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浩然從懷裏掏出帕子,咬破食指,寫下幾個鮮紅的大字,爾後將其折成一個詭異的西洋結,直覺告訴他,桑玥一定能解開此結。他將血書遞給韓玲萱,鄭重道:“玲萱,你明天去定國公府吊唁的時候,將這個交給桑楚沐和桑玥,一定要他們二人同時在的時候再給,知道嗎?”

    “為什麽是桑玥?”韓玲萱柳眉蹙起。她是個占有欲極強的人,但凡聽說裴浩然與哪名女子有瓜葛,心裏就吃味兒。

    裴浩然的瞳仁暗沉如墨,徐徐歎道:“我隻是懷疑……不敢確定,好了,你別問那麽多,要不是情非得已,我真的不願意將你牽扯進來。”

    這句話成功地誤導了韓玲萱:“難道……設計陷害你的人是桑玥?”

    “你別瞎猜。”

    裴浩然越是否認,韓玲萱的懷疑越深,她顫顫巍巍地接拿過那封血書,放在寬袖的卷邊兒裏,上麵觸目驚心的血紅令她心如刀割,她一眨眼,又是兩行清淚,似喃喃自語又像許下一個承諾:“浩然,不論付出何種代價,我都會救你出去,你相信我。”

    裴浩然根本就沒指望韓玲萱有能力救他出去,但他仍舊感激地、苦澀地笑了:“經此一事,我的人生或許從此有了不可磨滅的汙點,你要明白,在桑楚沐的眼中,是我害死了他的女兒,現在我就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我實在不想連累你,想必韓丞相也會做出正確的取舍。”

    正確的取舍?那是什麽?放棄她和裴浩然的親事?韓玲萱被自己這一個大膽的猜測嚇得渾身發冷,她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浩然,我韓玲萱這一生隻做你的妻子,君心如磐石,妾當作蒲葦,隻有你心中有我,我就絕對不會放棄你!”

    “難為你了。”裴浩然的目光落在韓玲萱右掌的黑色手套上,手指處空空如也,一如他此時的心。如果一定要逼他承認心裏裝了誰,那個人隻會是桑玥,不是韓玲萱!事到如今,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對桑玥到底是喜歡多一點,還是憎恨多一點?他隻知道,在內心深處一個無人能夠觸及的地方,被桑玥點燃了一簇火焰,這火焰灼得他五髒六腑劇痛,卻令他感受到了一絲莫名的快感!生平第一次,他對一個女人有了征服的欲望。

    他抑製住體內翻騰的興奮,點了點頭:“去吧,萬一獄卒醒來發現你,就不好了。”

    “浩然,你多保重。”韓玲萱依依不舍地走了。大理寺外,皓月當空,夜色唯美。這樣的良辰美景,她卻感覺心裏涼颼颼的、空落落的,是錯覺還是事

    實,她從浩然的眼中讀不到絲毫的情動。

    迴到丞相府,羅氏的寧福院坐滿了大大小小一家子人。

    羅氏一身白色襦裙,滿頭銀發蓬鬆,老淚縱橫,無力地用手支著頭,憔悴得像一片秋末的落葉,再來點風吹草動就能將她刮入冰天雪地中。白發人送黑發人,她一生吃齋念佛,不就是為子孫積德積福?為何,她的女兒和外孫女……仍是早她一步去了呢?

    韓丞相麵色鐵青地坐在羅氏身旁,他的左下首處,依次坐著韓正齊和韓天軼,右下首處坐著韓正楠、蕭氏、和韓天宇。孫氏和白蘭跪在大殿中央,默默承受著韓丞相的怒火。

    白蘭的手指已盡數斷裂,她被用了極刑仍是一口咬定是孫氏殺死了大夫人。

    孫氏哭著道:“公公,婆母,你們相信我,我沒有殺長姐,是長姐先拿棒子打我,我無意推了一把,哪曉得她就磕破了頭?”

