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夕和龐倩在這一年的8月3號登記結婚。

    那是個很普通的周五,e市照舊是三伏天,柏油路熱得能把雞蛋煎熟。結婚登記的人非常少,龐倩和顧銘夕下午3點才到,整個婚姻登記處就他們一對新人。

    工作人員都圍著他們轉,就好像是包場服務,連著拍結婚照的大叔都特別耐心,說:“拍好了你倆來看,不滿意了咱們再拍。”

    顧銘夕穿著白色襯衫,頭發留得整齊利落,龐倩則穿著一條湖藍色的連衣裙,長發披肩,明眸善睞。她依偎在顧銘夕身邊,兩人一起看著鏡頭微笑。大叔一邊拍一邊說:“新郎真帥,夠精神!新娘子也美,這是我這幾天拍得最好看的結婚照了!”

    沒多久,這張照片就貼在了他們新鮮出爐的結婚證上。

    晚上,新婚的顧先生終於名正言順地征服了他的顧太太,第一次時,他們激情四射,粗暴而狂野,第二次,他又變得溫柔似水,她伏在他的身上,渾身癱軟,半天都提不起力氣來。

    兩個氣喘籲籲又大汗淋漓的人貼在一起聊天,商量著後續的一些事。

    “我想國慶節把喜酒辦了。”龐倩說,“不想拖到明年,冬天結婚太冷了。”

    他吻著她的肩膀,點頭:“聽你的。”

    她又有點猶豫:“那我們要立刻去拍婚紗照了,可是……8月份拍婚紗照也很熱。”

    “可以9月拍。”

    “那國慶節會來不及拿的。”

    “加錢,讓他們加急。”

    “也隻能這樣了,唉……本來還想去三亞拍婚紗照的。”龐倩很遺憾,“可惜最近三亞都是台風季。”

    顧銘夕繼續吻著她的肩,舌尖舔舔,牙齒咬咬,嘴唇吮吮,玩得樂此不疲,隨口答道:“以後再去三亞拍一遍,寒假時,我們可以去三亞度假,叔叔年底就退休了,我們帶他們一起去。”

    “你叫我爸爸什麽呀。”龐倩低聲笑道,顧銘夕抬起眼眸看她,嘴角一彎,漸漸地也笑了:“過年時,帶爸媽一起去三亞曬太陽,好不好?”

    “好。”龐倩抱著他的脖子,與他額頭互抵,“這算度蜜月嗎?”

    “你說算就算,你說不算就不算。”他說,“龐龐,你想去哪裏玩?歐洲,馬爾代夫,美國,澳大利亞,去哪裏我都陪你。”

    “我記著了。”她嘻嘻地笑,往他鼻尖上也咬了一口,“寒假時,把我爸媽丟去三亞

    ,咱倆出去度蜜月。”

    他鼻尖吃痛,皺著眉頭看她,龐倩幫他揉揉鼻子,突然湊到他耳邊,柔柔地叫:“老公,我愛你。”

    顧銘夕一愣,實在是有些不習慣這個稱唿,但細細體會一下,又覺得很不錯。

    很久以前,在z城,李涵還沒生病的時候,曾經和顧銘夕聊過天。那時候母子兩個因為一個問題而產生了爭論,辯論的核心是,一個人最親密的親人,究竟是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還是伴侶?

    顧銘夕認為是父母,但是李涵說,是伴侶。

    “銘夕,你的妻子,會從你二十多歲開始陪伴你,如果你們運氣好,兩個人可以一起過到八、九十歲。五十年的相依相伴、朝夕相對,彼此之間的親密無間、心意相通,是父母、子女的關係都不能比的。父母會老去,子女長大會離開,銘夕,也許在你年輕的時候,你會覺得媽媽很重要,但當你到了四十多歲,上有老,下有小,你就會知道,與你一起共擔家庭責任、同進同退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當時,顧銘夕很不以為意:“媽媽,我不覺得爸爸有和你共擔家庭責任,有和你同進同退。”

    李涵也不生氣,笑著說:“我和你爸爸的婚姻很失敗,當然不能給你做榜樣。其實,倩倩的爸爸媽媽倒是很好的榜樣。媽媽隻是想對你說,等你結婚以後,你一定要善待你的妻子,要知道,做你的妻子,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不管那個女孩是誰,她都必定會承受一些壓力,這壓力來自她的家庭、她的朋友、她周圍的一切,她願意不顧一切地嫁給你,你一定一定,不能辜負她。”

    顧銘夕說:“要是她和你吵架怎麽辦?婆媳關係很難搞,我不是變成了夾心餅幹?”

