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後麵的幾天,龐倩再也沒見過顧銘夕。趁著雙方父母上班的時候,她給他打電話,顧銘夕告訴她,他迴到家的當天晚上,李涵就從老家迴來了,這幾天她已經恢複上班,每天還搭著顧國祥的車去廠裏。

    龐倩不敢問顧銘夕,他的爸爸媽媽今後打算如何,顧銘夕自己倒說了出來。

    “他們和好了,我爸爸保證,以後不會再犯。我媽媽原諒了他。”

    他沒有多說,隻有這句話。

    龐倩心裏對顧國祥已經有了成見,潛意識裏不太相信,但聽顧銘夕語氣平靜,她也不再說什麽。

    畢竟,她總是希望他能擁有穩定、和睦、美滿的家庭生活的。

    二月中旬,開學了,龐倩愉快地騎著自行車去學校,還沒進校門,她就見到了人行道上那個特別的身影,隔著老遠,龐倩大聲喊:“顧銘夕!”

    顧銘夕迴過頭來,看到她後就笑了起來。龐倩將車騎到他身邊,跳下車,先看他的鞋——單鞋,還穿著襪子。她很滿意,四下張望了一下,問:“咦,你怎麽是從這兒走過來的,車站不是在那兒嗎?”

    她指著相反的方向,顧銘夕脖子上掛著公交卡,說:“我沒轉車,後麵那段路是走過來的。”

    龐倩推著車與他一同往學校裏走,問:“要走多久?”

    “半個小時吧,快的話,20多分鍾就夠了。”

    龐倩想了想,說:“這一段路上是不是要經過重機廠?”

    “對。”

    “那裏好亂的。”龐倩說,“我覺得你還是坐公車安全一點。”

    重機廠是e市一個類似城中村的所在,充斥著大量的外來務工人員,環境差,小廠多,治安狀況一直不好。

    顧銘夕笑了一下,說:“後麵那輛車,我基本上擠不上去的,有一次等了三輛都沒擠上去,褲袋裏的錢反倒被偷了,所以還是走路算了。”

    “那裏小偷特別多!”龐倩歎氣,“你還是要注意安全,要是能有人和你一起上學就好了。”

    正聊著,有人在背後拍了顧銘夕一下。

    “顧銘夕!”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迴頭,發現是蔣之雅。她笑靨如花,長長的麻花辮一直垂到屁股上,身上穿一件粉色的小棉衣,底下是小喇叭牛仔褲,有彈力的褲子包裹著她修長的雙腿,褲腳邊還有精致的刺繡,一看就是從頭到腳的新衣服。

    “新年好。”蔣之雅對著顧銘夕招招手,又嘟起嘴有些抱怨地說,“顧銘夕,過年你怎麽那麽忙啊,每天都要走親戚,約你出來玩都約不到。”

    龐倩嘴角抽抽,瞟一眼顧銘夕,他過年時明明一點都不忙,每天都是一個人待在家,哪有什麽親戚要走。

    顧銘夕說:“我親戚多嘛,而且我家又住得遠,出來一趟也不方便。”

    蔣之雅說:“那我可以來接你的呀,我還沒去你家玩過呢!”

    一邊走,一邊說,蔣之雅突然看向龐倩:“螃蟹,你的車是要停去教學樓嗎?”

    龐倩一愣,這才發現她已經推著自行車在往教學樓走了,而自行車棚早就過了頭。

    顧銘夕在邊上低低地笑了起來,龐倩瞪他一眼,推著車轉身就跑了,才走兩步,她突然迴頭叫起來:“顧銘夕,你等我一會兒,我和你一起上去!”

    顧銘夕點頭:“好。”

    蔣之雅小聲嘟囔著:“同桌一天還不夠啊,上樓還要一起。”

    顧銘夕問:“你說什麽?”

    她立刻又笑起來:“沒什麽。”

    龐倩還沒有迴來,顧銘夕和蔣之雅在教學樓門口等她,兩個人隨便聊了幾句後,蔣之雅問顧銘夕:“說起啦,螃蟹真的不是你女朋友嗎?”