    “孫夫人,”白蘭淚眼婆娑,虛弱地開口,“說話要憑良心,我家夫人瘋了,為了怕她傷到自己,我連雞毛撣子……都收了起來,又哪兒來的棒子?我家夫人不過是……罵了你幾句,說你又老又醜,沒蕭夫人好看,你就……就怒火中燒,對準桌子的方向將她推了下去。”

    孫氏嫉妒蕭氏,曾謀害蕭氏滑胎,要是韓珍真的這般咒罵的孫氏,可不就是觸了孫氏的逆鱗?如此,孫氏一怒之下錯手殺了大夫人就不足為奇了。

    “你……你這奴婢信口雌黃!”孫氏狠狠地掐了掐白蘭的臉,咬牙切齒道,“韓珍什麽時候這麽罵過我?我又什麽時候對準桌子的方向推她了?”

    孫氏已經被氣得喪失了理智,渾然不覺自己在情急之下嚷了大夫人的名諱,這會子,眾人越發感受到孫氏對大夫人的厭惡了。

    韓正楠好整以暇地欣賞著眼前的一出好戲,他和蕭氏是丞相府為數不多的知曉真相的人,但他可不會跳出來給孫氏作證。

    “夠了,孫萍!你是不是也要被用上一番刑罰才肯承認自己造的孽?”韓丞相的耐心所剩無幾,孫氏是媳婦兒,可有可無,但韓珍是他的女兒,媳婦兒殺死了女兒,叫他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還欠定國公府一個交代,你不想被送入京兆府,就拿著休書離開吧。這已經是給了你們孫家天大的麵子!”

    休書?孫氏如遭五雷轟頂,耳鳴眼暈,好半天才迴過神,丞相府的人要休了她?她哀憐地看向韓正齊:“相公。”

    韓正齊緩緩地移開目光,他與孫氏本就

    不如二房的兩口子那般恩愛,出於丞相府的禮儀教養,他尊重孫氏,可多年來他的妾室無所出,要說孫氏沒從中做點手腳,他根本不信!他對孫氏的耐心早消磨殆盡,休了孫氏,他求之不得。

    “祖父!不要休了母親!”韓天軼跪在了孫氏身側,恰好此時韓玲萱跨入廳內,聽到了最後幾句談話,心裏一慌,也隨韓天軼一並跪了下來,“祖父!”

    韓丞相冷冷地掃了這兩個不中用的孫兒,語氣寒涼道:“天軼,要不是你同你父親堅持要將你姑姑帶迴丞相府,興許她就不會慘遭毒手,說到底,你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韓正齊陡然被點名,腦海裏空白了一瞬,他起身一福:“父親教訓的是。”爾後,冷如寒刃的眸光掃過韓天軼的臉,韓天軼心中一涼,不敢再言。韓天軼無比委屈,當初聽信了桑玥的讒言,以為將姑姑接到丞相府住,桑柔就會時常過來探望,他再借機與桑柔獨處,讓祖父和父親目睹他們情投意合。誰料,桑柔先是被禁足,後是要養傷,好不容易傷好了,可以出府了,她的第一件事不是來探望親生母親,而是去勞什子寺廟上香!一上,還賠了一條命!

    韓丞相起身,將哭得幾欲昏厥的羅氏扶起來,對孫氏冷聲道:“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念在你孕育了天軼和玲萱的份上,會分你一份家產,明早,你就離開吧。”

    羅氏在韓丞相的攙扶下經過孫氏的身旁時,孫氏探出手扯住羅氏的裙擺,哀求道:“婆母,你救救我,你是吃齋念佛之人,有一副菩薩心腸,你救救我!我不想離開丞相府,我舍不得您老人家,舍不得正齊,舍不得天軼和玲萱啊!”說到最後,她已哭成了淚人兒。

    這迴,羅氏卻一言不發,隻輕輕自孫氏的手裏扯出裙擺,隨韓丞相一同離開了花廳。

    韓玲萱的一口氣鬱結在心,她這是攤上了什麽事兒?未婚夫身陷牢獄之災,母親又被休出府,她到底得罪了誰,竟遭此橫禍?

    韓天宇有些意猶未盡,一雙琥珀色的瞳仁流轉著與年齡格格不入的暗光,祖父對孫氏的懲罰實在太輕了!他審視的目光落在韓玲萱袖口的一滴血跡上,眸子彎了彎,道:“大姐,你去哪兒了?”

    韓玲萱垂下珠簾般的眼瞼,支支吾吾道:“我剛剛出去了一會兒。”

    韓天宇眼眸含笑,狀似詫異道:“大姐,你該不會是去大理寺看望大姐夫了吧?”