    “我不會和你們住在一起的。”李涵笑道,“你爺爺奶奶一直不喜歡我,我最知道這有多傷人了,所以,我不會去挑剔你的妻子,而且啊,我也相信你的眼光。”

    ……

    龐倩沒能等到顧銘夕喊她一聲“老婆”,就累得睡著了。

    顧銘夕一點睡意都沒有,他坐起來,腳趾夾過了床頭櫃上的那本結婚證,這個晚上,龐倩一直把這本證拿在手裏看,一邊看一邊笑,笑得停都停不下來。

    顧銘夕借著台燈燈光,腳趾翻開了結婚證,又一次看到了他和龐倩的結婚照。

    攝影大叔盡量避免拍到他的殘缺,他的右肩在龐倩身後,左邊的空袖管剛好被切到,所以從照片上,看不出他

    是個沒有雙臂的人。

    仔細看照片上兩個微笑的人,顧銘夕突然意識到,他們已經不那麽年輕了。他突然有一些慌張,又想到了母親說過的話。世事無常,意外、疾病、天災……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許多事故發生,每天都有人在醫院被查出罹患絕症,小時候就在鬼門關轉過一圈的顧銘夕對此有更深的感悟,他比誰都要更珍惜生命。

    顧銘夕扭頭看身邊熟睡的妻子,在心裏暗暗發誓。

    有生之年,必與你不離不棄。

    龐倩與顧銘夕商定了結婚的事後,立刻就變得忙碌了。她和顧銘夕、龐水生一起去e市各大酒樓轉悠,估算出酒席的桌數,定下了一家四星級酒店的宴會廳。

    接下來,要買婚紗禮服、定喜糖、買小禮物,請婚慶公司策劃婚禮,定好婚慶四大金剛,還要拍婚紗照……這些事顧先生一點兒也不管,全權交給顧太太,他每天就在家裏畫畫,隻看到龐倩歡天喜地地跑進跑出,時不時地跑過來和他商量,這個怎麽樣,那個怎麽樣。

    顧銘夕的新書已經開始動筆上色,他始終堅持純腳繪,雖然他會電腦上色,但是他一直覺得,純腳繪的畫麵更細膩動人,他腳趾夾著筆,一筆、一筆地渲染上色時,就覺得拿到書的讀者能體會到他的用心。

    8月中旬的一天,薑琪陪著一家台灣出版社的編輯來e市見顧銘夕,說要談繁體版權的事,剛巧那天龐倩買的幾箱子結婚禮物會到貨,她要守在家裏驗貨,就沒有陪他一起去。

    上午,門鈴響,龐倩以為貨到了,開門一看,她直接愣住,站在門口的居然是顧國祥和顧梓玥。

    “顧叔叔。”

    龐倩心裏雖然驚訝,但還是出於禮貌,將兩個人迎進屋,給他們拿了拖鞋。

    顧國祥手裏提著一袋子水果,打量了一下房子,說:“家裏裝修得很不錯啊。”

    “啊,一般啦。”龐倩雙手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有些局促,顧梓玥看起來倒挺聽話的,站在爸爸身邊動也不動,還乖乖地喊了一聲“姐姐好”。

    龐倩把他們迎到客廳,讓他們在沙發上坐下,她給顧國祥泡了茶,又給顧梓玥拿了飲料,試探著問:“叔叔,你找顧銘夕有事嗎?他出去了。”

    顧國祥說:“我知道,我給他打過電話,他說你在家。”

    “啊……”龐倩不明白他的意思,“顧銘夕出去談工作了,大概要吃過中飯才迴來。”

    “他

    和我說了。”顧國祥說,“倩倩,我這次過來,其實是想請你們幫個忙。”

    顧梓玥乖巧地喝著飲料,還好奇地東張西望,龐倩說:“什麽忙呀?你和顧銘夕說過了嗎?”

    “沒有,我沒和他說。”顧國祥笑笑,“他說他不在家,你一個人在家,我就想,先過來和你談一下,大概會更好。”

    龐倩端起自己的茶,抿了一口,說:“叔叔,你說吧,什麽忙,能幫的我們會幫,幫不了的也沒辦法。”

    “你們一定可以幫忙的。”顧國祥一臉的篤定,“是這樣的,你們知道我工作很忙,現在梓玥放暑假,每天白天都是由我妹妹照顧的。但是下個星期,我妹妹他們一家要去香港玩,我本來是想請一個老鄰居白天照顧梓玥,晚上我迴來管她,結果前天我突然接了通知,下周要去太原出差兩個星期。所以……我是想著,你和銘夕現在都在家裏,銘夕又是梓玥的親哥哥,再不濟,你的媽媽也是退休的。我的意思是,下個星期,就是我妹妹去香港那六天,你們……能不能幫忙照顧一下梓玥,我想讓她住到這裏來,她很聽話的,而且……也能讓銘夕和她培養一下感情。”

    龐倩一直平靜地聽他說著,顧國祥說完後,她又喝了一口茶,問:“梓玥的媽媽呢?不在這個城市嗎?”

