和霍漱清記憶裏的一樣。可是,霍漱清知道,這樣威嚴的父親,至少曾經支持過他理解過他,是他自己把一切搞砸了,是他害了一家人!


    他猛吸幾口煙,就把煙蒂摁滅在了大理石地磚上。


    “出去走走吧!”姐夫拍拍他的肩,霍漱清看了姐夫一眼,起身走出了靈堂,來到了外麵的陽台。


    繁星掛滿榕城的夜空,夜幕低垂。


    “還沒她的消息?”姐夫問。


    霍漱清知道姐夫說的“她”是誰,點點頭。


    姐夫望向那似乎近在咫尺的夜空,幽幽地說:“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責備自己,冥冥中自有天意。”


    霍漱清苦笑著搖搖頭,深深唿出一口氣,道:“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沒能保護好我愛的女人,也沒能,沒能留住爸爸!”


    姐夫拍拍他的肩,道:“天意如此,人力豈能違?”


    霍漱清抬頭看向天空,歎道:“天意嗎?”


    姐夫一迴頭,就看見了靈堂裏那一襲黑衣的孫蔓,對霍漱清道:“什麽都別想了,先送走爸爸再說。”說完,姐夫就走向了靈堂,走向了孫蔓。


    霍漱清並沒有去注意姐夫和孫蔓在說什麽,望著這無垠的夜空,他覺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一樣。這夜空,曾經和蘇凡一起拿著望遠鏡尋找過繁星的夜空,此時卻如同一塊黑色的巨石一般壓在他的心頭,他看不見自己,看不見她。


    此後的歲月裏,霍漱清每每都會被同一個噩夢驚醒,在那個夢裏,他親眼看見自己被裝進了一個棺材埋進了土裏。一鍬一鍬的泥土,夾雜著腐殖質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息之間,灑向了他的棺材。而他自己也站在那個深坑邊上,和其他的人一起拿著鐵鍬鏟著土埋葬他,好像站在上麵的那個他,並不知道被埋葬的是他自己一樣。1;150850295305065他忍受著那越來越緊迫的唿吸,想要從棺材裏爬出去,想要扒開自己身上的泥土,卻根本動彈不得。可是,在這個夢裏,當他被徹底掩埋之後,站在地麵上的那個他,就看見了墓碑上寫著的“霍漱清之墓”五個字,還有墓碑上那張照片,可是,照片上的人不止是他,還有蘇凡。他的手指摸著兩個人的照片,看著墓碑邊無聲落淚的蘇凡,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當父親高大的身體化為灰燼的時候,霍漱清卻突然覺得,被燒掉的那個身體是他,而不是父親,墓碑上寫著的名字不是霍澤楷,而是霍漱清。片刻的恍惚之後,他的思緒迴到了現實。


    可是,他並不知道,那個日夜思念的人,此時就在這同一片天空之下,和他一起仰望過同一片夜空。


    霍澤楷是榕城具有裏程牌意義的人物,他的去世,自然是全市的頭條新聞,全市每一處報亭裏都銷售著頭版是霍澤楷遺體告別的報紙。可是,蘇凡並不知道。


    到榕城已經五天了,剛開始住在小旅館裏,四處投簡曆找工作。她已經辭去了雲城市的工作,要是在榕城不能找到新工作,將來怎麽辦?離開雲城的時候,她取光了銀行卡上的錢。和霍漱清在一起之後,她工資卡裏的錢隻用來家裏的日常開銷,大筆的支出都是霍漱清的錢,因此,她自己也存了兩萬多塊。決定離開之前,她迴了趟江漁老家,給父母偷偷放了一萬,現在隻有一萬多傍身。雖說這些錢也夠她生活幾個月,可是,這不是長久之計,她還有個孩子,她要養活自己的孩子。沒有工作,怎麽養活孩子?


    投了好多份簡曆,參加了好幾次麵試,卻至今沒有得到一個好消息。那些辦公室的工作,都有學曆要求。可她現在


    榕城的四月,已經是夏日了,到了中午也是烈日炎炎的,蘇凡在報亭買了一瓶冰飲料,站在樹下喝著,卻根本沒有注意到報紙攤上那些新聞。


    手機,響了起來。


    “喂,您好。”她趕緊接聽了。


    “是蘇雪初嗎?我是**超市。”電話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


    “是的,是的。”蘇凡忙說。


    “你明天能來上班嗎?”女人問。


    “可以可以。”


    “那你下午就去中山路分店報到,他們會給你安排具體的工作。”女人說完,就掛了電話。


    這簡直是個大大的好消息。


    三天前,被所有招聘公司都拒絕了的她,正好看到一家超市的招聘信息。讓她最高興的是,這裏沒有學曆要求。她必須要找到工作,努力賺錢,在孩子生下來之前攢夠自己和孩子一年的生活費,至少一年。


    孩子啊,她掛了電話,抬頭看向眼前那高高的寫字樓,不禁笑了下。


    為了不讓霍漱清找到,她在離開雲城前找人辦了一張假身份證,可那種身份證沒有辦法辦理銀行卡,自然也沒有任何社會保險。至於學曆,她隻能辦到高中,大學的畢業證都是可以通過教育部的網站查詢真偽。而這個社會,拿著一張無法辦理銀行卡的假身份證,拿著偽造的高中畢業證,能找到什麽工作?


    算了算了,超市的工作也挺好,如果能長期幹下去的話,還是很好的。


    喝掉了那一瓶水,她看了下時間,趕緊開始投入了找新房子的工作。要是在中山路工作的話,最好是在那附近租一間。乘著地鐵來到中山路,她找到一家中介。


    一切,緊鑼密鼓進行著。


    當霍漱清和家人參加完父親葬禮返迴家裏時,車隊走過了中山路。可他根本沒有向窗外看一眼,而那個時候,蘇凡剛好走出地鐵站。


    都說這個世界很小,可是,有的時候又大的讓人即使是在同一條馬路上走過,也不見得可以遇見。


    夜晚,當蘇凡在小旅館附近的飯館裏吃了碗餛飩迴到住處時,躺在床上聽著樓道裏走來走去的腳步聲,兩隻眼睛卻盯著房頂,一動不動。


    以前的那張手機卡,在她的錢包裏靜靜待著,自從在榕城辦了新卡,她就再也沒有把舊卡裝進手機。她知道自己會看到霍漱清鋪天蓋地的來電信息,還會有他的短信,那些東西會把她拉迴去,可她不能迴去。她知道他已經正式上任了,她知道他肯定很忙,這樣就對了,這樣才是正確的,他本來就是該做那些事,該走那條路,該得到他現在已經得到的這些,她怎麽能毀了他呢?


    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是他給她的約定,而現在,卻成了她的承諾,一定要好好把孩子生下來,一定要讓孩子好好長大。她隻能給他這一個承諾!


    母親已經睡下了,霍漱清獨自坐在陽台上喝酒,孫蔓走了過來。


    月光下那清冷的身影,如此寂寥,如此落寞。


    “你要不要洗個澡?”孫蔓柔聲問。


    霍漱清不語。


    “爸爸已經不在了,你沒必要”孫蔓勸道。


    霍漱清放下酒杯,從孫蔓身邊走過,一言不發。


    “你真的這麽恨我?”孫蔓道。


    他停下腳步,背對著孫蔓。


    “我恨你幹什麽?在這個世上,我恨的人隻有我自己!”


    等孫蔓迴頭看他,卻發現他的背影早就消失不見。


    同一片的夜空下,你可知,我也在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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