    韓正楠喝了口茶,糾正兒子的語病:“天宇,你大姐和裴公子尚未成親,

    你稱唿裴公子為姐夫有些欠妥。”

    表麵上是在責備韓天宇話裏的錯處,實際卻默認了韓天宇的猜測。

    韓正齊雙拳緊握,意味深長地看了韓玲萱一眼,站起身,不理會二房的挑釁,甩了個冰冷的背影給韓玲萱和孫氏。韓玲萱懵了,她方才正打算順著韓天宇的話,向父親求情,希望父親能救出裴浩然,可父親,怎麽就走了呢?

    望著韓正齊逐漸消失的背影,韓天宇微彎的眸子倏然迸射出凜冽的寒芒,玥姐姐,你要當心韓正齊……

    翌日,定國公府正式發喪,大夫人和桑柔的死訊像一道晴天霹靂在京城的上空轟然炸響,誰也沒料到,一天之內,母女接連殞命,一個死在丞相府,一個死在裴家馬車內。

    桑玥剛剛被冊封為皇妃,定國公府就死了人,各種猜測像暗湧一般波及了大半個京城,就連定國公府的內部傳言也仿佛長了翅膀似的遍地亂飛。

    這種謠言傳到了皇宮,冷瑤隻是淡淡笑之,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就在定國公府的人被謠言折磨得焦頭爛額之際,大理寺那邊傳來了消息:抓到了行刺裴家馬車的兇手!那人供認不諱,承認是裴浩然的仇家,欲要行刺裴浩然卻誤殺了桑柔。

    桑楚沐自是不信,桑柔並非死在箭下,而是死於內傷,據曲修宜和林妙芝所言,那群殺手並未靠近裴家馬車,車裏一直都隻有裴浩然和桑柔兩人,桑柔身上致命的內傷無疑是出自裴浩然的手。

    靈棚外,他迎送往來,吊唁的賓客絡繹不絕,他漸漸有些乏了,桑玥關切地遞過一杯溫水:“父親,人死不能複生,你要節哀。”

    桑楚沐神色複雜地看向桑玥,這個女兒最是憎恨韓珍和桑柔,她們兩個死了,她應該高興才對,為何眸子裏哀戚一片,惹他心疼呢?

    桑玥明白桑楚沐的想法,她上前一步,坦蕩地望進桑楚沐深邃的眼,輕聲道:“父親,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桑楚沐仔細辨別著桑玥清澈的眼神,曾幾何時,她隻是個怯弱的被欺負了連哭都不敢哭的小女孩兒,歲月蹉跎,他沙場點兵,留她一人存活於央央後宅,上天恩厚,竟讓她出落成這般風華絕代的人兒!身披麻布孝服,頭簪淡雅清菊,慘白的裝束掩不住她不經意間流露的華貴傲骨。

    像!又不像!

    “父親。”

    桑玥輕喚一聲,桑楚沐迴過神,握住桑玥的手,許了一句承諾:“待忙完喪事,我再來解

    決你的問題,放心,我不會讓你嫁入皇宮的。”

    此時,韓玲萱滿麵憤色地走了過來,她四下看了看,用身子擋住賓客們的視線,將裴浩然的血書遞給桑楚沐:“姑父,這是浩然讓我交給你的。”

    桑楚沐一聽是裴浩然的東西,眸光就黯淡了幾許,他接過,扯了半天打不開,桑玥看著那熟悉的手法,道:“父親,我來吧。”

    桑楚沐將東西遞給桑玥,桑玥三兩下就解開了,韓玲萱瞠目結舌,昨晚她可是費了老大的心思也沒能弄開,桑玥不費吹灰之力就解開了?她的心裏忽然有了一個十分荒誕的猜測:浩然和桑玥的關係,或許並不如旁人眼中的那般單純!一念至此,新妒加舊恨,她看向桑玥的眼神更加寒涼了。

    桑楚沐定睛一看,臉色大變!裴浩然竟然威脅他!