    顧銘夕搖頭:“不是。”

    “那……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顧銘夕截斷後路,提前迴答,口氣正義凜然,“我覺得高中生不該談戀愛,應該以學習為主。”

    蔣之雅愣愣地看著他,他們身邊突然傳來一個小小的笑聲,顧銘夕轉頭看去,肖鬱靜背著書包走進教學樓,見顧銘夕紅著一張臉在看她,她說:“mr.ostrich,aslongasyoumeetarightperson,loveisabeatifulthing,whichhasnocontradictionwithyourstudy.”

    她的發音真美妙,語音也是脆脆的很動聽,蔣之雅聽了個一知半解,顧銘夕倒是全聽懂了。這時,龐倩背著書包向著他們跑過來,馬尾辮在腦袋後麵甩來甩去,她歡快地喊:“我來啦!”

    肖鬱靜看到她,又意味深長地看了顧銘夕一眼,笑眯眯地進了教學樓。

    這一下子,顧銘夕臉更紅了。

    到了

    教室,龐倩和顧銘夕在課桌後坐下,龐倩問他:“蔣之雅放假時約你出去玩呀?”

    “嗯。”顧銘夕點頭,“說是去逛步行街的廟會,連著兩天打電話來。”

    “你幹嗎不去?”

    顧銘夕奇怪地看她:“我幹嗎要去啊?”

    “你待在家也不嫌無聊,有人找你玩,出去走走多好。”龐倩皺皺鼻子,趴在課桌上看他。

    顧銘夕正在用腳收拾書包,他穿著露趾襪,拿東西著實覺得不舒服,就想趁著龐倩不注意時把襪子脫掉,可是才扯住了襪邊,他的腳踝就被龐倩抓住了。

    “不許脫。”她瞪著他,“好不容易病好了,你又想去掛水啊!”

    顧銘夕看了她一會兒,妥協了:“好啦,你放手,我不脫就是了。”

    龐倩鬆了手,又說:“其實,顧銘夕,有人找你出去玩,你要是覺得不太方便,你就給我打個電話,我也能陪你一起去。”

    顧銘夕雙腳夾著書包往抽屜裏塞,頭也不抬:“你不是不喜歡蔣之雅麽。”

    “我哪有不喜歡她。”龐倩有點尷尬,“我隻是和她不熟。”

    顧銘夕笑了:“你那天還嫌她頭發長。”

    “我,我……”龐倩狡辯,“我爸爸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你沒聽過嗎?蔣之雅那頭發解開了都到大腿了,也不知道她怎麽洗頭的。”

    顧銘夕隻是笑。

    龐倩坐了一會兒,拿筆戳戳顧銘夕的腰:“哎,顧銘夕,你喜歡長頭發女孩還是短頭發女孩?”

    “……”他沒答。

    “問你哪!”

    “長頭發。”他扭頭看她,眼神柔柔的。

    龐倩很小聲地問他,眼裏閃著八卦的光:“那……顧銘夕,你有喜歡的女孩嗎?”

    這一次,顧銘夕眨了眨眼睛,點頭,清晰地吐出一個字:“有。”

    第43章路遇意外

    他說:“有。”

    龐倩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她完全沒料到顧銘夕會做這樣的迴答,上學的時候,她幾乎時刻與他在一起,完全沒看出他對哪個女孩有心思呀。龐倩往顧銘夕那邊湊了一些,問:“是誰呀?”

    顧銘夕看看她,突然反問:“那你呢,你有喜歡的男生嗎?”

    “你先說是誰嘛!”

    “你先迴答我的問題。”

    龐倩扭捏起來了,看看前排的同學,貌似沒人注意他們,她小小聲地對顧銘夕說:“我是挺喜歡一個男生的。”

    顧銘夕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是誰?”

    “你先說你喜歡誰。”

    “你說了我就告訴你。”

    “不許耍賴。其實你不是知道的麽……”龐倩湊到顧銘夕耳邊,攏著他的耳朵說,“謝益。”

    謝益?