    顧國祥臉色變了:“我不會讓梓玥媽媽去照顧她的。”

    龐倩眨眨眼睛:“為什麽?”

    “那個人,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沙發上的顧梓玥一張小臉已經沉了下來,龐倩看她一眼,突然站起來,說:“叔叔,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龐倩給顧梓玥打開電視機,又給她拿來了一些零食、水果,讓她自己在客廳玩,然後她就和顧國祥去了客廳邊上的露台。

    露台的移門是雙層玻璃,隔音效果很好,顧國祥到了外麵,立刻摸出煙盒點起了煙,他看著龐倩,說:“梓玥的媽媽現在有男朋友,在和人同居,梓玥不合適到她那裏去。”

    龐倩一直抱著手臂在沉思,顧國祥又說:“隻是六天,等我妹妹迴來了,就會來把梓玥接迴去。倩倩,我知道你和銘夕9月開學,現在,你們都是在家裏休息的,對不對?”

    龐倩終於抬起頭來看他,她輕聲、卻清晰地說:“叔叔,對不起,這個忙我們幫不了。”

    顧國祥揣摩了一下她的語氣、表情,發現她很認真,便有些生氣了:“倩倩,梓玥是銘夕的親妹妹,我先來找你,

    其實隻是給你打個招唿,我給銘夕打電話,他一定會同意的。”

    “那你打打看好了。”龐倩笑著說,“這是我家,我的房子,讓誰來住我說了算,我不會同意顧梓玥住進來的,抱歉。”

    “你的房子?”顧國祥鏡片後的眼睛眯了起來,“這是銘夕買的房子吧!你們又沒結婚,你沒資格替銘夕做決定!”

    龐倩笑了:“關於我有沒有資格……叔叔,要不要我拿結婚證給你看?”

    顧國祥完全不知道顧銘夕和龐倩已經登記了,作為一個父親,這真的是個恥辱。

    話說到這個地步,龐倩已經一點也不在乎什麽長輩、晚輩之分了,她直盯著顧國祥的眼睛:“叔叔,顧銘夕沒有手臂,他再是能幹,也不能生活完全自理,平時都是我照顧他的,我和他不來麻煩你已經很好了,你怎麽還能讓他去照顧顧梓玥?你覺得他一個沒胳膊的人能照顧一個小孩子麽?你還想讓我媽媽幫忙?開玩笑吧,我媽媽可是阿涵阿姨的好姐妹!”

    顧國祥臉色陰晴不定,見龐倩如此犀利,他的口氣軟了下來:“倩倩,我知道你們對我有誤會,對梓玥也是,但是梓玥畢竟是個孩子,她是無辜的。說實話,請個24小時保姆也能照顧梓玥,但是我是想著,銘夕和梓玥是親兄妹,我是希望他們能培養感情,畢竟大人的事……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對不起銘夕媽媽,所以我才希望銘夕能和梓玥搞好關係,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後我老了,他們兄妹也能互相照應一把……”

    龐倩簡直要冷笑了:“梓玥是個孩子,她是無辜的。叔叔,當初你出軌的時候,顧銘夕也是個孩子啊,還是個殘疾孩子,難道他不無辜?!”

    她手指往移門一指,“我知道你把顧梓玥當寶貝,她很漂亮,很聰明,關鍵是很健康,你把她當成你的驕傲,你的希望,你能拿得出手的好孩子!我們沒人來幹涉你去愛她!我知道在你眼裏,顧銘夕哪兒都不如她,他是個殘疾人,走路上人人看,做事全得用腳!他大學輟學,還沒有體麵的工作,後來連著媽媽都沒有了!但是我告訴你!顧叔叔!在我心裏,你十個顧梓玥,一百個顧梓玥,一千個一萬個顧梓玥!都比不上我家顧銘夕一個腳趾頭!”