    “姑父,浩然寫了什麽?”韓玲萱詫異地問道,踮起腳,企圖瞄上幾個字眼。

    桑楚沐掌心一握,一帕血書化為灰燼:“沒什麽,你姑姑和表妹屍骨未寒,你不進去拜祭,反而替害死你表妹的兇手鞍前馬後,著實有些過分了。”

    韓玲萱倪了桑玥一眼,嗔道:“姑父,浩然是被人陷害的……他……”

    韓玲萱話音未落,桑楚沐沉重如一塊萬年玄鐵的眸光壓上她的頭頂,嚇得她趕緊將未說完的話吞進了肚子。

    桑玥的唇角勾起似嘲似譏的弧度,裴浩然,你連韓玲萱這個二愣子也挑唆,當真是被豬油蒙了招子!

    當日,前來吊唁的除了京城的各大世家,還有皇親國戚。燕王慕容齊、襄王慕容錚、秦王慕容慶、梁王慕容笙和襄王慕容耀都來了,就連攝政王妃也來了。楚嫿與韓珍本是閨中好友,若不是兩家對立,二人的關係應該是無比親厚的。

    楚嫿一進定國公府就聽說了桑玥克死嫡母和嫡姐的傳言,心裏甭提多樂嗬,克吧克吧,進宮後把冷瑤母子一並克死才最好!

    楚嫿自靈堂出來後,欲要離開,途徑二進門時,卻在梅園附近碰到了桑玥。

    陰天,烏雲滾滾,空氣悶熱,乃雷暴之兆。詭異的天色像一塊灰色的紗幔籠罩著形形色色的人,加上喪事之影響,莫不都是一副暗黃的苦瓜臉。眼前花叢中與韓天宇比肩而站的人兒卻不同,她膚色白皙,雙頰微紅,一雙清冽的眸子純淨得似一捧天山瑞雪,淡淡的,冷冷的,又不失風華。

    可不管桑玥如何有魅力,楚嫿都對她提不起半分好感。所謂婆婆看媳婦,越看

    越添堵,別看楚嫿處心積慮地給慕容拓塞女人,可真當她發現慕容拓心裏有了一個比她更重要的人時,又有些不是滋味兒了。

    尤其這個人,還是桑玥!

    韓珍在世時,就被這個庶女兒弄得身心疲憊,她可不會讓這麽個災星在拓兒身邊打轉!

    她細細迴想了拓兒這大半年來的反常舉動,得出一個結論:桑玥將拓兒迷得團團轉,以至於拓兒一個通房也不肯要!甚至為了抵製媚藥用刀子戳傷了自己!試問哪個王公子弟不是三妻四妾,通房成群?桑玥居然要獨占拓兒!一個庶女,也配?更重要的是,桑玥是敵人的女兒,搞不好她是個細作,企圖通過拓兒來獲得攝政王府的消息!

    楚嫿從頭上拔下一根鳳釵遞給櫻桃,在她耳旁小聲吩咐了幾句,櫻桃會意,拿著鳳釵朝桑玥走去:“奴婢參見順妃娘娘。”

    桑玥轉過身,一看是攝政王妃的貼身侍女,禮貌地頷首:“平身。”

    韓天宇不悅地蹙眉,對“順妃娘娘”這個稱唿反感到了極點。

    櫻桃將鳳釵遞到桑玥身前,道:“王妃恭喜順妃娘娘得蒙聖恩,特送一支鳳釵,略表心意。”

    “王妃有心了。”桑玥接過鳳釵,卻並不戴上。這是一支八尾鳳釵,唯有正一品妃才能佩戴,她戴了,便是僭越了。王妃大概是想以此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她名義上已是皇帝的妃子,切不可再去招惹慕容拓,而即便她擺脫了妃子身份,慕容拓也不是她這個小小的庶女能夠高攀的。王妃,是讓她……主動遠離慕容拓啊。

    櫻桃笑道:“順妃娘娘聰穎過人,應該明白什麽樣的決定才是對大家最有利的。”

    桑玥笑容淺淺,神色淡淡:“我明白。”

    楚嫿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桑玥的表情,但願桑玥看懂了她的暗示。否則,即便身處皇宮,她也不會放過桑玥!

    櫻桃走後,韓天宇拉著桑玥的手:“玥姐姐,攝政王妃的侍女在威脅你什麽?”

    桑玥笑了笑:“小孩子,有時候糊塗一點才可愛。”

    小孩子……韓天宇捏了捏桑玥的手,一本正經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要參加今年的秋試,指不定明年就是個狀元郎了。”

    “哦?”桑玥露出幾許喜色,“那我等著你成為南越史上最年輕的狀元郎。”

    等著?韓天宇的唇角高高揚起:“一言為定。”狗皇帝,你先將玥姐姐娶進宮有什麽用?