    哦,謝益。

    顧銘夕垂下了眼睛,盯著自己在桌上的兩隻腳使勁兒看。

    他勾著腳趾夾起了一支筆,腦中一片空白。

    謝益,果然是謝益。

    龐倩對他說出了心裏的秘密,害羞得不行,她央求著顧銘夕:“你可別和人說啊,我就告訴了你一個。”

    顧銘夕抿著嘴唇沉默不語。

    龐倩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又拽著他的袖子問:“你還沒和我說你喜歡誰呢。”

    這個時候,顧銘夕從哪裏去想出一個人來“讓自己喜歡”,他張了張嘴,說:“是……我學畫畫的地方的一個女生,你不認識的。”

    “啊?”龐倩很疑惑,“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啊。”

    他口氣硬邦邦的:“你不認識她,我和你說幹嗎。”

    “她哪個學校的呀?叫什麽名字,長得好看不?”龐倩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問著,“她知道你喜歡她嗎?你對她表白了嗎?”

    “她……”顧銘夕想了想,轉頭看著龐倩,緩緩地說,“她個子不高,和你差不多,長得挺可愛的,表情很生動,笑起來特別好看。她不知道我喜歡她,我也沒打算表白,因為她喜歡另一個男生。”

    “啊……”龐倩覺得很遺憾,繼而又安慰起他來,“顧銘夕,沒事啦,你看我呀,謝益也不知道我喜歡他,我也沒打算表白呢,咱倆真是同病相憐。”

    然後,她傻嗬嗬地笑了起來。

    龐倩很相信顧銘夕的話,因為顧銘夕從來不騙她。他說他喜歡一個一起學畫畫的女生,龐倩深信不疑。

    她知道班裏有好幾個女生對顧銘夕有好感。因為龐倩是顧銘夕的同桌兼好友,甚至有兩個女生來和她套過近乎,旁敲側擊地問問顧銘夕的事,他有沒有女朋友啊,他有什麽興趣愛好啊,他平時周末都幹些什麽啊,等等等等……

    厲曉燕對龐倩說:“顧銘夕真的好帥哦,雖然他話不多

    ,還要用腳做事,但我就是覺得他特帥,身上有一種出塵的氣質。”

    龐倩傻傻地問:“什麽叫出塵啊?”

    “出塵就是,就是……很超凡脫俗的意思,哎呀你這都不懂,就是說顧銘夕就像個仙人一樣。”厲曉燕一臉的嬌羞。

    超凡脫俗的……仙人?

    龐倩腦海裏浮現出關於顧銘夕的幾個畫麵:騎著自行車摔得狗啃泥的顧銘夕;在雪地上滑跤的顧銘夕;右腳抬高拿東西時、單腿站立搖來晃去的顧銘夕;餓壞了的時候狼吞虎咽的顧銘夕;看到“不可思議”小電影時嚇得結巴了的顧銘夕;憋尿憋得五官扭曲的顧銘夕,還有那深埋在記憶裏的,尿尿時滿臉通紅的顧銘夕……

    呃……這不是出塵,這是出戲。

    龐倩和顧銘夕從小一起長大,快16年了,他們從未分開過。哪怕現在不再做鄰居,到了學校,他們依舊是親密的同桌。他們見證了彼此人生中的幾樣大事,甚至是顧銘夕的意外截肢,龐倩都是從頭到尾目睹。

    在龐倩眼裏,顧銘夕的性別已經很模糊了。她有幾個同性好朋友,比如小學時的王婷婷,初中時的孫明芳,以及現在的鄭巧巧,她和她們都很聊得來,會湊在一起說些小女生的悄悄話,但是龐倩總覺得,最能分享她心中秘密的人,其實是顧銘夕。

    龐倩會對著顧銘夕說班裏某個女生的壞話,從不用擔心他會轉頭說出去。她也會對他吐槽哪個老師衣服穿得太醜,也不用擔心他會去告密。她每次來例假,肚子不算多痛,但總是脹鼓鼓的不舒服,她都會大大方方地告訴顧銘夕,叫他別惹她。連著家裏爸爸媽媽吵架了,龐倩都會抓著顧銘夕樹洞,傷心難過的時候,就在他麵前狠狠地哭一場。

    龐倩對顧銘夕是那麽依賴,又是那麽放心。她承認,聽到顧銘夕說他有喜歡的女孩時,龐倩心裏是酸了一陣子的,但得知這個女孩不在一中,頂多就是每個周末和顧銘夕見一麵,她又覺得很慶幸。

    最後,因為顧銘夕說,那個女孩喜歡的是其他男孩,龐倩又開始為顧銘夕抱不平。

    這麽好的顧銘夕!那誰誰誰居然不喜歡!實在太沒有眼光了!