    她怒視著顧國祥,膽子早已衝破了天:“顧梓玥的媽媽,是破壞阿涵阿姨和你婚姻的第三者!而你,在我看來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們兩個,是讓阿涵阿姨心力交瘁導致身體生病的元兇!你別不承認!如果阿涵阿姨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她哪裏會生

    肝病!還不是累出來的!被你們氣出來的!顧叔叔!你究竟是有多大的勇氣,認為顧銘夕會念著那一點兒血緣關係,去和顧梓玥培養感情?!你究竟是有多大的勇氣,會認為在顧銘夕的心裏!你們還是一家人?!”

    “龐倩!你別沒大沒小!你知道你是在和誰說話嗎?!你和顧銘夕結了婚,我就是你爸爸!”顧國祥突然大聲地吼了起來,他身體顫抖,顯然是氣得不輕,但是龐倩卻一點也不害怕,她冷笑一聲,說:“顧叔叔,你別擺出一副領導的架子和我說話,我可不是你的下屬,還要來拍你馬屁。我今天就在這裏說一句,顧銘夕怎麽對你我不管,我龐倩這輩子不會叫你一聲爸爸,因為阿涵阿姨是我的媽媽,她已經和你離婚了!”

    顧國祥氣得香煙都快燒到指頭,龐倩丟下最後一番話:“我再說一遍,這是我和顧銘夕的家,我和顧銘夕的房子,隻要有我在,我絕不會同意顧梓玥住進來哪怕是半天!現在不同意,以後也不會同意。你要是覺得能說動顧銘夕你盡管給他打電話,你問問他,他是要你這個爸爸,要那個妹妹,還是要我這個老婆!”

    說完,她拉開移門進了客廳。

    剛走到客廳,龐倩就愣住了,才這麽一會兒工夫,客廳裏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顧梓玥大概是溜去了顧銘夕的畫室,找到了他擱在工作台上的調色盤和顏料,她用手掌沾著顏料,在客廳天藍色的牆上印下了一個一個的手印。

    地上散亂地攤著幾張畫,都是很大張的畫紙,是顧銘夕這段時間正在畫的新稿子。

    畫上有其他顏料塗鴉的痕跡,還有手印、腳印,龐倩看向顧梓玥,她正拿著電視櫃上的一個水晶相框在看,相框裏是顧銘夕和李涵的合影。顧梓玥迴頭看了一眼龐倩,麵上詭異地笑了一下,雙手一鬆,相框就掉在地上,劈裏啪啦地摔得粉碎。

    已經走進客廳的顧國祥一聲大喝:“梓玥!你在幹什麽!”

    他大步向著女兒走去,揮起大手想要打她,顧梓玥竟躲也不躲,小小的一個人就倔強地揚著脖子,挑釁地看著他。顧國祥的手在空中舉了許久,打不下去了。

    “向姐姐道歉!”他沉聲說。

    顧梓玥咬著小牙齒:“我不!我才不稀罕住這兒呢!我要到媽媽那裏去!”

    “向姐姐道歉!”顧國祥再也忍不住了,手揮了下去,“啪”地甩了顧梓玥一個耳光,這下可不得了,顧梓玥立刻就哭得天崩地裂,直接坐在地上起不來了

    。

    客廳裏響徹著顧梓玥的哭聲,龐倩充耳不聞,隻是蹲在地上,把顧銘夕的畫一張一張地撿起來。她看著這些無法複原的畫,狠狠地忍下了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對著顧國祥和顧梓玥,龐倩告訴自己絕不能哭。她走到顧國祥麵前,把那些畫給他看。

    “顧銘夕用腳畫的,畫一張,需要三、四天。這些畫,他已經畫了一個多月。他畫畫時間久了腳會抽筋,但是他不肯休息,因為他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做一件事,就想做到最好。”

    顧梓玥依舊在哭,龐倩聽得心煩。

    她把那些畫擱到茶幾上,指著滿是顏料手印的牆說:“牆花了,可以再漆。”

    她又撿起地上顧銘夕和李涵的合影,撣去上麵的水晶碎屑,指著地上粉碎的相框說:“這個相框是叔叔你從國外帶迴來的,說實話,我早就不想要了。它砸了,我們可以買新的。”

    她眼神堅定地看著顧國祥,一字一句地說:“顧銘夕的畫,弄壞了,可以再畫,反正一切都在他的腦子裏,不管弄壞多少遍,他還是可以畫出來。但是顧叔叔,有些東西,壞了,就再也修補不起來了。你別真的以為血緣是萬能的,在這一點上,我相信顧銘夕和我有一樣的理解。以後你老了,病了,我們可以給你錢看病,給你請看護,付你贍養費,但請不要指望我們會來照顧你。我們不圖你的財產,也請你不要再幻想我們會接受顧梓玥。”