    “對了,玥姐姐,你要當心韓正齊。”

    桑玥敲了他一記,略帶責備道:“有你這麽直唿親大伯名諱的?叫人聽去多不好。”心裏,卻感激韓天宇的提醒,韓正齊是個十分陰毒的人,他大概已經發現了端倪,為大夫人和桑柔報仇是遲早的事。

    韓天宇的臉頰一紅,等著吧,玥姐姐,總有一天我也要直唿你的名諱!

    長夜漫漫,孤燈寂寥。白色簾幕拉滿了整個靈堂,兩個棺木並排躺於其中,長明燈被供奉在右側的案桌上。

    桑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長明燈,起身去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無異才又迴到蒲墊上跪好。

    空氣悶熱得令人唿吸困難,仿若在鼻子上堵了幾層棉花。陣陣夜風,穿透門縫和窗欞子,發出“嗚嗚”的淺鳴,似女子低低的嗚咽,哀戚得令人斷腸。簾幕翩飛,漸漸的,風兒越刮越大,低低的嗚咽變成聲聲抽泣,似在控訴什麽!

    “二姐,我怕!”桑秋一把抱住桑玥,今夜輪到她們兩個守夜,偌大的靈堂連個丫鬟婆子都無,陰森得令她毛骨悚然。

    “別怕,山雨欲來風滿樓,應該是有場大雨。”桑玥輕撫著桑秋的背,軟語安慰道。但心裏,卻有著不祥的預感。

    倏然,一道蜿蜒的閃電劃破天際,亮煞了下方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有那麽一瞬間,屋外白得像午後的光景,地上有幾隻螞蟻、有幾條蚯蚓,全都一清二楚。

    桑玥趕緊捂住桑秋的耳朵,閃電越亮,雷聲越響。果不其然,“轟隆隆”一聲驚天炸雷,平地而起,震得屋子都在晃動。

    炸雷自天際撕裂了一道口子,頃刻間,瓢潑大雨,狠狠地衝擊著屋簷和靈棚,“嗒嗒”作響,借著靈棚的燈火,隱約可見地上竄起的水汽足有三尺之高。

    桑玥的眉心突突直跳,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會是什麽呢?是什麽呢?

    她犀利的眸光掃過靈堂的每一個角落,最終落在了那盞長明燈上,她明明記得下午的時候,長明燈是在案桌的左側,現在卻被挪到了右側,她方才覺得蹊蹺才去檢查,可檢查了又沒發現異狀。

    是她……想多了麽?時刻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所以變得疑神疑鬼了麽?

    “咚!”桑玥似乎捕捉到了一聲不同於瓢潑大雨衝擊靈棚的聲響,心中一怔,長明燈!她順勢望去,隻見雨珠子連成一線唰啦啦地流入長明燈的燈罩!

    她倏然起身,飛奔而去,可惜,晚了一步!

    長明燈……滅了!

    長明燈象征死者的靈魂,收殮之前,絕不能熄滅,可如今,它就在桑玥的眼皮子底下,滅了!

    “二姐!”桑秋趕緊抱起長明燈,撤掉無頂燈罩,將裏麵的雨水倒出,又四下尋找燈油,桑玥拉住她,“沒用的,三妹。”慈安殿不會無緣無故漏水,長明燈不會鬼使神差地對準屋頂的漏洞。有心人要陷害她,就絕對留了後招。

    桑秋反駁的話尚未出口,門外就傳來了一聲驚唿:“二小姐!三小姐!”

    桑玥和桑秋同時迴頭,隻見劉媽媽來了,她被淋得像隻落湯雞,袖口和褲腳不停滴著水,所過之處水跡斑斑。

    劉媽媽顧不得理會濕漉漉的身子,抹去臉上的水珠,隨即低聲道:“二小姐,長明燈怎麽滅了?趕緊點上!”

    劉媽媽表麵是滕氏的婢女,實際上衷心於桑玄夜,她不會對自己落井下石。但桑玥並未因來者是劉媽媽而放鬆警惕,那種不安還在持續。

    就在桑秋和劉媽媽忙著找燈油的時候,一道清麗的身影跨入靈堂。赫然是護國公主慕容歆!