    總之,龐倩覺得顧銘夕是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他於她的意義非比尋常,隻是,這意義從來都不關乎男女之情。

    龐倩覺得,顧銘夕肯定也是和她一樣,絕對不可能會喜歡上她。

    ********

    放學的時

    候,龐倩要去球館練球,顧銘夕與她道了別,一個人往車站走。

    他在車站等了幾分鍾,來了一輛車,顧銘夕看著前門後門的人都已經貼在了門上,打消了擠上車的念頭。

    又等了一會兒,沒有車來,顧銘夕決定像來時那樣,走半小時去坐迴金材新苑的車。

    半路又一次經過重機廠,顧銘夕心情很不好,垂著腦袋走得很慢,偶爾還會踢一腳路上的小石頭,全然不知身後已經跟上了兩個人。

    走到一個僻靜處時,那兩人追了上來,一左一右地擋住了顧銘夕的路,其中一個小平頭說:“小同學,過年時得了不少壓歲錢吧,拿出來給哥買包煙抽抽。”

    顧銘夕站在原地,抬頭看看他們,想要繞著他們走過去,卻被另一個黃毛擋住了:“小同學,把零花錢拿出來,哥不為難你。”

    顧銘夕說:“錢在我左邊褲兜裏,你們自己拿。”

    平頭和黃毛早就注意到顧銘夕沒胳膊,所以哪怕他個子高,他們也不怕。平頭過來掏了顧銘夕的褲兜,他很配合,但是褲兜裏隻有20塊錢,平頭不滿意了:“同學,看你穿的都是名牌,兜裏不會才這麽點吧。”

    顧銘夕平靜地說:“真就這麽點。”

    平頭已經去拽他的書包:“讓哥看看現在的小孩書包裏都有些啥,同學,說謊可不好。別怪哥把話說在前頭,隻要沒錢,哥立馬放你走,要是給哥搜出哪怕是一毛錢,哼哼……”

    書包被拽到了地上,顧銘夕二話不說,轉頭就跑。

    平頭也不知怎麽想的,立刻就追了上去,重機廠附近自行車、電動車很多,路又窄,顧銘夕被一輛電動車擋了一下,平頭已經追來將他抓住了。

    顧銘夕注視著他:“錢在包裏,全都給你們,你們放我走。”

    他的視線坦蕩,絲毫不含恐懼,有的隻是一種隱藏的鄙視和憤怒,平頭與他對視片刻,“啪”一下就拍在了他腦袋上,又重重地往他腿上踢了一腳。

    “什麽意思啊?打發要飯的啊?”他抓著顧銘夕的後衣領,不顧他的掙紮將他拖到邊上一條小巷子裏,“現在的學生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顧銘夕大喊:“我錢全給你們,都在包裏!你們自己拿!書包我也不要了!你們放我走!”

    “嗬。”平頭冷笑一聲,一把把顧銘夕推倒在地上,他想要爬起來,平頭又一腳踢在他肚子上。

    黃毛趕了過來

    ,背著顧銘夕的書包,一見這情形就有些怕:“打他幹嗎呀,不就是拿點錢用用,他就是個小孩兒。”

    平頭惡狠狠地說:“老子就受不了這貨看老子的眼神。媽的自己是個殘廢,看老子還像看垃圾一樣。”

    說罷,他又踢了一腳顧銘夕,顧銘夕隻是弓著身子盡量保護自己,咬緊牙關不喊疼。

    平頭停了下來,開始翻顧銘夕的書包,搜出了300塊錢,發現其他都是文具課本,他不感興趣,就全部倒了出來,踩了幾腳泄憤。

    和黃毛一起經過顧銘夕身邊時,他突然發現了他的腳踝上,隱隱露出一根黃色的鏈子。

    顧銘夕的鞋子已經掉了,褲腳也因為掙紮而聳了起來,那條黃澄澄的鏈子一下子就叫平頭來了興趣:“媽的,金墜子藏在腳上,還真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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