    顧國祥的臉色死灰一片。

    “最後,我請你,帶著你的寶貝女兒,離開我家。”龐倩抱著手臂,眼神冰冷地看著他。

    顧銘夕迴家時,看到龐倩正跪在地板上清點東西,她買的新婚禮物到了,幾大箱子的毛絨娃娃,有大有小,顧銘夕走到她身邊,見那些東西很有趣,不禁笑道:“家裏怎麽和幼兒園一樣。”

    龐倩一直低著頭,顧銘夕終於發覺了不對勁,他也跪在了地板上,歪著腦袋去看龐倩的臉,龐倩轉著脖子躲不過,終於被顧銘夕看到了她腫得像桃子似的眼睛,眼睛裏依舊淚光閃閃。

    “龐龐!你怎麽了?”顧銘夕心裏好慌,他身體貼著龐倩,問,“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哭成這樣?龐龐,你別哭……”

    龐倩丟下手裏的娃娃,一下子就抱住了他,她在他胸口說:“顧銘夕,對不起,對不起……”

    “怎麽了?究竟怎麽了?”他突然反應過來,“我爸爸給你打電話了?”

    “不是,他來過了。”龐倩

    抹抹眼睛,站了起來,“我給你看一些東西,你別打我。”

    顧銘夕:“……”

    龐倩拿來了那些被弄得一塌糊塗的畫,與顧銘夕一起坐在了地板上,她把上午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給他聽,又指給他看牆上的顏料手印。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的畫。”龐倩掛著嘴角,眼睛又紅了,手裏拿著一個小烏龜娃娃,手指戳著它的背,“我當時說得挺絕的,我想你爸爸一定不想再見到我了。但是,顧銘夕,我一點也不後悔。我不喜歡顧梓玥,我才不要讓她住到我們家來呢。”

    顧銘夕沒吭聲,龐倩不安地抬頭看他:“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我知道我應該和你商量一下的。但是,這件事根本沒什麽商量餘地,顧銘夕,你幹嗎這樣子看我啊,你真的不高興了?那你罵我幾句好了。”

    顧銘夕“哧”一下笑了出來,他伸長腿,右腳去踢踢龐倩的小腿:“我幹嗎要罵你啊,我沒說你做得不好。隻是……你的確應該和我商量一下,由我去拒絕我爸爸,你這個人啊,怎麽現在還這麽衝動呢,最起碼表麵功夫也要做一下嘛。”

    龐倩把小烏龜丟到他身上,不服氣地說:“表麵功夫有什麽好做的,第一次敷衍過去,保不準有第二次第三次,你還能每次都找著借口了?以後我們年年有寒暑假,他不是年年都把主意打到我們身上來。還不如一次性把話說絕,一了百了。”

    顧銘夕發現自己說不過她。

    龐倩低下頭,悶悶不樂地坐了一會兒,突然說:“顧銘夕,有些話,我覺得我還是得和你溝通一下。我們現在已經結婚了,是夫妻了,你家有親戚,我家也有親戚,我是想說,在我家親戚這邊,不管他們對你有什麽意見,我一定是和你同一陣線的,我絕不會讓我家的親戚欺負你,讓你受委屈,哪怕是我爸媽。所以,我也希望在你家親戚那邊,你也能和我同一陣線。我之所以這麽和你講,是因為……你這個人實在太善良了,我知道你容易心軟,那就由我去做惡人好了。有時候,如果你覺得我做得有點過分,那你就想想你的媽媽。”

    顧銘夕細細思索著她的話。一會兒後,龐倩小心翼翼地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他鄭重地點頭,“龐龐,今天的事,我不能說你做得百分百正確,但的確,你做的決定也正是我的意思。我和你一樣,並不歡迎梓玥住到家裏來。所以你放心,在我爸爸麵前,我絕對是和你同一陣線。”

    龐倩笑了起來

    ,沒想到,顧銘夕又說:“可是,老婆,你是真的很不歡迎小孩子住到我們家來嗎?哪怕隻是住一個多星期?”

    龐倩不明白:“嗯?”

    顧銘夕微笑著說:“我今天剛給豆豆媽媽打電話,讓豆豆過來玩幾天呢,去年答應他的,可不能食言啊。”

    龐倩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我當怎麽迴事呢!熱烈歡迎丁建康小朋友蒞臨e市!你放心,你要是忙著畫畫,我能陪他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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