    “你果然是個不祥之人,原本本宮對克母克姊的傳言不甚在意,如今卻親眼瞧見你克滅了長明燈。”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慕容歆若非對她早有意見,怎會篤定此燈是被她克滅的?桑玥緊了緊桑秋的手,阻止她道出事實的真相。

    慕容歆上了隻香就走了,臨走時,她意味深長地瞥了桑玥一眼,原本她打算出手解決桑玥入宮為妃這個難題,而今看來,大抵得不償失,索性袖手旁觀的好!

    桑玥並不理會慕容歆的誤解,她問向劉媽媽:“劉媽媽,你突然來靈堂,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劉媽媽歎了口氣,焦急道:“出大事了!”

    “怎麽了?”

    “翠柳她……死了!翠竹指控說,翠柳臨死前去找過你,老夫人這會兒被氣得不行,說你……又克死了她的重孫!”

    “重孫?翠柳……翠柳懷孕了?”桑秋掩麵驚唿。

    桑玥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眸子裏寒光凜冽。翠柳懷孕的事如果鬧到祖母那兒,祖母也會打掉那個孩子的。隻是如今,那孩子憑空沒了,祖母便將責任歸咎到了她的身上!

    這其間,究竟有沒有人煽風點火呢?答案,是肯定的!

    翠柳的死,長明燈的熄滅,慕容歆的出現,那人真是撒

    了張彌天大網。現在,她心中對韓正齊僅存的一絲懷疑煙消雲散,因為韓正齊再怎麽恨她也不會拿大夫人和桑柔的長明燈做文章。

    福壽院。

    翠柳死了,長明燈滅了,滕氏被氣得不輕,靠在床頭,頭上敷著用冰浸泡過的白帕子,那臉色也同那帕子一般無二。

    桑楚青坐在輪椅上,緊挨著他,桑楚沐立在另一側,二人的表情都不怎好,前者是憤怒,後者是為難。

    韓玉和桑飛燕恭敬地站在桑楚青身後,桑玄夜和桑秋站在桑楚沐的身後。桑玥立在滕氏的正對麵,桑麗去往了靈堂,繼續守夜。

    滕氏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楚沐,你看看,她都把這個家克成什麽樣子了?”

    桑楚沐語氣和善道:“母親,風太大,靈堂又不許關門,長明燈想必是被風刮滅的。”

    滕氏哼了一聲:“那翠柳呢?翠柳無緣無故摔下山坡,也是被風刮的?”

    桑楚沐麵露難色,勸解道:“翠柳隻是個丫鬟……”

    滕氏果決地打算桑楚沐的話,眉毛都豎了起來:“丫鬟怎麽了?她肚子裏懷了玄夜的孩子!玥兒克死了嫡母和嫡姐還不夠,又克死了我的重孫!下一個……下一個就該是我這把老骨頭了!”

    “不會的,祖母,上次靈慧大師不是說了麽?您福瑞傍身,福氣大著呢。”桑玄夜快步上前,拍了個不大不小的馬屁,又露出一個恭順的笑。

    滕氏心頭一軟,桑楚青及時澆了盆冷水:“玄夜,不能拿你祖母的身子開玩笑,昨晚翠柳的確找了玥兒,翠竹說,翠柳迴了房就病怏怏的,太多巧合了。再說,我們也沒打算把玥兒怎麽樣,就是提前送她進宮而已。”

    滕氏又覺得桑楚青的話不無道理,不是懲處玥兒,隻是送進宮,反正她遲早要進的!

    “二叔,聖旨上明明說的是十四歲生辰之後,提前進宮豈不是抗旨?”桑玄夜反駁道。

    “我們隻要說家裏出了事,怕讓順妃娘娘沾染了晦氣,早些送進宮,太後和皇上不會反對的。”韓玉眼看二人就要吵起來,忙打了個圓場。

    桑玄夜不與桑楚青和韓玉爭辯,他半蹲著身子,握住滕氏的手,擠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祖母,您不要讓玥兒那麽早進宮,我日日陪著您,守著您,一定保您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滕氏憐愛地摸了摸桑玄夜的臉,幾乎要融化在他渴望的眼神裏。桑楚青突然劇烈地咳嗽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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